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
深圳。
比赛场馆里，居无虚席，粉丝们高举着USG的应援牌，紧张地盯着大屏幕不敢呼吸。
这是英雄联盟S14世界赛四强赛的比赛现场，中国赛区LPL的队伍USG对战去年的世界冠军，韩国赛区LCK的队伍SAG。
我方打野Beacon开局拿了一血，原本前期是优势，但中期上路连送了3次，对面立刻抓住机会，利用上单不断被抓这一突破点，辐射优势到我方野区，开始不断拉开双方经济。
五局三胜的赛点局了，USG的局势越来越不好。
此时，队伍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对于一个团队游戏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面对赛场上的失利，全员的沉默有时比输了一波团还会让人感到绝望。
“开麦沟通，别沉默。”贺羽厉声说。
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队伍越需要沟通。
“都开麦说话，报位置，报技能。”贺羽抬高音量，重复一遍。
两秒后，队伍里的中单养乐多开口说：“中路佐伊miss了。”
ADC Frost看了眼经济面板，对面AD已经领先自己一个大件装备，他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Cavalier经济太高了。”
终于听到队友的反馈，贺羽缓了缓语气，鼓励道：“别急，稳住，慢慢打，后期我找机会。”
“好。”Frost点头，贺羽的声音宛如一根定海神针，让他方才已经摇摇欲坠的心安稳了下来。
队长说有机会，那就一定有机会。
Frost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专注力重新放回游戏里，眼下，他们必须要拖到35分钟后。
但话音刚落，游戏中传来播报，我方上路又被击杀。
“我给你报位置了呀。”中单养乐多皱眉。
上路的满天星刚被击杀，气得一摔鼠标，嘴里骂骂咧咧：“你看看对面佐伊的经济，三个人上来抓我，我能怎么办，你下次支援能不能快点？”
养乐多被气得又闭麦了。
“满天星，不要在这种时候分锅。”贺羽沉声，语气并不严厉，但是充满警告意味。
满天星想骂人，但奈何比赛期间，队内语音全程被录着，只能恨恨地闭了嘴。
“哎哟，上路满天星又被抓了，这小地图应该看到中路上去了吧，这不可能没有pin信号，但凡早点撤退也不至于被抓，经济差距越来越大了，USG再这样被滚雪球的话，情况不妙了，必须得想想办法……”解说一弗特加皱着眉头。
“腕豪这个点现在太脆了，SAG现在最肥的人是对面的佐伊，我们这边必须时刻小心她的睡眠气泡，现在只要被她睡到，她可以瞬秒USG的任何一个人。“解说二独步也为USG的局势担心。
毕竟USG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已经连输了两局，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悬崖边缘，只有赢下这一局，才能在冠军征途上继续走下去。
但胜利的天平现在明显不在USG这边。
“USG排掉了大龙区的视野，但是SAG已经上CG战队的高地了，这得回家了呀，高地要没了！”解说三小夫攥着记录笔干着急。
贺羽已经血C了两局，但无奈还是被SAG后期翻盘，全队士气已经低落到谷底，他知道此时自己只要但凡有一点动摇，USG就要回家了。
人心摇摇欲坠之时，贺羽瞥了一眼对面的动向，突然开口道：“中辅回家，AD和上单跟我去偷大龙。”
“偷大龙？他妈的，家守不住谁背锅？！”满天星立刻下意识地质问。
“会不会太冒险了，对面还有TP。”中单养乐多也犹豫。
“他们一波不了，信我。”贺羽冷静地说。
“我来了。”Frost知道这就是贺羽说的那个“机会”，虽然心里也觉得冒险，但他选择相信，手上已经操纵着角色厄斐琉斯朝大龙坑走去。
“大龙拿到我们还有机会。”贺羽面色沉稳，“拿完就走，不要恋战。”
“家守不住不关我事。”上单满天星皱着眉头。
“USG这是要偷大龙？！这决策太大胆了，但是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如果这龙拿下来了，USG有希望翻盘……不好，SAG好像察觉到了！”解说三说。
SAG的辅助上高地的路上意识到不对，突然折返，往大龙坑附近插了个眼，立刻照到了正在偷大龙的USG三人。
对面反应实在太快，大龙此时还有半血，满天星见状不妙想撤退，贺羽盯着屏幕，按着鼠标，嘴里飞快地指挥：“继续打，他们TP过来你就大招抱住他们，掩护我们撤退。“
话音刚落，对面的TP立刻亮了起来，但他们很贪心，又想要龙又想要塔，只过来三个人。
“Frost你继续打龙。”贺羽操纵着皎月，算准对面落地的一瞬间，开大上去吸住，把对面的AD直接秒了。
“我靠！！把AD瞬秒！！”解说大喊。
SAG的打野Magic操纵着盲僧过来拼惩戒，贺羽此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异常冷静，算准大龙的斩杀血量，一个惩戒，成功拿下大龙。
“牛逼！！大龙是我们的！Beacon抢下来了！这波太秀了！！撤退撤退！”解说席三人激动地拍桌子。
“腕豪保护厄斐琉斯，快走。”贺羽下达指令。
奈何满天星连着三局都被对面打野Magic抓得毫无发挥空间，正憋着一股气没地方发，此时突然局面迎来了一波逆转，他眼看着Magic残血，终于找到一个报仇的机会，没听指挥，上去开大想抱住盲僧，Frost以为他抱住了，见是个机会，想反打，跟在后面准备输出，结果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是——腕豪居然大招空了。
