等涂一萱真正找到江涣时,已经是两个星期后。
这段时间,她聚餐都聚得不怎么开心。
为了照顾朋友的情绪当然还是会表现得开朗和投入。但她在玩狼人杀听别人推理陈词的间隙都会出神一下,心里有难以压抑的担忧和焦躁。
直到赵衡帮她去问班主任。
班主任说,江涣也没回她自己询问估分的消息,怕他是因为没考好心里崩溃,她也就不敢再多问。
但他填写过的通讯地址有两个,除了他舅舅家之外,还有一个旻州市辖县的住址,联系人是他姥姥。
赵衡说事态紧急,再联系不上有人要以为他出意外身亡了,班主任还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让他别干贩卖个人信息的违法事。
没人会以为有什么比没考好更大的事。
他考得再不好也会上一个多数人看来已经很好的学校。有点惋惜,但没什么同情。
赵衡回老师一个吐舌头,转头把这个地址发给了涂一萱。
涂一萱马上买了去秋水县的车票。
秋水县隶属旻州,涂一萱知道这里有座洛山,在市内有些名气,小时候应该和爸妈来玩过,但印象不深。平时很少会关注到。
她坐城郊大巴,一路经过了大片大片的绿田,本该是夏意正盛的时节,但今天是个阴天,山山水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她真的没想太多,收到消息马上就买了票出发,直到真的到了秋水县车站、又根据手机导航上的定位辗转找到面前这座房子时,她才从自己的行为里品出一点勇气来。
面前的房子是那种有点老的砖瓦房,两层带一个小院,二楼有一片台子晾着床单。
涂一萱没有多余的犹豫,上前去敲门。
她听到了楼下一声带着点乡音的吆喝:“小涣!开下门!”
她这才忐忑起来。
门开的时候,她如愿看到江涣错愕的表情。
涂一萱这会儿还是灿烂对他笑:“surprise!”
江涣转头对姥姥说有同学来找,自己出去一下。
他们两个沿着一条坡路往下走,涂一萱不知道会去哪里,但她不担心。
江涣先开口了:“怎么找到这里的?”
涂一萱装作乖巧:“问了你们班主任。”
江涣沉默几秒,然后说:“我手机坏了。”
涂一萱打量了他一下,江涣额头和嘴角有伤口,“手机坏了没关系,你没坏就好。”
她在玩笑,但江涣没有笑。
他问:“你找我干什么?”
涂一萱有点懵,什么叫干什么?
她回答:“没有干什么,想找你一起玩。”
又补充了句:“可以吗?”
语气是小心翼翼,眼角却有点得逞的狡黠。
江涣目光移开,看向别处,低声说:“我没考好。”
涂一萱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但还是说道:“没关系的,你——”
“有关系。”她话没说完,江涣开口打断。
他的眼睛再次看向她的时候,沉而深:“我不会去北京了。”
其实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能”。如果涂一萱够识趣,她应该马上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是那个时候,她选择装聋作哑、继续自欺欺人:“没关系,去不了清北也可以去其他很好的985,你这么厉害,去哪个学校都会学得很好。”
她的笑已经有点勉强。
江涣慢慢摇头:“我去上海,或者杭州。”
涂一萱已经锁定了央美,以她平时文化课的水平和估分的区间,高考成绩对她来说影响不算大。
她没法再自欺欺人。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很久。
路过的人可能会觉得很搞笑,但他们没有一丁点注意力分给别人。
涂一萱问:“那你之前说的话算什么?”
他们之前聊想上的大学和未来,江涣说如果去不了清北,也可以去北京其他不错的大学。
此时的他回答:“我的前途更重要。”
他讲这话的语气熟练而流畅,简直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结果。
涂一萱点点头,这个逻辑和选择没错,“你的意思是你去上海和杭州,就不能再回我的消息、不能和我说话、不能先借别人的手机和我讲一声至少你活着吗?”
“有什么必要吗?”他问。
涂一萱后来很想连针带刺地反问:“你跟我建立关系就必须是我们两个物理空间意义上的在一起吗?一旦有距离就要全部斩断?”
