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睁开她那双浑浊的眼,奇异地看着她,半晌点头道:“来吧。”老妪声音粗噶难听,拄着躺椅旁的拐,颤颤巍巍地带路,带着察觉不出的恶意和窃喜。
自从进入鬼墙,山鬼气息萦绕身边,分不清到底来自哪里。游蒲韫跟着这个老妪,顺手将石块别在身后,四散打量。
外面看着是个小村子,里面却是颇大,还养着走地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量来人。
“姑娘,你这石头是怎么回事?”老妪矮了游蒲韫一个头,头和身体不在一条线上,头走出几里地身子还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但她眼睛似是格外灵敏,贼兮兮地瞄着游蒲韫。拄拐的手还在颤抖,不知是什么原因。
自始至终游蒲韫都没有和这老妪肢体接触,她似是想扶一把游蒲韫来站稳,都被游蒲韫轻巧地躲过去。
“这个啊,”游蒲韫随口扯皮,“这我爹娘骨灰。”
老妪:“……”
游蒲韫能感知到有人在窥伺,像是野兽在暗中拨开草丛,只露出凶狠的眼,紧绷的肌肉随时会扑上来将她分食殆尽。
视线的来源就在这些用窗帘遮掩着的、只露出一条不见光的缝隙,幽暗又隐秘。
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不简单啊。游蒲韫想道。
二人走到村子中心,都没有一个人出来走动,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暗中窥伺。只有一阵带着枯叶的风吹过,卷着旋儿飞向这带着血色的天。
但它们都飞不出这被层层的山峦笼罩的地方。
老妪重重一杵拐杖,自那一点向外荡开,像是水滴进了池塘,“大家伙儿,都出来吧,来了位新客。”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冷清的像是**的女儿村顿时涌出一群人来,她们围在游蒲韫身旁形成一个针都插不进的包围圈,眼神古怪,面带笑容,配合这阴森的天,实在是个适合围猎的好日子。
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站在最前方的全是孩子,由大到小依次排位。她们的眼神奇异的一样,像在看什么呢?游蒲韫思考,觉得像极了她看将死的王大军的眼神。
要动手吗?游蒲韫摸着石块,这近百个鬼小孩、鬼女人,她的胜算能有多少?“墙”的含义跟这些女人有关吗?这些女人是打开“门”的关键吗?她踌躇着,紧盯着老妪的动作。
擒贼先擒王。
“村子好不容易来了这个小女娃,是个罕见的客人,我们实在是万分开心啊……”老妪说着,伸出手向游蒲韫介绍,“这是村里的小七娘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问询,住在这里不需要多想,开开心心住着吧。”
很有意思,游蒲韫明明说的是借宿,这老妪却说让她开开心心住着不须多想。虽说本意差不了多少,但认真想来,这其中其实有很细微深层的意思——她不想让她走,或者说,她没想让她走出这个村子。
还有很诡异的一点——“罕见”?鬼墙中的故事定出自于人,源于凡间过往。这人说“罕见”,则是说这个村子长久的没有外人进入,可是纵然是王家村这样吃人的村子,也会有与外界沟通的途径,这个村子除了牲畜,基本全是女性。
她们是怎么繁衍的?瞧这里的一切也并不破旧,她们与外界接触的法子是什么?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还有这四周的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乌云笼罩看不清高度,仿佛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地方,这令人实在是忍不住……好好探索一番。
那个小七娘子是个身宽体胖的高大夫人,比游蒲韫高了整整一头,身材足足是她的两倍,模样看上去甚为温和,眼神也慈爱,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戾气,这使她整个人极为矛盾。
小七娘子道:“这个小娘子,你跟俺来,俺家正好剩个床铺。”她身前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模样俏生生的,极为瘦弱,冷淡地看着游蒲韫这个外来客,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好啊。”游蒲韫不着痕迹地扫过这个小姑娘,“麻烦了。”
其余妇女皆作鸟兽散,动作迅速得像是夜晚急于归巢的鸟雀,不过几息,又回归了游蒲韫刚来时的样子。只剩下小七娘子,带着和顺的笑容看着她。
游蒲韫转头,嚯!这老太也没了,真是老太聊发少年狂。
