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着碎肉的刀绞在木桌上。
青年坐起身，脑袋维持着梦中惯性向后猛猛一扭，只听“嘎嘣”一声，和一只眼睛来了个大眼瞪……没眼。
老巫一屁股坐到地上。
眼球顺着动作滚落。
“啪叽”，“啪叽”……
一只青白色的手伸出捡起，青年歪头“看”她，用两个空空的眼眶笑着问：“哎呀，抱歉，能借我一只眼睛吗？我有些看不见。”
木屋亮着一盏薄灯，只够照亮桌子上的两盆肉。火炉烧得正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碎骨脊液横溅，但是闻不到血腥味。
“厄倪俄你这个废物！”阴影里传来尖锐的叫声，“滚回屋采九朵莲去吧！眼睛交给你就相当于交给了一只采鸡！”
厄倪俄？
卜现景握着眼珠盘玩，空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残灯甚至可以穿透太阳穴那层薄皮。他曲着手，像是看得津津有味。
“美丽的佩佛瑞多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同你做个交易？”他的头朝向阴影，“我把眼睛还给你，你告诉我你把我的同伴藏那里了，然后我们乖乖出去，再不打扰你们，也不泄漏你们半点行踪，怎么样？”
阴影里的佩佛瑞多小姐沉默片刻，随后“咯咯咯”大笑起来，她说：“你果然也是和他们一伙的，眼眶空空的人怎么可能都是怪物。荷赖云门不守还如此逍遥，宙斯怎么不把她也变成一头母牛。”
“你也想捏爆可怜的姐妹们辛辛苦苦珍藏的眼球吗？”佩佛瑞多从阴影里走出来，灰发肤皱，是和厄倪俄一样的脸，四个空空的眼眶相对，她尖刻道：“我可以和你做交易。”
里室的门敞开，第三个女巫站在门口，被捆着的人质堆挤在屋里角落，有几个好像已经知道了是什么肉，哆哆嗦嗦地闭紧眼不敢再看一遍。
这群人面貌不一，长短发皆有，服饰却都是缠绕式的白色褶裥长袍。
“这里有两盆肉，亲爱的，请您来做个选择。如果是正确答案，我就放了你的同伴们；如果上帝也不支持你，那么这两盆里就会盛入你的骨头。”
珀耳修斯看着屋里人熟悉的背影，眼冒泪光，惨叫道：“阿舵谟快跑，格赖埃三姐妹想要吃了我们，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贪吃那碗柠檬鸡肉蛋汤，我对不起先知，这次神圣的斯提克斯河也不会原谅我，你不要管我快跑。”
“先知？”离他最近的大腮胡子白种人扭身看他，惊讶问道，“你们也受教先知吗？”
珀耳修斯点头，辛酸道：“是先知让我们来这里的，我对……”
他单方面被打断，剩下是其他人的狂吼：
“早说啊，你是王八吗这么能憋，阿什么多兄弟你听着，这三姐妹是镇守戈耳工的怪物之一，她们只有一个眼睛和一个牙齿，你要想打败她们就只能抢来她的眼睛和牙齿！”
“那两盆肉你千万不要选！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记住烂命一条就是干！请勿模仿潘多拉！！”
“你先撑住不要动，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先知会来救……”
三姐妹得诺把刀架在了这个戴着绿松石吊坠的人脖子上。
“……”
人比了三根手指头和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富兰克林真是诚不欺我。”卜现景摸索着走到盆旁边，好奇问道：“为什么没有正确答案？”
绿松石吊坠颤颤巍巍，小声开口：“因为我们都选过了。”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血溅到玻璃罩上，烛火也颤颤巍巍。眼球血丝遍布，在他手中躁动不安。卜现景擦掉凝固的污迹，扭头友好询问：“或许你们想尝尝烤牛肉吗？”
