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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毕业林薇和万崇便同居了。毕业季,租房环境紧俏,价格小幅度增长,他们找了好久才定下一个满意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他们两人不在一个地方,甚至都不在一个行业工作,万崇在校招时进了一家汽车公司,林薇则通过学姐的引荐,去了一家传媒工作做运营。房子租在临近传媒公司的地方,万崇对林薇的照顾总是无形的。
他们一起逛家具市场,淘打折的家具装饰不知道出租过几手的小户型住处,墙壁不能有破坏,林薇手笨,无痕钉怎么也安不好,最后还是万崇来。他们有空就一起逛超市,虽说工作后有了薪水进账,但日子过得比大学时还要拮据,那个花钱大手大脚从不考虑性价比的林薇,摇身一变熟练地对比着折扣、买大包装还是小包装更优惠,从超市回家的路上,万崇会承担更多的重量,林薇意思性地拿一两样体积大重量轻的,有时候也不拿,挽着万崇的小臂天南海北地说着话,关于过去的、现在的,也关于未来的。
林薇在父亲走后,久违地体验到了家的感觉,这是万崇带给她的。
那时的林薇总不吝啬地加重对未来的期待,甚至是幻想。
她和万崇一定会结婚,然后生养一两个孩子,会从小户型出租屋换到他们购置的房产里,事业上会升职加薪,变成独当一面、雷厉风行的白领。他们可能会换个城市生活,厦门距离晴荷太远,虽然如今交通发达,但万崇回去探望父母一来一回还是太奔波了,工作后时间很难完全由自己支配。她又想最好不要搬回晴荷,一是晴荷作为三线小城市,就业选择有限,他们很难找到不错的对口的工作,而且林薇有私心……她不太想回晴荷。
林薇想了很多,但很快,她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因为……离开校园的时间久了,恋爱这件事好像被去掉了一层朦胧浪漫的滤镜,变成了残酷、丑陋的现实。
那些被象牙塔和家庭父母荫蔽出来的生存环境消失后,生活需要他们两个人独立地承担。问题百出的出租房和贪心独断的房东,虚伪使坏的职场前辈和微薄可怜的薪水,无数日常琐事消磨着爱情滋生出的甜蜜,直至甜蜜清零。
工作中积攒的怨气和挫败没能及时得到纾解,林薇旧病复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而万崇同样不轻松,他想要给林薇提供更舒适的生活,所以承担了更多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但目前的能力实现不了自己的**,因此他也开始频繁地焦虑。
他原本在林薇面前便是自卑的,被动的,如今,更不敢露怯发牢骚,他坚强地独自承担着,因精力不足,缺失了对林薇情绪微妙变化的捕捉。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等待他的只有一次接一次的错频。
万崇从是治愈林薇的续命良方,到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起到反作用。他说什么,做什么,只会让林薇感到烦躁。
他们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冷战的时候越来越多。
万崇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他们便得分开。所以他提出过年的时候带她回家见父母,意思是把两人的事正式跟家里定下来。
林薇却拒绝了。
她不想,不是不想和万崇结婚。如果她要选择一个人组成家庭,共度余生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万崇。这是林薇从很多年前便认准的事情。
曾经深刻烙印在心上的誓言冲淡了近段时间的失望和怒气,疏远和冷战不攻自破,他们回到了两人一条心,有力一处使的状态。毕竟他们在一起多年,是那般的深爱着对方。
可林薇还是不想答应回晴荷。
“为什么?”万崇语气平静,但眼神凝重审视,是对自己的检讨,也是对她的质问。
他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林薇反问万崇:“你真的喜欢我吗?”
或者说,他会喜欢真实的她吗?
林薇又一次想到,万崇说他眼中的自己是一只耀眼的天鹅。可她是吗?不是,林薇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以虚假的面目谋取万崇的爱,本是不配的,更遑论跟他回家见父母了。
就像过去很多选择没有结果,最终被时间长河湮没、遗忘一般,这个问题被搁置,他们继续生活,继续工作,粉饰太平地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和谐相处着。
你看,只要想把日子过好,那就可以没有争端。林薇却因此厌恶自己,她不想演戏,也不想看别人演戏,她想要真实,想要真心实意地被看重。
在要不要一起回晴荷过年这个问题有答案前,他们分手了。
话是林薇提的。那天从兼职的晚会回家后,林薇便开始收拾行李,同时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彼此冷静一下。”
万崇问:“一定要这样吗?”
