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看来是我记错了。”殷令黎笑吟吟地说道，“不过，姑娘认得我？我与姜管账倒是有一面之缘，却不曾见过他妻女。”
你的人生都是我策划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姜夏笑了一笑。“三年前殿下作为监军前往龙仛，在丹河停留的时候，我混在人群里有幸看见了您一眼。”
“原来是这样……”殷令黎点点头，仔细地把姜夏又看过了一遍，“令尊的事我很遗憾，还望姑娘节哀。”
“节不节哀都不重要了，我只恨自己没本事，空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却不能像蓝夫人和苏丽雅校尉那样拿起刀枪为父报仇雪恨……”姜夏长叹一声，说道，“希望我爹留下的那封信多少能帮到将军……”
“是了，那封密信，今日军中事务繁忙，姬将军大概一时抽不开身，姜姑娘不介意的话能否将信中内容说给我听听？晚些我会告知将军的。至于其中作用，相信将军自有判断。”殷令黎带着姜夏离开流民们聚集的广场，走上城中街道。两个佩刀侍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护在二人身后。
“信中内容是说给殿下听还是说给将军听对我都没有区别，只是殿下，您听我说过之后，恐怕得赶在姬将军决定夜袭燕军大本营火烧粮草之前，尽快让他知道了。”姜夏落后殷令黎一步说道。
“……姑娘如何就料定姬将军会有如此冒险的行动？”殷令黎轻声问道。语气却没有多少质疑的情绪。
姜夏低眉垂眼，回道：“因为面对云遮山，成敖关守军只能紧闭不出，对方连万丈高山都能飞过来，何况是小小一个成敖关，所以，我们不会有援军，粮草也只会越来越少。那么既然前面的路走不通，就只能掉头往后走了。”
“燕军大将和云遮山此刻都在丹河，大寨不管留下了谁来镇守都不是姬将军的对手，但又因为燕军大将和云遮山此刻都在丹河，所以姬将军能带出城的兵力注定只会是一小支精锐。这样的配置不可能运粮，那么就只能放火烧了，背水一战。”
“……”殷令黎沉默了片刻，微笑道，“姜姑娘这番话，倒有百里将军的神韵了。”
姜夏没有接话，而是就着前边的话头，说起了那封并不存在的密信中的内容：“我爹在信里说了两件事，简单概括就是第一，我家地底下有条密道，可以直通丹河城外，反过来也是一样；第二，燕国大将军手下有一心腹，骁勇善战，但见钱眼开，必要时可将暗室里囤积的黄金珠宝尽数献出，换得一条生路。”
殷令黎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
姜夏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策划出这样一个NPC。
“赵城主很信任我爹。我爹虽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私底下利用这层关系贪了很多钱，全都藏在他书房的暗室里。”姜夏说，“估计已经多得能重建一座丹河城了。”
这次殷令黎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几人正好走到了一间油铺前，油铺的女掌柜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听见说话声，她放下账簿热情地喊住殷令黎，要殷令黎稍等她去取件东西来。
殷令黎应了声好，停在油铺门前，目送女掌柜进了后院后，压低声音念了一个名字。一名佩刀侍卫走上前。
“姜姑娘，对于战局，你说的这四件事每一件都关系重大，我只是监军，这四件事每一件都不是我应该处理的。”殷令黎从腰间解下一块镂雕水纹的白玉令牌递给姜夏，看着她说道，“姑娘既有如此觉悟，不如就拿着这块陛下钦赐的令牌直接到军营去见姬将军？”
求之不得。姜夏心道。
姜夏接过令牌，殷令黎便让那名侍卫一路护送姜夏到军营去。二人正要离开，油铺的女掌柜脚步匆匆地从后院里出来了，手里很宝贝地捧着两个只有拇指长的小木瓶。
“殿下，这个您拿着，还有一瓶是给姬小将军的，也一起麻烦您了。”女掌柜把两个小木瓶塞进殷令黎手里，眉开眼笑地说道，好像那不是两个摸起来都扎手的木瓶子，而是她从观音手里买来的玉净瓶。
“这里面是什么？”殷令黎果然也好奇道。已经转身要走的姜夏也不由地回过了头。
“是白糖！”女掌柜看了看四周，才挡住嘴，压低声音，但难掩高兴地对众人说道，“今日是我相公生辰。不然哪里舍得？正好您经过，就想让您和小将军也尝尝。”
……
姜夏坐在军帐里，将自己是如何见到长公主，又是如何从长公主手里拿到殷字令牌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姬玄慈听。
姬玄慈听完，没有沉默太久，轻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回到沙盘前。“连通城外的密道、敌方将领的喜好，还有多年费劲心思搜刮来的大量钱财……姜姑娘，令尊的种种行径无论我怎么看，都只看出了‘通敌叛国’四个字啊？”
“他确实做了这些事，在这点上，我不会争辩一句。”姜夏仍坐在椅子上。
“姑娘才智过人，自然明白就眼下的局面来看，姜管账有没有通敌叛国都无所谓了。”姬玄慈拿起一个持矛的小兵，在手里抛接了两下。“就算姜管账其实没有通敌叛国，但为了昂扬士气，我也可以非说他通敌叛国然后把姑娘拉到广场上斩首示众泄愤。如此还能替我夜袭烧粮的计划打掩护。一箭双雕。不亏。”