屋里所有人质在一瞬间看清了他脸上的两个窟窿，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烛火掉到盆中，冲天大火翻起，盖脸而来的却是浩荡洪水。
珀耳修斯的声音近在耳边：“阿舵谟你终于来了，第一届神共大会正在奥林匹斯山脚下举行，先知之神作为共造者代表也要出场，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山丘错落，绿意盎然，正是神山。卜现景想伸手脸上的水，发现摸不到水……也摸不到脸。
……
“先知向阿波罗借的火种太盛，虽是有点不透气，但是可以照明练金，你忍着点儿，快把灵塞回去，别被雅典娜女神看见。”
太阳高照，眼前高台起，金发的太阳神和一只羊人分别抱着竖琴和芦笛演奏，美丽的仙女们翩翩起舞。上中下三层席位泾渭分明，中站一巨人，上零落二座，下人满为患，是观众席。
席位靠前的有正在训狗的冥后珀尔塞福涅，低头聊天的荷赖二女神，搂着妻子为哥哥呐喊的埃庇米修斯，还有面带微笑的海洋女神忒提斯和俄刻阿诺斯，以及其他前来瞻仰的小精灵和已经归顺了的提坦旧部。
靠后的自然就是卜现景这些刚被创造出来的泥点子。不知道是不是泥身不稳，他们大多数的灵都在上方飘着。
“神共大会？”
“就是神和共造者联席大会，先知刚教了我们身为共造者要怎么做。”
“一切从善，好好做人？”
“不是啦，是要先思考。”珀耳修斯疑问道：“人？阿舵谟？好奇怪的发音，它也来自于斯提克斯河吗？这也是可以用来交流的？为什么要好好做它呢？先知没教过我们。”
卜现景友好笑笑：“没什么意思，我瞎说的。”
雷电乍响，四匹神马破空而出，拉动着镶嵌宝石的神图的战车，最上方两只巨大的翅膀翻动，翻出了一众耀眼欢快的神。
全场安静，入座纷纷。战车里的天空之神闲卧，宣布：“第一届神和共造者联席大会正式开始。”
荷莱之一的秩序女神尤诺米阿站在台上中间，声音圆润集中：“亲爱的神祇和共造者们，欢迎你们来参加这次大会，我很荣幸能主持这届会议，我相信这是和时间诞生一样具有神圣意义的一刻。”
掌声四起，观众席已经有了啜泣的声音。
“犹记白银时代伊始，我们还在伸手摸锈，伟大的神王因为无趣而烦恼。而在不久的之前，我们已经学会了熟练的运用过去现在未来，”尤诺米阿笑笑，“和一刻。事物的永恒性自此改变，因果也投入建造，三时四季成功下放，情感触摸更加充沛具体，这是神祇和共造者在提坦大战之后再次迎来的共同的胜利。”
“而现在，第三次胜利正在到来。”
“请神祇代表宙斯，共造者代表普罗米修斯上台献礼互赠，神共情谊长存。”
战车车帘轻卷，亮光自神座飞出，白色翅膀随着琴声在空中缓缓舒张，翅膀下是身披战衣的智慧女神。她放下车帘，灰色眼睛越过天上地下，众客贵宾，与站在台中手举礼盒的巨人遥遥相对，排山倒海的掌声响起。
他们又一触即分。
两个木桶摆到正中间，高度一致，左边覆骨，右边盖肉。
巨人对着面前的亮光行礼，开口道：“伟大的神王宙斯，除却礼盒外，这里还有牛肉和牛骨供您选择，如您所言，这将决定共造者的纳税量。在您选择完之后，剩下的一份将归共造者所有，您曾誓言，不会掠夺一分一毫。”
掌声平息，喧闹四起。十二高位上已经有三主神站了起来。头戴王冠的天后仗指台上，她瞪着巨人，咬牙道：“普罗米修斯，可恶的提坦之神，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三头犬吠叫不止，珀尔塞福涅同在主位上安坐的母亲招了招手，她撑着下巴，一只头一只头摸过去，哄道：“刻耳柏洛斯，你也想交时间税吗？”
观众席里大多泥都重复了一遍发音，疑问：“什么是税？”
远方隐有雷霆声，阴云密布。
