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丝竹之音靡靡，按理说极为动听，但裴煊却犹觉得吵闹，他前世亦是登基做了皇帝，一身气势越加不凡，举手投足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微微敛目，都让一旁候着的小六子心惊。
他总觉得、总觉得殿下真的变了，似变得与陛下有些一样了。
他看着殿下又揉了揉眉心，便以为他头疾又发作了。
忙上前询问道：“殿下，您可是头又疼了？”
小六子说得已是极为小声了，但坐在一旁的明靖帝仍是听见了，便也顾不得一旁的献殷勤容貌娇艳的容贵妃。
他眉心微皱，属于帝王威严的气势尽开，“煊儿又头疼了？可是底下人照顾不好？”
帝王一怒，气势骇人。
小六子膝下一软，便跪了下来。
裴煊眉心微微一皱，但很快便恢复，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父皇息怒，只是昨夜儿臣有些睡不着，与小六子无关……且儿臣已是吃了药，无甚大碍。”
明靖帝联想到前日元后忌日，气势微微一滞，他收回凌厉的目光，语气已变得缓和，“既煊儿替你求情，也罢，只是日后你可得好好伺候着殿下……”
小六子连忙跪谢，退到一旁，站起时仍觉得脚软得厉害。
裴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调动他的情绪。
明靖帝警告一番他身边的小太监后，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
心下不免得有些心疼，这孩子自元后逝去，性子便变成这般，他住在东宫，又兼之与自己有了矛盾，甚少入宫，诺大的东宫唯有他这么一位主子，这得多冷清。
裴煊十五岁时，按大燕皇家祖制，是要送去教习宫女为其启蒙的，因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明靖帝尤为上心。
他精挑细选了两个样貌身段俱佳的丫头送去，也是那一天他竟又有了一种初为人父的感觉，因此那晚竟也没有睡去，反而宿在御书房等待东宫的消息。
他想这孩子像他，他虽不甚热衷房事，但也犹以此自豪，煊儿这般像他，想来也定能一夜御**。
然没想到还没到半宿，东宫便传回消息。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只得心下安慰自己，煊儿毕竟还年少，日后可多多寻访名医，定能让皇家开枝散叶……
这般心理暗示后，来人才将东宫消息传上：太子并没有宠幸两个教习宫女，他将人轰出去了。
明靖帝心头一哽，亏他还未这个臭小子想好了理由，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般发展。
因着这一事，他还曾怀疑过这孩子会不会也有什么隐疾，但只要一对上他清冷的目光，他便再也问不出口。
迫不得已他只得以请平安脉的方式请太医去了东宫借籍行事，而后太医回来禀告，太子殿下一切康健。
原来这个臭小子就是单纯不喜欢他送去的两个宫女罢了。
若是这个原因他倒也能接受，又怕那臭小子作恼，启蒙一事便作罢，这一晃便是四年过去了。
东宫依旧冷冷清清，而那时尚且年幼的煊儿随着年岁渐长，身量也越发挺拔。
孩子长大了，该要娶妻了。
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旁，也不知可否改改这臭小子冷清的性情？
今日中秋宴表面上是为了君臣同乐，实则却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除却早已成婚去了封地的大皇子还有年纪尚小的六皇子外，其他三名皇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尤其是明靖帝最为疼爱的太子殿下。
此外便是令他有些烦恼的二皇子，毕竟他身患隐疾一事可谓是全京都都知晓。
当时为了这孩子的脸面，他也曾下令封口，但人多势众，再如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但即便如此，这个孩子也没有埋怨，长大后反而性子越发温和待人和煦，因此他也格外怜惜这个儿子。
反而是五皇子裴呈，他母妃乃贵妃，容家又势大，明靖帝自是不如何上心。
因此今日这一场中秋宴更多是为了太子以及二皇子的罢。
此事，他心里早已想法。
*
如同前世一般，温迟迟心知陛下不会这般早便注意到自己，因此格外坦然，甚至吃了好些块甜点，偶尔还与身旁的温明容温明婉小声交谈。
前世她因温明姝颇受排挤，但幸而府上的两个妹妹没有嫌弃她，反而多加照顾，因此温迟迟对她俩格外有好感。
三个小姐妹坐在一起，看起来和乐融融。
虽是宫宴，但也不会多加限制，因此园中气氛颇为融洽，如温迟迟几人这样小声交谈的也极多。
