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着这片错落有致的枯林,漆黑的石碑挤在一处,隐隐可见石碑上面岁月流逝的痕迹。
乌云厚重布满视野所过之处,一丝光芒都无法渗透进来,灰暗的天空如往常下着小雨,重重地拍打着下面神情恍惚的人类,仿佛要把他们碾进土地才停手。
千千万万的石碑上面刻着不同的编号。
356,214,012……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009站在人群中,安静地如同一具木偶,看着四个人熟练地将一具尸体埋进泥土里。
他们遵从古老的葬礼,深信只有埋入土壤中,灵魂才能得到永生的安宁。
雨下得越来越大,周围人自发为009让出一条道路,有人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只是紧闭双眼,深深地叹息一声。
死的人是002,他躺在泥里,全身上下白的可怕,胸前还别着一朵红纸做的花,他的神情很平静,嘴角还噙着笑容,像他平日里那般温柔,谁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是他的葬礼。
作为002最好的朋友,009是他的篆碑人,是为他刻下碑文的人。
009握紧刀的手迟迟下不去,009望着002,咬着牙齿在墓碑上刻下了“想明”两个大字。
旁边人都惊了,“009,你在干什么?”
“如果被那些人发现,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009手心都在流血,嗓音沙哑,“他们不会发现的,只是个名字而已。”
是啊,只是个名字而已。
众人想到了什么,全都沉默下来。
名字,对他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自由。
因为只要被赐予名字,他们就能离开这个被黑暗囚禁的极夜星,他们的监管者会把他们带走,而没有得到名字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变成这一座又一座石碑。
他们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脖子上绑着的银色颈环发起电流警告,他们才不得不离开,这是他们的监管者在命令他们立刻回去。
如果在十分钟内没有回到家,接下来他们就会面临惨无人道的折磨。
009回头深深看了一眼002的墓碑,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长长的小路一眼望不到头。
崩溃到歇斯底里的哭声混入大雨里,几乎听不清。
白色的背影渐渐成为一个虚点,慢慢就消失在雨幕里了。
009全身湿漉漉回到家,一进家门,感应灯就亮起来,所有的电器同时启动,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幽蓝的眼睛,真实地好像是人的眼珠子,来回不停地转动。
009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一只巨大的深蓝眼睛,进了浴室,换了一件干净白色的衣裳。
走到新的钢琴旁,009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他坐得很端正,神情认真,实在早就神游在九霄云外去了。
修长白皙的手慢慢落在琴键上,指尖落下,琴声缓缓响起,009弹得心不在焉,错了好几个音。
对面的男人死死盯着他,听出了他琴声里的敷衍,微微蹙了蹙眉。
“够了,”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声线很冷,“弹得难听死了。”
009温顺地低下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抱歉。”
男人很不满,“我教过你,回答问题的时候,要抬头看着我。”
“现在,抬起头,看着我。”
009咬紧唇,缓缓抬头,绽放一个笑容,“我重新为您弹一次吧。”
男人看到他通红的眼睛,眉拧地死紧,“哭过了?”
009沉默,倏尔又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想要个名字。”
巨大的深蓝眼睛动了动,没有回应,长久的寂静回响在牢笼里,009心口发热发烫,跳的越发剧烈。
“今天,我看见了一个人,他的监管者帮他取了名字,他被接回家了,我……”009抬头,怯怯地望着深蓝色的巨大眼睛,“我也想回家。”
“我想看看什么是太阳,月亮,更想……看看您。”
深蓝眼睛不眨不动望着他,最后慢慢闭上了,四周归为一片死寂,什么也听不见。
但009知道,这事成了。
只要男人没有断然拒绝,就说明他在考虑,意味着这件事有99%的可能性成功。
他的监管者叫斐西尔,是个极其难懂复杂的人,除了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外,他对009来说,更像一个温和又严厉长辈。
尽管他年纪和009相差不大,但每一次对话,009都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仿佛……是与生俱有一样,叫人不敢冒犯他,令人臣服,009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似有似无扯了扯嘴角。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很沉,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永远都是黑夜,不见任何阳光,冰天雪地结成霜,连雪都是黑的。
他被埋在雪下,寒风吹得他骨头都疼,皮肤也被吹得裂开,灵魂深处被冰雪覆盖,割开的血肉暴露在冷空气下,那血流到地底下,与地下的尸体融为一体。
直到流尽了血…他又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腐烂成一堆白骨,随着时间过去,化为乌有。
天光大亮,009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湿,他捂着眼睛,强撑着坐起来。
天花板上的巨大蓝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009长手一伸,拿到床头柜上的检测仪,往自己手心按了一下,检测仪亮起绿灯。
“斐西尔,我今天很健康,”他坐起来,轻声细语告诉给自己的监管者,又慢慢躺了下来,“我想再躺一会儿可以吗?”