“靠！”满天星拿起鼠标狠狠地砸向桌面。
对面一见腕豪上头了，反手直接把他秒了，连带着收下ADC Frost的人头，贺羽一见腕豪没撤退，赶紧过来想掩护Frost，又被对面佐伊收了人头。赶来支援的中辅来晚了，两人被SAG前后包夹，就是葫芦娃送爷爷。
几秒钟之间，峡谷瞬息万变。
刚刚抢下的大龙，本该是翻盘的希望，却突然迎来一波团灭。
贺羽的手终于离开键盘，似乎将憋了很久的一口气吐了出来，此时他才感觉到右边小臂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攥了攥右拳，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气，盯着眼前的灰色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超级兵也守不住家，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水晶在对面一下一下的攻击中被点破。
比赛是残酷的，终有胜负，终有输家。
“唉，太可惜了，这波要是腕豪没大空……主要是这团战属实是刀尖舔血了。”
“不说没大空，这波根本就不应该打，拿到大龙稳稳撤退，利用大龙buff守一波家，后期咱们阵容又有厄斐琉斯又有辛德拉真的还有机会。”
“但无论怎样我们也要给予对手足够的尊重，今天这场BO5对面确实打得非常好，他们的运营密不透风，根本不给我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尤其是上路，客观来说，咱们上路被压制了好吧，Plum真的不愧是当之无愧的上单霸主。”
“满天星众所周知是比较喜欢玩像卡密尔，刀妹这样比较秀的英雄，最后一局关键局却选了腕豪，对他也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明显熟练度不够。”
“但是这个版本不是上路的版本，还是要围绕下路打，主要是我们上路英雄池没有对面深，太容易被针对，毕竟选手要跟着版本走，你必须适应版本，版本不可能来适应你，我想今天的比赛后，满天星对于他上路英雄的选择可能要做出一些调整。”
“是的，但不得不说，Beacon在这次世界赛的发挥仍然非常出色，他几波漂亮的开团都为队伍赢来了翻盘的希望，最后一局他的皎月发挥非常好，你看他几乎每次开团都吸住对面三四个人。”
“只是可惜他又和S赛冠军擦肩而过了, 他是LPL目前唯一一位我觉得最值得拿一个冠军但还没夺过冠的选手。”解说一弗特加是贺羽的粉丝，忍不住为他感到可惜。
“也不能说没夺过冠，四年前刚出道的时候不是拿过MSI冠军嘛。”解说三小夫笑笑打圆场。
不过都是安慰话，虽然同为国际赛事，但在大家的心里，MSI冠军始终取代不了全球总决赛冠军的地位。
说到MSI，解说弗特加叹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那次MSI冠军之后，Beacon在世界赛上好像总是差了那么点运气。这应该是他征战职业赛场的第四年了。”
“没事，年轻无极限，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输得起，期待这支队伍之后更精彩的表现。”
解说席上你一句我一句。
USG一行人站起身，等着对面来和自己握手，杨乐多拍了拍自家还愣在椅子上的队长，贺羽缓过神来，拉开椅子。
导播是懂流量的，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一直在切贺羽的特写。
少年的表情藏在刘海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是队服背后印着的“Beacon”的字样在舞台的灯光下，却不如平时那么熠熠生辉，仿佛被夺去了光。
有粉丝举着灯牌在哭。
LPL又一支队伍被淘汰了。
观众席上，一个身穿白色外套的男生沉默地看着大屏幕中的背影，良久，他站起身离开座位，谁也没有发现他的眼中带着仿佛火焰般的锋芒。
例行的赛后采访环节，即便是败者也要参加。
记者逮到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问道：“想问一下Beacon选手，最后一局真的很精彩，也很可惜，当时偷大龙的决策是谁下的呢？”
几个队友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保持了沉默。
贺羽：“是我。”
“你拼惩戒那波非常果断，差点就翻盘了，当时你们为什么没有拿到龙就撤退？”
问题一出，其他几个队友均是愣了一下，不约而同朝满天星看去。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毕竟是因为这波龙团直接导致输掉了比赛，说难听点，这就是在问输比赛的锅谁背。
队内一时无人说话，但众人聚焦的目光却显得意味深长。
现场的记者们嗅到了微妙的队内氛围，眼光都不自觉地瞥向满天星，满天星自己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贺羽，贺羽却没看他，坐在那儿，整张脸面无表情，莫名让满天星有些发怵，他下意识地攥着拳头，脸色顿时黑成一片。
此刻当然不能让任何队员成为众矢之的，教练刚想圆场，贺羽却忽然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话筒，避重就轻道：“大家觉得拿到大龙buff能反打就上了，队内没沟通好，是我的指挥有问题。”