然始终有若无似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即便温迟迟没有刻意去寻找亦是能察觉。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她仗着先知，避开了彭玲月的下作手段，换了一套低调素净的衣裙，然即使是这样也逃不过这万众瞩目的场面。
但为之庆幸的是，与前世众人不屑以及嘲讽的目光相比，今生众人的目光倒是和缓了许多。
至于其中隐含的嫉妒，她也能坦然面对。
她本就长得漂亮，肤色奶白，犹如凝脂，温明容看着她，突然就顿住了话头。
温迟迟迟迟等不到的回话，便微微抬眸，杏眼亮晶晶的，“嗯？”
许是知晓她性子温柔，温明容也胆大了些，伸手轻轻拂过她白嫩的小脸，两眼微亮，“大姐姐，你皮肤真好，又白又滑！”
一旁的温明婉也凑了过来，她性子更加娇怯，但温迟迟一直待她们和善，所以她也稍稍活泼了些，她小脸微红，怯怯道：“大姐姐是我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人，就像仙女一样……”
温明容温明婉并不是同一个侍妾所生，但两人感情极好，便连样貌也有五六分相似，她们年龄尚小，夸奖话也说的特别直白。
望着两双亮晶晶又带着真诚的眼睛，温迟迟心下一暖，经历过了前世，她自是知晓这般善意有多可贵。
她抿唇微微一笑，娇嗔道：“婉妹妹莫不是在打趣姐姐，姐姐只不过一介凡人，又怎敢与仙女相提并论？”
说着她亲昵般点了点小姑娘鼻尖，语气特别真诚，“两位妹妹也长得好看，待得过几年长开，也不知晓会便宜哪位少年郎？”
温迟迟说到后面带了点笑意，俨然是打趣的心思。
两个小姑家尚未及笄，乍然听得，都不禁有些羞赧，小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温明姝离她们不远，隐隐听得不由得冷嗤一声，两个庶女，难不成还能嫁个好人家？
温迟迟耳尖，恰好听到，她看着温明姝不屑的表情，目光不由得变得古怪。
说来她这位妹妹也算是心比天高，前世这场中秋宴，这里聚集了满城世家贵女，即便温明姝长相俱佳，那也是入不了陛下的眼，因此她也未能捞到一个皇子夫婿。
当这却并没有打击到她，后面她硬是靠着云安郡主愣是搭上了五皇子，这份魄力也实在让她佩服。
说起五皇子，她倒是忆起一个人。
那便是容家嫡大小姐容晴晴，此人因先天不足从小便被送去寺庙修养，前世的今天她一袭霓裳舞艳绝全场，后被皇上赐给五皇子为正妃。
当时多有人称赞两人乃佳偶天成，实为天生一对。
当然这只不过是客气话，容家乃五皇子母家，两人为表兄妹关系，容贵妃为了家族与自己儿子的前途也必定会选择自己娘家的女儿。
亲上加亲实乃必然！
温迟迟思索着，耳边便听得高台上容贵妃的笑声，“陛下，今日乃中秋宴，合该是欢乐喜聚的场景……各府小姐公子都来参加宴会，又怎能没有歌舞呢？恰好臣妾侄女极擅霓裳舞，陛下可愿一赏？”
明靖帝自知这是一番场面话，容贵妃这般只不过是想为自己侄女造势罢了。
老五有她操心，那他顺势而为又有何妨？
遂他点了点头，“朕亦是好久未曾看过这令人赞不绝伦的霓裳舞了，那便请容家大小姐出来一舞！”
容贵妃长相略显妖媚，而她的侄女却恰恰相反，兴许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她虽长得明眸皓齿，但小脸只有巴掌大，水汪汪的桃花眼，颇惹人怜惜。
温迟迟与她略略打过几次交道，对她印象一般，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她跳的霓裳舞。
她身段极为柔软，水红色的水袖一展便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即便前世看过，但今生再见亦为之感叹。
即便心头还在为接下来的事沉甸甸的，但温迟迟还是看入迷了，委实是漂亮姐姐跳得太好看了！
足足十息过去，场中才恢复安静，但众人均有些意犹未尽。
高台上的明靖帝似乎极为满意，当即派人将其领了上来。
当看得容晴晴袅袅婷婷的身影上前时，温迟迟心下便是一沉，如前世一般，接下来她也会被叫上前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高台上便走下来一个小太监，场中众人还有些讶异，目光便不由自主追随而来。
但小太监面色自若，直奔温迟迟所坐的席位而来。
待得见小太监越走越远，众人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惊异起来。
小太监来到温迟迟面前行了一礼，微笑道：“温小姐，陛下有请，请随奴家来。”
温迟迟强忍着没有抬头去看高台，她攥了攥手掌心，朝小太监点了点头，柔声道：“好，劳烦公公了。”
因今日之宴会是打着中秋的名头实则是要为几位皇子赐婚的，因此众位女郎皆打扮得极为漂亮，又加之自大燕朝以来人们多喜爱艳色，因此场中女郎多着红色粉色黄色，倒是极少见得其它。
