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师姐，您醒了。”
负责照顾洛师瑾的弟子执手行礼，轻轻将床上人扶起。
洛师瑾靠在床头，视线一阵阵发虚，随意挥了挥手。
“师姐稍等，马上云师妹会来送补血汤药，是丹峰那位师伯亲自配的，听说调了方子，比寻常补血丹有用得多，待她来了我再走。”
洛师瑾按揉眉尾的手一顿，半抬起眼。
嗓音略有些沙哑。
“云师妹……”
“哦，就是最近接连倒霉……不是，最近不太顺遂的那位外门师妹，叫云瑶，师尊今日本该收她做亲传的，结果又闹了这事……”
说话人奇怪道：“洛师姐，您说这位云师妹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要不让她去皇都解……”
洛师瑾轻飘飘看她一眼。
那人哽了下，讪讪道：“哈哈……云师妹对师尊说很感激洛师姐，非要亲自来照顾您，想是要报恩呢。师尊同意了，让她去取药……”
正说着，祢颜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她在外边实在听不下去了。
什么感激，报恩的，胡说八道！
报恩？报什么恩？
不立刻报仇便是她祢颜心胸宽阔，不屑趁人之危罢了。
见祢颜来了，那人赶紧告退离开。
洛师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下了。
祢颜凑过去，冷脸看着侧身躺着的人。
“你很晕吗？”
洛师瑾淡道：“师妹，碗要洒了。”
祢颜：“……”
她端正碗，顿了顿，“喝药吧，喝完就不晕了。”
洛师瑾挣扎着撑起身子。
因为手心有伤，浑身又没力气，动作异常缓慢。
刚撑了手肘额上便都是汗。
祢颜抿唇，垂着的那只手用力攥紧。
心说你多活该呢，这都是报应。
这都是你背叛我的报应，受苦了吧？
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
洛师瑾自然听不到她心中染满怨念和恨意的话语。
靠上床头后，朝祢颜伸手，示意她把药碗递给自己。
祢颜垂眸看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掌心还缠着染了血色的绷带。
即便在屋子里，指尖仍旧带着微微的青。
指甲更是现出病态的苍白。
她‘啪’地一声将洛师瑾的手拍落。
满身寒气地坐到床边。
“我喂你。”
洛师瑾霜雪似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微微抬眸，淡紫瞳孔内，亦没什么情绪。
“胆子不小。”
她道：“见首席既不行礼，也未用敬词，还动……”
祢颜深吸口气，打断她慢悠悠的罪状罗列。
“师姐，请喝药吧，我、喂、您！”
她一字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假笑。
“啊，张嘴……”
洛师瑾大概太难受了，没精力与她计较。
见汤匙送过来，轻轻张口喝了，倒没继续说什么。
祢颜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若再说下去，恐怕要主动暴露身份，发疯质问。
那时她死的太快，心中有无数个为什么要问，却什么都没问出口。
现在想想都憋得难受。
一碗药喝见了底，洛师瑾眉头都没皱一下。
祢颜一直盯着她的嘴，开开合合的唇齿间偶尔露出一点嫩红舌尖。
颜色倒比嘴唇显眼得多。
她一边想着这药恐怕还得喝一阵子，那她岂不是要一直伺候洛师瑾喝药。
一边又想着她的唇色好像原本也不是很红，跟自己有点不一样。
她脑子里乱想，药碗空了也没注意。
空汤匙沾着对方嘴唇，忽地被咬住。
她拔了两下没拔出来。
一抬头，见那个素来正经的人叼着汤匙，竟有些傻乎乎的。
她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洛师瑾松开牙齿，垂着眸子又躺下了。
像是干了傻事的不是她一样。
也许是重生后再见到的洛师瑾太弱势了。
弱势到祢颜心中的那股子恨意竟轻飘飘落不到实处。