交换的礼盒压在了右边的木桶上，同时木桶倾倒，只听“哐当”一声，那片肉下竟是罩着网油的大腿骨和细长的脊椎！
赫拉大喝：“普罗米修斯你敢欺骗神主，真当共造者万岁，自己立地为王了吗？”
十主神在她身后全站起，冷眼下望，刀戟在手，战马嘶叫。
观众席中带着绿松石项链的共造者握紧了自己的青铜箭，自中往后，数箭在弦上。
台上普罗米修斯看着亮光，目光凝重深远，道：“请您践言。”
亮光飘在桶上，一动不动。神殿三千阶梯上，金色巨鹰扑翼而来，神王伸手逗弄，笑着询问：“格雷芬你饿不饿。”
“阿舵谟，你猜宙斯会怎么办？”珀耳修斯举着青铜箭小声问。
卜现景没回答，突然道：“珀耳修斯，你知道吗？”
“什么？”
“人在建造之初是没有名字的。”他轻声说：“共造者也是。”
这场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珀耳修斯挥手间场次变换，一个女人在角落里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陶罐，昏暗的宫殿里镜子遍布，折射出女人异常美丽的脸，她狠狠摔下罐子，嘴里惨叫喃喃：“我要真实，真实！给我点丑陋，给我点丑陋吧……”
然后盒子里空空如也，手起刀落，诺大的王国灾祸连天。
“你不属于这里。”
卜现景点点头，他指着远处被苦难折磨的绿松石项链们：“他们也不属于这里。如果我没猜错，贵国近期应该刚接待了一群难民。”
珀耳修斯举剑沉默。
“你请的演员不够专业呢小王子。格赖埃女巫只有一只眼睛和一个牙齿，这是我们那个时候的记载了。”卜现景惆怅，“记载下真实面目全非，格赖埃三姐妹一共有七个眼睛，只不过某天碰上了前来狩猎的太阳神，太阳神拉弓一射，射穿了三颗芳心。但是她们生来如天鹅苍老，自知配不上，于是不愿再见太阳，吃掉了自己的六只眼睛，剩下一只看路。”
“我不是什么王子了。”珀耳修斯撇过头，“他们说来到这里是突发状况，可能是因为自己犯了错。”
“不是他们。”卜现景说，他没有眼睛，只有眉毛略微下垂：“是我，也不是犯错，只是因果而已。”
“原来在你们那里，因果已经强大到可以干扰个人命运了。”珀耳修斯盯着他，“那你的眼睛呢？也是因为因果吗？我去他那接你的时候，你的眼框里还有一层薄薄的眼球呢。”
“我的眼睛？”卜现景笑了起来，“被玻璃划伤了，我就自己剥了下来。原本恢复的不错，但是我做了个梦。”
“梦？”
“yes，一个梦。”卜现景叹气，周围环境已经没了能下脚的地方。“收起神通吧勇士，这些人的命也是命，没必要也让他们经历一次。”
“也经历一次？你觉得这些都是我制造出来的吗？”
珀耳修斯再抬手，带着绿松石项链的人被一箭穿身，弓在腮胡子白种人手中。又一箭射出，箭头沾染炬火，射中道边盗贼，盗贼跪地前爬，终于摸到白线。烈火烧遍他全身，骨骼咔咔作响，然后“轰”一声，引线燃完，炮火越过城堡边窖，砸进对面国土。
雨越发大，战声乍起。
“有一点你猜错了，他们不是近期到来的，他们已经在此和这些共造者一起生活了一个时代。从你进入这里之后，见到的每一个片段都是他们在青铜时代的亲身经历，他们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了。”
卜现景被淋了一身，珀耳修斯仍看不清他表情，但能听到他说：“所以我来了。”
那一瞬间，珀耳修斯的目光混杂了太多的难以言说，他突然问道：“得诺是掌管恐惧的怪物，她本想直接把你拖来这里，却被你钻了空，我因先知吩咐不得已出手。”
“你刚才梦到了什么？让你这样害怕，甚至要越过时代覆□□造者灭绝之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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