满天星低着头，盯着自己拳头的目光愣了一下，其他几个队员顿时开始窃窃私语，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记者们的眼珠子在贺羽和满天星之间转了一圈，默默地把话筒重新递上来：“今年是你征战S赛的第四年，每年你好像都差点运气，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想说的，比赛有输有赢，是我打得不够好。”
“对下一个赛季有什么展望吗？有没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话？”
“很抱歉今年又让大家失望了，很感谢粉丝们一直以来对USG的支持，我们会深刻反思我们的不足，在休赛期积极改进，明年争取取得更好的成绩。”
……
采访结束，选手从专用通道回到训练室，刚关上门，满天星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揪住贺羽的领口，咬牙切齿：“你刚才什么意思？想说我没撤退你就直说，他妈的装什么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他用力把贺羽抵在墙上，想极力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可是他个子没贺羽高，只能仰头看着他，气势顿时输了大半，反而有些滑稽。
“队长不是帮你说话了么。”Frost见状连忙上前小声地说了一句。
“他那是帮我说话？！”满天星一手指着门外，愤怒道，“你没看到刚才那些记者都什么眼神？！”
Frost退到一边闭嘴了。
贺羽突然轻笑一声。
满天星听见这笑声身体一震，本来有点心虚的他突然一阵恼羞成怒，吼道：“你他妈笑什么？”
“哎哎哎，都比完了吵什么吵，有什么要说的回基地再说。”教练过来拉住满天星。
“怎么，团战打输了是我一个人的锅吗？我这把有的玩吗？比赛前说我要选卡密尔你们同意了吗？非要我选个腕豪抗压，对面一直抓上你们当时在哪？”
隐忍了一整局BO5的贺羽深吸一口气，把手一抬，挣脱开满天星拽着自己的手臂，冷声：“你还知道这是一个团队游戏，不是你一个人的表演秀。”
“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今天从台下随便拉个观众上来，都比你更会打这个游戏。作为职业选手，你连最基本的赛场纪律性都没有，你要是再继续这样，趁早退役回家吧，把位置让给比你更想赢的人。”
“……我操你大爷。“满天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满天星你给我注意点，现在还在比赛场馆里！”教练呵斥了他一声。
满天星不服气，转头望着一向护着自己的李经理，但李经理此刻也用眼神暗示他少说两句，他只能恨恨地把话咽回去。
其他几个队员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都麻木且沉默地站在一边。
“行了，都别说了，我订了餐馆，先去吃饭，吃完好好回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回基地再说。”
“走吧走吧。”队内一位工作人员赶紧打圆场。
满天星率先气冲冲地跑出去。
“睿哥，我就不去了，太累了。”贺羽一脸倦容。
“别啊，大家一起吃个饭再回去……”经理李睿还想说点什么，教练阻止了他，对着贺羽摆摆手，“早点回酒店。”
“嗯。”贺羽戴上帽子和口罩，转身出了门。
场馆外人群刚散不久，还有一些不愿接受事实的粉丝不肯离去，贺羽把帽檐压了压，从侧门避开人群。
十点多的深圳还仿佛夜幕初上般喧闹，贺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转角处，他看见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位正准备收摊。
他心头一动，走过去摘下口罩问：“阿姨，还能再做个煎饼果子吗。”
“哎哟我都准备收摊了……”阿姨抬头，好一个眉目俊秀的小伙子，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行，就给你做一个吧。”
“谢谢阿姨。”贺羽扫码把钱付了。
“今年高几呀小伙子，看这样子刚补课回来哦。”阿姨边做边闲聊。
“不上学了。”
“辍学了？”阿姨惊讶地问，这么一表人才的小伙子，怎么高中都没读完。
“那现在在哪上班呀？”阿姨惋惜地问。
“USG俱乐部。”
“什么俱乐部？干啥的？洗车的啊？”
“不是，阿姨。”贺羽说，“是打游戏比赛的。”
“打游戏？不上班去打游戏啊，那不浪费大好青春吗！小伙子我看你还小，趁着年轻去学门手艺还来得及。”
“打游戏也能养活自己的。”贺羽笑笑。
“打什么游戏啊。”煎饼果子做好了，阿姨迅速用纸包起来递过去，“小心烫手。”
贺羽接过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指了指旁边建筑上巨大的LED广告牌，“就这个。”
“谢谢，煎饼果子味道不错。”
阿姨抬头看了看广告牌，上面写了些什么“USG vs SAG”，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字，只是……在人群中长得最帅最显眼的那个小伙子，他不就是刚才来买煎饼果子的？！
阿姨张大嘴巴，等想起来时，少年早已经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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