这是每日晨起他都必须做的事,确保自己的身体安然无虞,并向监管者报告,但这可不是因为监管者关心他的健康,这么做只是要确保他的血纯净而已。
“现在你有十分钟时间收拾自己。”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009茫然了一瞬,猛然起身,迅速地换好衣服,三分钟梳洗完毕,又去打包了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刚刚好十分钟过去了。
他静静在门口等待,内心忐忑不安。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迈儒雅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十位白衣人。
白衣很宽大,但009绝不会看错,他看到了他们皮肤上裸露的机械鳞片,在暖色调的灯下,泛着银光,森冷诡异。
“阿衣阁下,主人吩咐,请跟我们走吧”领头的白衣人拿走他的东西,带着他朝外面的飞艇走。
一出门,入目的就是一艘飞艇,前所未见的巨大,几乎遮掩了他所能看到的夜空,那船艇线体流利锋锐,以墨蓝色为主,上面刻有一串复杂的文字。
机身如同一头长得极凶的兽,尾巴上镶嵌着银色的宝石,它有一双深蓝的眼睛,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深邃又危险。
009总感觉似曾相识。
他从未见到过,迷迷糊糊到了飞艇上,才想起来,自己有了名字。
他的名字是“阿衣”。
得到了名字,意味着,他获得了自由,但做了十八年的009,残酷的阴影早就根深蒂固,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改变的。
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跃过的云层与星海。
极夜星上所有东西都是黑的,这样的景色,这样美丽的颜色,他只在颜料里看到过。
也许,他们这些被豢养的人,是极夜星上,唯一的色彩了。
009的心很平静,唯那几次狼狈崩溃过,他自认为自己,勉强也算是一个冷静镇定的人。
但等到要真正见斐西尔,见那位素未谋面的监管者时,他陡然生出了一股紧张。
是的,紧张,他被囚于黑暗,作为监管者的斐西尔是他唯一的依托。
他的衣服,食物,全都受他恩赐,甚至斐西尔的一句话,不,斐西尔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斐西尔不需要他了,他就会和002一样,被活活抽干血而死。
监管者,卑鄙、无耻,连他们最后一丝血液也要榨干。
他们最后的结局,只会是在地下腐烂,永不见光明。
飞艇以平稳地速度慢慢停在了被机器切割平整的玻璃地面上,放眼望去,是辽阔无边的一方天地,蓝天白云,还有一些特别的建筑悬空浮在空中。
那空中有着各种像弹簧似的东西,隐隐有雷电在周围闪过,电光一碰,就会爆发出蓝色的光芒。
看上去很危险。
白衣人敲响了他的房门,嘱咐他待会儿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失礼。
009全都听从,低声应好。
他站在白衣人中央,被白衣人簇拥进了一栋三角型建筑房子,房子很特别,墙面是金属打造,但却是白色的金属。
009很好奇,往周围看了几眼,还看到了四个花圃,一个半圆玻璃房,四周还安装这各种喷雾,落在那些花上面,晶莹剔透的。
那些花像星云一样美丽,连空气都带着一种特别香甜的味道。
这里和极夜星对比,仿佛是在书中形容的仙境。
009缓缓收回目光,继续跟着白衣人往那房子走。
他注意到,道路两旁站着同样很奇怪的人,说是人,也不准确,因为他所知道的人类,是不会有尾巴的,手臂也不会有鳞片的,但他们都有尾巴,像兔子松鼠的机械尾巴,额头中间有一个菱形的芯片。
他没有机会多看,白衣人就有所觉,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到了大门口,他的心彻底不平静了。
白衣人把门推开的一刹那,009的心跳频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震得他胸腔都有些疼。
他几乎全身僵硬走了进去,眼前都一阵一阵发晕,不由得闭了闭眼。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面前已经被一阴影笼罩,他一点一点抬起头,心脏也跳到嗓子眼了,快要呼之欲出。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年龄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得上很年轻了。
一张俊美绝伦的暴露他的眼里,男人的额头中间有一块真正的银色鳞片,他身形极高,肩宽腰窄,伟岸魁梧。
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深蓝眼睛隐藏在无框眼睛下,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神情极淡,眼神冷漠。
布满银色鳞片的尾巴从他背后长长地延伸到整个沙发上,他的手也不是正常人的手,手背上都是机械鳞片。
也对,他本就不是人。
比起之前只是单纯地听到声音,现在见过真人,009睁大眼睛,咽了咽口水,往后悄悄挪动一步。
但他只退了半步,就被斐西尔一把握紧了手腕。
斐西尔的手很大,可以牢牢握住他的手臂,不容抗拒帮他带上了一个银制的臂环,因为是特别定做,所以非常合适。
“不是要见我吗?阿衣,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并不像在极夜星听到的那么冷,反而有些倦懒温柔。
009用余光瞥了眼臂环,低头浅浅一笑,没有隐瞒自己的情绪,“我很紧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地方,”他把手放在斐西尔的手里,让斐西尔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发抖。
“是紧张还是害怕?”
009眨了眨眼睛,“……都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紧张,我来到陌生的地方,会害怕的,我想去周围看看,刚刚我看到花了。”
“您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也许这么做有助于我更快适应这里,适应这个家,”009迫切地想去看看这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天堂。
斐西尔眼眸微微一暗,手朝009伸去,碰到他的脸颊,009一顿,往前贴了过去,碰到了斐西尔的手心。
这种行为已经是非常大胆了。
斐西尔的目光落在009狭长而茂密的睫毛上,阿衣是个胆小的小可怜,他比别的血器更加听话,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闹过,所以养他,也是非常得心应手,毫不费力。
乖巧又听话,从来不会忤逆反抗他。
斐西尔倚靠在沙发上,撑着手臂,笑着打量009,“你今天还没有给我弹琴。”
009看了眼周围,没有在这里看到钢琴,他不知道所有的乐器都在二楼。
他低下头,朝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靠近斐西尔,小声说,“这里没有钢琴,明天弹可以吗?真的不能让我去吗?”
斐西尔“哦”了一声,慢条斯理拿起书看了看,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去吧,一个小时内就回来。”
009乖乖应好。
花园里的花千娇百媚,经过好好打理,每一朵都绽放着生命中最艳的模样,比起他看过的颜料不知美了多少倍。
指尖抚摸花朵的时候,009才知道花朵原来是这么柔软的东西,会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只是有一点不好。
……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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