但她当时没问。
因为她当时觉得不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是一种耻辱,一定要问个明白则是自取其辱。
然后江涣说了那一段话。涂一萱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段话。
“涂一萱,不要沉浸在你公主拯救落魄王子的戏码里了。不是每个人都得被你的阳光和开朗打动,我不喜欢你。”
“你长得好看、家里条件好、性格好,整个明实都是你的朋友,我以为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喜欢你,但我发现做不到。”
“我觉得你是个适合靠近的人,但也仅限于高中阶段。”
“现在你问我为什么背叛我们的约定?因为不重要,我能去一个正确的大学读一个好专业才重要。”
“你能轻飘飘地说你追求梦想,是因为永远有你的家人给你的选择兜底。”
“我不是你。我们同人不同命。”
他一长串说完,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涂一萱用尽全力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丝挣扎和痛苦,但也根本没有。
他知道她知道他家里的事情。
但他的拒绝却不是因为无奈和自卑。
他只是不喜欢。
至少是不够喜欢。
她竭力克制着心口的酸痛,笑了一下,扬起头,像个骄傲的公主:“我这么喜欢你,是你的运气。”
“我才不会觉得丢脸和难堪。”
“你不珍惜,还这么说我,应该丢脸和难堪的是你自己。”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最后,她还朝他笑,送出一个蹩脚的离别箴言和祝福:“再见。祝你前程似锦。”
然后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回家的路上,车窗上慢慢爬满雨滴。
这情节未免有点太偶像剧,涂一萱心想幸好刚刚没下雨,她可不想以一种狼狈的落汤鸡姿态离开。
那会儿的涂一萱骄傲也轻狂,装也要装出最大程度的潇洒,说离开就离开,说不联系就真的不再联系。
但仍然在某个深夜,从“你已添加了j,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开始,从头到尾看他们聊天记录,从一方热情洋溢一方冷淡矜持到逐渐有来有回,到涂一萱生病请假时的询问,到打视频讲题目,到说“你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到“我们一起努力”,到最后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她躲在房间里大哭,人生第一次知道“心碎”两个字原来不是夸张和修辞。
浓重的消沉浸透了那一整个夏天。
但即使这样,她也还是没有删他的好友。
其实日子一天天过去、钝痛一点点变得平常,志愿填报截止日期过去的那一秒,她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直到和初中同学出去玩的那一次,毫不知情的沈凌风笑嘻嘻让她“在喝杯酒和删了江涣之间选一个”。
那会儿,她放在昏暗里的手曾经握紧成拳头。
她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不是和江涣告别,是和曾经某个阶段的她告别。
再舍不得也不能再纠缠不清,永远黏连着过去的丝丝缕缕,就永远无法面目清晰地长大。
于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划了两下手机,然后说:“删了”。
唇边的笑轻松而潇洒,灵魂用力过度的酸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之后,她正常地画画、正常地旅行、正常地等待录取通知书、正常地准备上大学的用品、正常地去报道、正常地成为一个大学生。
她过着崭新而忙碌的生活,和明实有关的记忆逐渐褪色,包括那个曾经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人。
但心里也有了再无逆转的变更。
她不再对爱情抱有期待。
是无法,根本意义上的无法,而不是不愿意。
因为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江涣说的什么或是做的什么伤害她、或是不伤害她,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
是她满心期待、给予最好祝福的东西,完全有可能在另一个人那里是无关紧要,甚至是麻烦。
是她倾注了全部美好幻想的、朦胧暧昧而美丽的青春的梦,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
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异想天开吗?
应该不行吧?
说全是坏事、全是痛苦?那也不全是。
至少她知道了“我坚信自己很好”和“所有人都应该以我期待的方式来对待我”完全不是一回事,两者中间隔了巨大的向内自恋和向外渴求,隔了纤细且残忍的命运,然而它们却经常如此轻易地在各种语境中被模糊、被转换。
她是有所反思的。
但,这是她自己穿越那些失望和错误,抵达的成长。
和江涣本人无关。
而现在,在中间七年毫无交集的情况下,他突然回来,突然闯进自己的生活,把猫让给她、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要她陪他去吃饭、给她送晚饭、说他想见她,想追她。
他说想和她在一起。
她是什么具有地理意义的标志性物品吗?旻州限定?在这里就可以爱?不在也可以不爱不关心?
涂一萱掏出手机,找出联系人一栏删掉江涣微信,随手把手机丢进包里,不再去管。
她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
相什么屁亲。
这回头草谁爱吃谁吃。
涂一萱第二遍:我不可能吃回头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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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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