而温迟迟今日所着的湖蓝色也算是其中一位“异类”，又加之她肤色极白，因此当她站起来时，众人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便忍不住惊艳。
再加上陛下亲自派人下来相请，不知内情之人都纷纷议论，后经旁人解释，才知晓其是霍老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后，众人才释然。
霍老将军，那是小辈也常常耳闻的大将军，至今都有他英勇的事迹流传，甚至还有些立志要上战场杀敌的儿郎皆以他为榜样。
当年若不是霍老将军一举击退来势汹汹的西凉王国，说不定大燕朝早已改朝换代。
大燕朝已袭承百年，鼎盛时期早已过去，直到先帝那代便已岌岌可危，内忧外患，幸而明靖帝登基，雷厉风行对内肃清内朝整治朝纲，对外派遣当时只是小有名气的霍老将军征战西凉。
但大燕朝发展至今已有颓势，国力渐微，再加上他当时抽不出手来，因此霍老将军那里无力可助，最后也仅仅是将西凉逼退，未能彻底将其收服，这实乃是一件天大的憾事。
但即便如此，霍老将军的赫赫威名依旧流传至今。
当年击退西凉后，霍老将军并未贪图权势，反而亲自请命要去边陲镇守国土。
听闻当时明靖帝还多加劝阻，但无奈霍老实在脾气倔，最后明靖帝只得下令。
然这样一位威名赫赫功劳盖天的霍老将军却有一件憾事，那便是其一生仅有一女。
至于现今那位还在边陲镇守的霍小将军则是霍老将军从其宗族中过继的一个孩子罢了。
他钟爱发妻，一生都未纳妾。
但这般钟情的男子，上天始终没有眷顾他，在他发妻离去后，他唯一的一个女儿也离去了。
独留下一个尚且年幼的女童，悲愤之余霍老将军便将其带去边陲抚养。
如今霍老将军逝去，世间仅剩一点血脉，因此当众人听闻她是霍老将军的外孙女时，便不免缓和了脸色，甚至再度望向穿着素净温迟迟时目光已然带上了好感。
至于那一代不如一代的齐国公府，自是被他们遗忘。
不仅在场众人在注视着朝高台走来的少女，一向冷清的裴煊也看了过来。
他转动着手上扳指，一向清冷的凤眸望着那道湖蓝色身影时竟也染上了一抹温色。
在万岁面前，温迟迟不敢乱看，她缓步上前朝上方盈盈行了一礼，“臣女温迟迟参见陛下！”
明靖帝定睛一看，只见在台下行礼的少女着了一袭湖蓝色衣裙，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的侧脸眉眼娴静。
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他忍不住点了点头，放轻了语气和缓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台下的小姑娘闻言似乎有些紧张，怯怯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
美人清丽无双，按理说是与记忆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是极其不像的，但不知为何，明靖帝总觉得两人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毕竟这小姑娘可是那人的血脉啊！
明靖帝与霍老将军也算是老友，此前两人还一同饮过酒畅谈博弈，但时光飞逝，旧人已逝。
明靖帝心下微微一叹，再抬眼时已是恢复正常。
因是老友外孙女，再加之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又乖巧，明靖帝看得也不由心软，他朝一旁的内侍吩咐道：“给温小姐赐座。”
“嗯……”他沉吟片刻，便指了指不远处云安郡主的席位，“迟迟便坐云安旁边吧。”
前世她就是坐在云安旁边，那个位置是斜摆着的，恰好正对着太子裴煊的席位。
那时她刚到京都，并不识什么皇子郡主，只是望着对面之人长得颇为好看，一身气度不凡，便悄悄红了脸。
一眼钟情莫过于此。
后来事实证明，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便如她的娘亲。
温迟迟装作乖巧一般微微垂头，不再看向对面那气势迫人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
然她却是不知坐在她对面的裴煊却渐渐蹙起了浓眉，这与前世不一样，皇后她为何不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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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宫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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