连着想报仇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急迫。
毕竟如今床上人和当年背叛她的人，感官差距实在太大。
祢颜心说这人失血失多了，脑子恐怕也不灵光。
不如等她们两个都恢复了，堂堂正正对峙。
这时候收拾她实在没意思。
她看人犯傻看顺心了，起身时态度都好了不少。
“师姐休息吧，北师伯说晚上还有药膳，到时我一起送来。”
说罢起身往门口走。
然而手刚搭上门，便听床上人开口，“北璃。”
“什么？”
“师伯姓北璃，名玥，出去莫要丢九霄峰的脸。”
祢颜：“……”
‘咔嚓’一声。
她在木门上直抓了个窟窿，气得摔门跑了。
洛师瑾背身闭眼，嘴角极细微地勾了下。
……
说是亲传。
实际上洛幽并未对祢颜亲自教导，只寻了几本初级功法和剑谱给她。
告诉她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各位师兄弟姐妹。
祢颜知道她敷衍自己。
就算不敷衍，她的土木双灵根，做剑修也太艰难。
修真界各门派收内门弟子，向来只收单灵根。
偶有双灵根的，也是以火木，或者火金的双灵根最好。
前者炼丹，后者炼器，都能有所建树。
像祢颜这种，去丹峰给人家种种药田或许更合适。
而不是非要死皮赖脸留在剑峰。
若是一般人被如此忽视，恐怕要寻思一阵。
但祢颜不在意。
她原本也不是修仙者。
人皇一脉乃上古大巫后裔，修的是鬼与妖的操控之术。
大成者可不死不灭，成为大巫，也就是巫仙。
再继续修炼，则可成神。
这个过程与修仙差不多。
修士们以各种方式入道，直至摆脱肉身，渡劫成仙。
仙人继续修炼，则成神。
大家目的一致，最后目标都是去往神界。
上三界说起来是仙冥神，实则神界还是要比仙冥二界更高一些。
对于祢颜来说，只要她将自己的灵魂养好，就能恢复真身。
有了原本的身体，修为也会逐渐恢复。
而要想养好灵魂，则必须先给云瑶这具身体结丹。
以金丹滋养灵魂，是最稳妥的法子。
若图快，吃各种高阶丹药也可以。
但那种东西本就难得。
凭她现在的身份，也就只能想想。
结丹这件事，说起来容易。
这满山的人，别管资质如何，只要不是丹府废了，早晚都能结出金丹。
但祢颜对此却是两眼一抹黑。
她连洛幽给她的功法都看不太明白，更别提结丹了。
她心说果然还是得有个领路人。
实在不行，就去找姜长老吧。
谁让她说过要负责的话呢？
祢颜打定主意，兴冲冲拿了那几本功法和剑谱出门。
谁知刚拐出弟子住的区域，就被人拦下。
还是那位曾经照顾过她的九霄峰弟子。
如今祢颜已经知晓她的姓名，见她过来，主动点了点头。
“周师姐。”
“云师妹。”
周桐笑了笑，“师妹要去哪？若无急事，可否先放一放，师尊有事传你过去。”
“师尊？”
祢颜心说这个时候洛幽叫她干嘛。
之前让她送饭，后来让她送药，现在又叫她过去……
一准没什么好事。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不能违背。
祢颜也不是那种吃不了一点委屈的性格。
只道：“没什么事，随便转转，师尊找我我这便过去。”
“如此最好。”
周桐与她一起去了洛幽的住处。
洛幽不喜雪，所以没住峰顶。
只在距峰顶三分之一处修了宫殿，取名九霄。
九霄宫很大，也很气派。
修真者中少有注重这些的。
洛幽却不在意别人目光，只管自己觉得舒服就成。
祢颜尽管来过，一进殿门还是被她暴发户般的品味震了下。
周桐见她表情，笑得温柔。
“师妹觉得俗气吧？其实师尊也不喜欢大殿上的这些，都是摆出来气其他几位峰主的。”
祢颜不置可否，心说她后殿的院子也没雅致到哪去。
不过这位周师姐一看就很亲近洛幽，这些话没必要说出口。
她笑了笑，应道：“师尊的喜好怎会俗气？我只是没见过，有些惊讶罢了……”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后殿。
后殿整个依附山石而建，中间镂空一个大院子。
竹林花木，温泉奇石，无一不有。
日光自山侧照进来，无论何时都只能照亮一半院子。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
洛幽正在卧房外的小花园浇花。