小七娘子将她带到一处不错的房子里,推开院落的门,院子里除了通往门口的小路,全种上了不太一样的小草,那些小草还隐隐散发出鬼气。这个三层的府邸窗户尽被遮掩住,真不知里面究竟有多黑暗。
还是那种窥伺感,从这些窗户中间透出来。游蒲韫挨个冷脸瞪过去,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看来这里面的人年纪不算大,她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足够瘆人,震慑得住这些孩子。
进房,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暗得像是黑夜,小七娘子似是习惯了,游刃有余地前进。游蒲韫紧紧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将人跟丢。上了二楼,左手边第一间就是她的屋子,推门后里面的几个孩子仓皇地躲起来,凭音断位,那几个孩子应是搂抱在一起缩在床上。
“小姑娘,这里的床铺还剩一个,你就先跟她们一起睡罢。”她意味不明地看着游蒲韫,将她推进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现在就剩她们了。
“好黑啊。”游蒲韫打破寂静,寻到窗户的位置,“开窗吧。”她不听姑娘们的劝阻,强硬地用石头砸开了被纸糊上的窗,外面昏暗的血色的光照进来,游蒲韫终于看清楚这间房里的孩子们了。
共有五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衣着普通,还有一个是方才见过的姑娘。见窗被这个外来客粗鲁地砸开,顿时发出尖锐的叫声。
游蒲韫堵住门,手里拿着石头,想看看打开了窗户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这帮小姑娘的叫声尖细的能震翻天花,任是叫得这般凄凄惨惨戚戚,那个小七娘子好似听不见一般不来过问。游蒲韫捂住耳朵,观察她们的反应。
她们因常年没有接触阳光白的不像话,好像雏鸟一般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奇异的是,那个小姑娘神态相较其他人有所不同,好像……她并不是害怕,而是附和着那四个姑娘。
游蒲韫为此多留了心眼。
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小七娘子不会管。所以,小七娘子在这中间,担任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呢?那么山鬼,又是哪个角色?
于是游蒲韫道:“别喊了,再怎么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她一步步逼近姑娘们,一脚踩上那张成为床铺的破席子,略微缓和道:“跟我说说,为什么,怕阳光?”
“会死……会死……”缩在最里面的孩子带着哭腔道,“看见了不该看的,就会死……”
“谁死了?怎么死的?”
“不……不知道……窦大娘家的小六姐姐死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这帮孩子不能看见窗户外面的东西,她们不晓得外面的东西是什么,也不晓得这人是因何而死。
或许在说谎也不一定。
“好了,闭嘴。”游蒲韫笨拙地安慰,“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放心。”
似是她的眼神过于真诚,渐渐地几个孩子纷纷偃旗息鼓、不再吵嚷了。这河东狮吼的尖利叫声,她的耳朵都要聋了。于是她放弃这个颇有压迫感的姿势,将石头放到背后,侧身坐在席子上。
“她什么时候死的?”
姑娘们面面相觑,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她,颇为喜感,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道:“每月十七。”
游蒲韫温柔地帮她擦拭泪痕,小姑娘先是闪躲,随后还是任她去。
“今日是几号?”
“……十五……”
看来还有明天一天时间。
至于小七娘子,到底是装作听不见呢?还是觉得无所谓?
“你们,都是小七娘子的孩子吗?”这几个孩子没一处相像的。
“是的……”
“那你们的爹呢?”
“爹?”她们皱眉,“爹是什么?我们只有小七娘子……”
看来这些孩子应该都是在婴儿时被拐来、或者被捡来的。
“那小七娘子,有几个孩子?”
她们板着指头数了一会儿,“约莫有五十个,不过俺、俺们很多都不熟……”
全是女婴,这个村子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养着这么些姑娘,开妓院吗?!可这里大大小小的女人,年龄不同,妙龄少女也有、中年妇女和耄耋老人也有。
“啊啊啊啊——”外面孩子的尖叫打断游蒲韫的思考,她正想出去看看发生何事,袖子却被孩子们抓住。
“小贱妇!看老娘不抽死你!”