“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不是吗？”姜夏说，“倒不如将计就计，用我的办法杀掉云遮山，彻底赢下这场仗。”
姬玄慈转过身，随手将小兵扔给了姜夏：“办法是不错，可惜还是太麻烦了。而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姜夏的注意力都在姬玄慈身上，眼见小兵被丢过来，慢了半拍才伸出手去接。小兵便擦着她的手指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这个时候姬玄慈又说了几句什么，姜夏一愣，抬头看去，就见姬玄慈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望着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来。
“请逃吧，姜小姐。好戏开场了。”
姜夏皱了下眉，随即立刻转身拔腿朝营帐外跑去。姬玄慈提着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眼见姜夏撞开帐帘慌不择路地朝军营深处逃去，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举起剑将帐帘从中间劈成两半。
收敛笑意，姬玄慈跨过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半帐帘走出营帐，听见守在帐外的持枪侍卫疑惑地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那个女人抓回来。”姬玄慈盯着姜夏逃跑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她是卖国贼的女儿。”
“卖国……？！”持枪侍卫们面面相觑，紧接着立刻行动起来，一个拿出信号弹点燃，两个朝着姜夏逃跑的方向疾跑追去并沿途高声呼喊通知，最后一个则飞快地赶去马厩为姬玄慈牵马。
血红色的信号弹在晴空下炸响，翻腾的红色烟雾里好像藏着什么活物一样在军寨的上空盘绕。军寨中瞬间响起紧促有序的脚步声。战马很快被牵来，姬玄慈收起佩剑翻身上马，在似乎要全军出击的严肃氛围里，勒了一勒缰绳，慢条斯理地跟了出去。
没一会，小眼睛的程老头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从侧面杀出来，对着姬玄慈大声喊道：“乘英！你又在搞什么名堂？！现在这种情况你可不能再胡来了啊！”
“那个拿了公主令牌的姑娘是什么人？”白脸皮的书生领着一小队骑兵从后面追上来，与他二人并行后问道，“我听说她自称是丹河姜管账的女儿，但没有人能确认她的身份。”
“随便她是什么人，这是我们的机遇。”姬玄慈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来得正好，替我把动静弄得再大一点，我要让燕国的皇帝都知道我抓了个卖国贼的女儿。”
话音落下，一个轻骑兵演武场的方向赶了过来：“将军！阿拉罕将军已经将人抓住了！您请随我来！”
三人于是调转马头朝演武场的方向去。到了演武场，就见兵器架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骑兵步兵。见姬玄慈到场，包围圈自动豁开了一个大口子。姬玄慈甩了一下缰绳，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进入到内圈。
“乘英。”白发黑皮，**的上身遍布奇异金色纹路的异族男人喊了一声，用长枪尖指着坐在沙地上喘气的姜夏说道，“怎么回事？”
姬玄慈瞥了姜夏一眼，驾马过去绕着她走了一圈后，对着在场所有将士朗声说道：“这个女人，是丹河赵城主身边姜管账的独女。她的父亲利用赵城主的信任，多年来费尽心思搜刮民脂民膏向燕帝献诚，今次更利用密道放云遮山进城，通敌叛国，罪证如山！如今广德、丹河两城接连落入敌人手中，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以身殉国，赵城主的尸首至今仍然悬挂在丹河城头！”
“我知道挨饿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也知道战况艰难，弟兄们心有动摇。如果我今日向燕军投降，明日就会有堆得比山还高的粮草像殷江一样源源不断地送入城中。但是我没有，你们也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祖先葬在这里，我们的后代也将葬在这里。我们忍耐干旱、饥饿和无休止的战乱，因为我们的家就在这里。而我们为此感到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三日后，将这个女人带上城门，斩首示众，让全天下知道我们龙仛誓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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