一身月青素袍穿得松散，腰带，冠簪，装饰都很随意。
很是悠闲自在的样子。
“师尊，云瑶师妹到了。”周桐躬身执礼道。
“嗯，你先下去吧。”
“是。”
祢颜同样一礼，不情不愿但足够清晰地喊了声师尊。
洛幽轻嗤一声，抖了抖水壶。
“怎么，还在怨本君把你落在那？”
“弟子不敢。”
“谅你也不敢。”
祢颜暗自翻了个白眼。
“桌上的茶，喝了。”
“……”
“嗯，有毒的，喝吧，不喝就杀了你。”
祢颜愣了下，第一次遇见这么直白的。
她也直白问：“弟子能问问为什么吗？”
“能啊。”
洛幽转身看她，“本君有事让你去办，你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用毒方便控制。”
“这个理由怎么样？”
“……”
“那，为何是我？”
“不是说了嘛，你无父无母。”
洛幽笑，“无牵无挂，亦是无人挂牵，方便控制。”
祢颜边说话边在脑中演练了无数种情况。
没有一种能在面前的剑宗手中活着逃脱。
对方甚至不屑撒谎，让她放松警惕喝下毒药后再说实话。
这种被人看轻，不，是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感觉。
还真是新鲜。
祢颜索性走过去干掉毒药。
之后抬头看向洛幽，“师尊说罢，说完弟子还有事，就不多待了。”
洛幽眯了眯眼，“这么跟本君说话，不怕本君直接杀了你？”
祢颜勾起嘴角，“师尊既特意喊我来，自不是因为我与这毒药有缘，想来是那件事非我不可。”
“不然以我的资质，恐怕不值这毒药的钱。”
“弟子可猜对了？”
“不错。”
洛幽半晌道：“有胆子，也有脑子，你果然不是寻常角色。”
“那日本君不在，没看到当时情况，问了在场弟子，都说是她主动救了你。”
“你只去了禁地一次，便能让阿瑾记住你，还在那种情况下救下你，我想你应是个聪明的，果然如此。”
“不然她那种性子，呵。”
祢颜：“……”
“？？？”
这个真是误会。
这是巧合啊！
那天她就站在平台边缘，洛师瑾来的方向一眼就能看见她。
什么叫主动救了她？
明明只是顺手而已。
你能不能调查清楚再下结论。
我毒都喝了你才跟我说这个？
虽然这些算是在夸她聪明，但是……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祢颜有苦说不出，如今这情况，解释都没法解释。
更别提还要以此为前提替洛幽办事。
这能办个屁啊！
洛幽显然没想听祢颜回话，更不在意她在想什么，自顾自继续。
“为师要你办的事很简单。”
“用你的那点小聪明跟在阿瑾身边，让她信任你，重用你，最好无话不谈。”
“我要你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她私下里都接触了哪些人，脑子里都出现了什么想法。”
“还有，她与幽鬼之间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联系。”
祢颜：“幽鬼？”
“就是袭击圣山的那些怪物。”
洛幽嗓音沉沉。
“你要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向我出卖她。”
不知何时，洛幽已走到祢颜身前。
她比云瑶高一些，微微垂眸的视线带着十足的压迫。
不知是不是还用上了境界威压。
祢颜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呼吸不畅。
“但你若敢出卖我……”
洛幽轻轻抬手，指尖点着祢颜小腹。
剧烈的疼痛自她指尖触碰的位置炸开。
祢颜甚至没法保持站立，直接疼到跪地。
“这只是开胃菜，之后会如何，你不会想知道。”
“该怎么做，你可明白了？”
祢颜疼得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衣袍。
“弟子，弟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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