正是小七娘子的声音。
“求你……修复窗户……我们会被打死的……”
三下五除二重新将这个屋子里的光遮住,外面尖叫声络绎不绝,孩子们惊恐地看着门外,生怕下一秒小七娘子冲进来将她们揪出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游蒲韫微微打开一角,窥视外面情况,小七娘子的声音在一楼。
若是这个小七娘子兽性大发,她能不能打得过她?游蒲韫估量一番,想来有八成胜算,便亦步亦趋地摸黑下楼。
似是感受到有人下来,正在半路,打骂声便销声匿迹。
一楼,没有人。
难道是地下室?
方才举动显然打草惊蛇,游蒲韫故作上楼,实则猫一般跃上扶手,小姑娘骨骼纤细轻盈,蹲在原地静静聆听,若是小七娘子归来,她也能及时回房。
不多时,一楼靠近大堂之处的板砖轻轻移动,小七娘子一个人从里面餍足地走出,想来那个姑娘已经遭遇不测。现在不是救人的时机,贸然行动恐让游蒲韫暴露。
只能晚上来看,若是活着,那自然是最好。
游蒲韫很清楚这里不过是一隅人间故事,什么生离、什么死别全是浮云,大家都死了,留下来的执念才是困住来者的武器。
挡了她的路,她谁都不会姑息。
很快便到了晚间,天边血色愈加浓烈。游蒲韫看着姑娘们咕咕叫的肚子,晓得这个时候是她们即将用餐时,于是蹦下楼,找到正在“菜园子”里摘菜的小七娘子,笑道:“小七娘子,我借宿这一宿,也没有金银,便帮你做饭吧!正好我的厨艺也不错呢!”
小七娘子愣了愣,挤出笑道:“好啊,俺多谢你啦。”
“需要摘什么?”游蒲韫看看她篮子里的草,“这是什么菜啊?”
“这是灵植,有灵力的,给孩子们吃,滋补灵力。”
游蒲韫一个散修,哪里见过灵植,这东西听说都是玄门修士家族才种得,价值不菲,这里面的姑娘也不见是什么修士,哪里需要吃灵植?
等会儿她可要好好尝尝!
“这灵植的烹饪之术你许是不懂,便帮俺打打下手罢。”
从小七娘子嘴里撬不出别的东西了,唯有灵植的烹饪之术倒是学了不少,也算有些收获。
这里吃饭也不是一起用餐,而是分别端上去,等到吃完后再端回来。
像什么呢?游蒲韫扒着嘴里的饭,简直就像监狱,这些孩子就是犯人。
不知何时死刑的犯人。
这里的天黑的很快,游蒲韫想要出去消食找线索都无法,因为小七娘子半边脸隐匿在黑暗里,看着她道:“很快就要入睡了,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出去了,外面有怪物的……”
好罢。
此间无月,阴风飒飒。
确认小七娘子确实睡着,游蒲韫才放心地在她震天响的鼾声撬开地窖的门。因为与世隔绝,她们不懂什么隐藏之法,纵然尝试遮掩,可这样拙劣的技术又如何能躲得过游蒲韫的眼?
寒气铺面,血腥气打过来,游蒲韫轻巧地跳下。
复行漆黑的数十步,终见光亮,那个姑娘被钉在椅子上,似是没有了呼吸。
竟是……死了吗?游蒲韫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或许是兔死狐悲?她会不会也死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年纪差不多,这个不知名姓的姑娘却凄凄惨惨地死在了这里。
唉……先不管她,看看能不能从别处得到些许信息。
突然!姑娘腿一抖,那举动相当轻微,却还被游蒲韫抓住了。
还活着!
游蒲韫赶紧上前试图将她从椅子上救下来,但不可,这长长的生了锈的钉子将她的四肢死死地钉在那里,穿透了人的手腕脚踝和木质椅子,血黏在钉子头上,地下一滩凝固的血液。
“你怎样?”游蒲韫撬不动这些钉子,贸然动的话极有可能加速她的死亡,她略懂一些土医术,顶多能救治自己,救治他人
却是没把握。
“我活不成了……”她气若游丝地说,“我……我快死了……”
“你因何至此?”
在这种时刻,最好还是要收集信息。
“你……是外来人……若是能出去,求你……救救这里的孩子!”这个少女容貌不显,是非常让人安心的圆脸,但她眼里的光却灼灼,“这里的一切,就是个巨大的骗局!”
这个小插曲不会很长,我其实知道这么零零碎碎的穿插前世记忆不太好……还在学习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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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息平山鬼 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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