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
灰蓝色的晨霭笼罩着外城。
一栋栋密密麻麻的、建于人口大爆炸的前纪元、废弃于过渡纪元的破旧高楼直楞楞地矗立在原地。
墙角发霉，墙皮剥落，人烟稀少，仿若鬼城。
又行从其中一栋建筑里小心地走出来，直到太阳西落，隐在远方连绵的黑色山脊线下，才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
“这是止痛药剂，也有短效高强度强化身体的作用。”又行边说边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针管和一小瓶无色液体。
这一小针简直贵得离谱！
几乎用光了他全部的积蓄。
但他为沈淮钰付出的沉没成本太高了，与其看着沈淮钰慢慢死掉，不如按沈淮钰所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他已经答应今天晚上带沈淮钰出门找医疗舱。
不打一针，他怕沈淮钰承受不住，疼晕在半路。
只是——
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真的能在势力盘根错节的内外城交界区全身而退吗？
他想起了沈淮钰条理清晰的论（诱）证（骗）和他感觉奇怪却无法反驳，最后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对”的场面。
大哥警告过他外城哪里不能去，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弟弟，但，他也同样拒绝不了沈淮钰。
尤其是，当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如此坚定地将他捕捉时。
那种灵魂颤栗的对视。
简直动人心魄。
顽强地长大，当哥哥的帮手，一个人养育又春……十八岁了，他想随心所欲一次。
他愿意帮沈淮钰。
虽然沈淮钰话不多，给他的信息很少，但沈淮钰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
好像相信、听从和依靠沈淮钰，是像呼吸一样简单的事。
难道这就是人格魅力？
又行蹲在垃圾桶旁，曲起中指，弹碎玻璃瓶的头部，用针管极尽可能地吸取药液，消毒，将针头扎进沈淮钰皮下，推动活塞。
把空间留给沈淮钰，又行出去等了一会。
估计药效该发作了，他才拿起武器和装备，找到沈淮钰，“好点了吗？我们要走了。”
沈淮钰：“好多了。”
药剂的疗效很不错。
除此之外，沈淮钰还参加过良性的基因改造工程。
也多亏他改造过身体，不然骨头断成这样，他压根撑不到现在。
沈淮钰弯腰，拿起枕头旁边装着路西菲尔的项链盒，低下头，将项链戴到脖子上，用大拇指轻轻摸了摸项链挂坠的正面，拿到唇边吻了一下，勾起衣领，将它妥帖地藏进衣服里，预备起身。
冰凉的金属外盒紧紧贴在温热的皮肤表面，在热传导下，逐渐像人一样，也有了人的温度。
36.5摄氏度，97.7华氏度。
站在门口，又行目光的焦点跟着沈淮钰话落后的动作，情不自禁落到沈淮钰嘴唇上。
那柔软的弧度被轻易改变，可当坚硬的金属离开的瞬间又迅速回弹起来，充血泛红，仅仅艳丽片刻，又复归平日的浅淡。
看起来特别香，好摸又好亲。
“那就好……”又行将视线黏连地撤回。
他低头，忍住不去看，右手搭在左手袖口上，边整理衣服边好像很不在意地说：“目的地离家有一段距离，你是否需要我……”
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咔哒——”
手腕束带上的卡扣在某一刻被突然卡紧，又行嘴巴发干，紧张地抬起头，看向沈淮钰。
“背你，或者是抱你？”
……抱？
像公主抱一样把他一米八五的身体蜷在别人怀里然后用手勾住别人的脖子那样抱吗？
沈淮钰忍不住抬眼。
虽然他刚刚下地试过，在行走方面并不需要帮助，但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是指在任何情境下。
难道这是什么塞拉姆的旧风俗？
沈博士在感情方面只能说解数理逻辑题解得还算不错。
甚至于，路西菲尔存心勾引沈博士时，都怀疑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更需要装载情感处理模块。
沈淮钰迟钝得可怕。
但路西菲尔又很迷恋这样的他。
像追逐月亮，光永远照耀在你身上，却没什么温度，于是，你试图使它变成太阳。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中带了点疑惑，一个慌乱中带了点躲闪，仅仅几秒，前者把后者看得如同在油锅里烹炸一般。
“我我的意思是……”
“多谢好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淮钰站起来，尝试着走到又行面前，一米八的身高、英挺的长相和清冷的面色显得他整个人压迫感十足。
“那就再好不过了，哈哈。”又行故作轻松地耸了耸双肩，勉强扯动嘴角笑笑。
“不过，”他在沈淮钰身上到处看了看，确保确实没什么异常，续道：“撑不住了一定要叫我。”
“药剂高强度强化身体的作用只是短效的，而且中途也有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
沈淮钰没有察觉又行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的心思不在又行身上，只是出神地理了理衣服的褶皱，点头表示明白。
交代好家里的又春，两个人出门，并排穿行在昏暗的街道上。
空气中飘荡着难闻的怪味；偶尔能听到附近黑暗的角落里有人在凄厉的哀嚎；到处都是高大的建筑物，排列得密密麻麻，患有密集恐惧症和巨物恐惧症的人要是到了这里，恐怕能当场被吓昏过去；楼宇里鲜有住户，更谈不上灯光，大楼内外一副颓坯之态；夜风穿行在建筑物间狭窄的缝隙里，摩擦出尖利的声响，犹如鬼哭。
走出庞大的老旧住宅区，左转，背后遥远处是杂草丛生的幽暗森林，正前方，极远极远处，有道硕大的高墙。
沈淮钰之所以能看到那道墙，是因为它实在太高太大了。
像巨人花园的围墙。
联通了天和地，将馥郁的花香藏匿在心脏，却隔绝了自由的飞鸟和人潮。
塞拉姆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差别有这么大吗？
这真的是塞拉姆吗？
后纪元246年，“开拓者”计划二期启动将近一百年，塞拉姆已经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去探索其他星球了，然而在自己的星球上，竟然还有这样与文明背道而驰的地方？
走着走着，沈淮钰的脚被硌了一下，他低头，发现脚下的破路上躺着一根骨头。
骨体长度较长，粗壮结实，略向前弓，上端呈细圆柱形，连接着一段朝内上方倾斜的球状骨，下端前后较扁，向左右两侧膨大且向后突出。
很显然，是同为人类的大腿骨。
他踩到了一根人的腿骨。
刹那间，一股极其阴湿和诡异的寒意从脚底猛窜到后背。
沈淮钰环视四周。
街道上的骨头并不少，竖着的，横着的，散乱一地，有的幸运些，没有解体，还保留有人形，倚坐在墙角，岔着腿，两只眼睛空洞洞地与路过的行人对视，不禁让人想象他露天坐在街上皮肉渐渐腐烂的过程是何等的渗人。
“没见过？”没有外城人会为这样稀松平常的场景驻足，又行猜：“你是内城的公民吧。”
而且貌似还是阿塔亚城的人上人？
他凑近，不知道是想为沈淮钰解蔽，还是单纯地诉诸不满，“其实外城还不错，好歹还有人，后来还开发出了能种植作物的土地，还有可供利用和压榨的价值。”
“离城市更远的地方除了尸体堆成的山就是过渡纪元里人肉养出来的变种，比这里糟糕多了。”
沈淮钰无言以对。
他曾来过几次塞拉姆。
在他的印象中，塞拉姆根本没有内外城的分别，干净整洁，环境优美，和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大相径庭。
而且，吊诡的是，在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记载过塞拉姆有内外城分治的时期，更没听说过人类在城市边上建过这么高的墙。
来不及细想，目的地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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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外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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