林薇回答:“我不想每天睁眼,想的是昨天怎么又吵架了,今天还会不会吵架。我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万崇沉默,许久后,才说:“你不用收拾,我搬走。”
后来是怎么和好的呢?林薇觉得自己卑劣极了。拿到诊断报告之后,她没有立刻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噩耗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她魂不守舍地从医院出来,往地铁站走时被迎面来的路人撞到,才恢复了些神志。在路人道歉和关心的询问中,林薇看清了周遭嘈杂流动的人群和高耸繁华的城市建筑,她从没有哪一刻,像当下这般孤独。
得知林诚衷的死讯时,没有。
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各种不适应时,没有。
和万崇争吵严重到要分开时,也没有。
过去,她心理疾病的情况严重时,也冒出过一了百了算了的念头,可转念她又会被美食、美景,或者万崇的存在,悬崖勒马地拽回来。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她迫切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她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凭自己的努力。
可如今,生死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林薇拿出手机,想给万崇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然后告诉他自己得了绝症。
绝症,好搞笑的桥段啊。
林薇最终还是没有拨出这通电话。
她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出租屋,颓废地睡了一觉,醒来后,预约了另外一家医院重新做检查。
结果还是一样的。
林薇不死心地又换了家医院,甚至想厦门的医疗水平不如北京,要不她飞一趟北京吧。但林薇的心理支撑力已经不足以她这样做,那天她在厦门又一家三甲医院登记信息写到个人联系方式时,笔尖一顿,写了万崇的。
距离他们吵架,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
期间万崇为出租屋缴纳水电费、转达邻居提醒她把钥匙落在门锁上的事,等等,依旧像往常一样照顾着她,仿佛他的离开只是出了一趟归期不定的差。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发自真心的冷静了,还是被另一盆冷水物理降温。
医院联系“错”了人,万崇因此得知林薇生病的事。
他主动打来电话,急切地询问她的状况,得知她在医院后,立刻撇下工作的事,赶了过来。
林薇害怕又崩溃,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看到万崇出现的瞬间,本以为心里坦然地接受了确诊淋巴瘤晚期这件事,可泪水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决堤般奔涌出来。
她被跪在自己面前的万崇紧紧地抱在怀里,哭嚎着根本顾不上体面和形象。
医院的墙见证了太多的悲伤和依恋,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对。
万崇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到出租屋。林薇在拿钥匙开门前,偏头望了万崇一眼,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万崇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询问:“我能进去吗?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林薇适才意识到他们还是分手阶段,吵架的后遗症被她忽略,但的确存在。她咬咬唇,哦了声,开门。
进屋后,林薇垂着眼,收拾这些天被自己弄得凌乱的房间,只吃了几口的外卖,随便乱丢的化妆品和衣服,地毯上没有及时清理的掉发,还有倒在一旁没心情摆正的垃圾桶,没有看他,问:“你落了什么东西,自己找吧。多的话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有手提袋。”
林薇正说着,手臂两侧一紧,后背上贴来一具滚烫的颤抖着的身体。万崇从后面抱着她,低着头,脸埋在她脖颈侧面,带着热意的呼吸灼烧着她那里敏感的皮肤,连带着传递了悲伤和泪意。
“我把你忘了。小薇,这段时间我好想你。”万崇说。
于是他们和好了。
万崇搬了回来。但林薇很快在看不到希望的治病过程中,后悔了这个决定,有天深夜,她躺在床上盯着窗帘和墙壁缝隙中漏进来的月光,对同样睡不着的万崇呢喃了句:“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我想离开厦门了。”
她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是开启新的生活也好,是坠落绝望备受煎熬也罢,她不想看万崇为自己揪心的难过。
“万崇,我不要你可怜我。”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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