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熠的一只脚踏进自家公寓大门的时候，他已经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照明系统自行启动，各处灯光由暗转亮，照见了客厅地面上一地的碎片和七零八落的零件——都是R2D2的。
R2D2那个圆圆的“脑袋”这时滚到了时熠面前，面板上的圆灯依次闪烁，似乎正在向时熠传递某种“信号”。
时熠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小机器人的脑袋捡起来抱在怀里，心说闯入者还真是不把AI当人工智能啊！
他伸手在球体上方某处轻轻一点，只听“啪”的一声，机括弹开，出现了一道暗槽。时熠便将右手食指伸进那道暗槽，R2D2存储的所有数据顿时都随着数据接口传输到了时熠指尖埋藏在皮下的一个微型存储器里。
同时时熠又问：“定位器安放在叶小姐身上了吗？”
小机器人支离破碎，只剩一个“脑袋”勉强还算完整。此刻电子音却昂扬而得意地回答：“当然！”
得到了R2D2存储的证据，时熠马上编辑了一个给叶晓舟的简短消息，大意是说，因为何启智的缘故，叶小姐没能马上得到应有的对待，但是他已大致按照叶博士转告的步骤帮助她体验以前的人生，可能会有些帮助。
他请叶博士不要太担心，但是在与何启智公司的合作中，请务必关注自身知识产权的保护。
信息编辑完毕，时熠立即拨通通讯器找叶晓舟，果不其然又是那位秘书接通通讯器。
“时总，这跨年夜大晚上的您……”
鸠占鹊巢的秘书一脸的心不在焉。
“我向叶博士传递一个消息总是没问题的吧！”
时熠将编辑好的消息直接给叶晓舟的账号发过去。
“如果你不想有牢狱之灾，就立即把这个消息让叶博士看到！现在、立刻、马上！”
通讯器里的秘书就像是第一天认得时熠一样呆在原地，应该是没想到这个永远沉默寡言、外表迟钝的时家大少今天晚上怎么就突然发飙了。
可一旦明白了时熠的言下之意，秘书马上慌了神，连忙点头应承之后就切断了通讯。她不傻，知道来自时熠的威胁是什么分量。
随即时熠离开公寓，驾驶自己的悬浮器出发。
R2D2在叶霜明被劫走之前偷偷在她身上安放了定位器，因此时熠能够接收到叶霜明的位置信息。
按照定位器反馈的轨迹信息，叶霜明此前穿越了半座都市，前往市郊，在那里渐渐地停了下来。
悬浮器迅速前行。远处，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盛大的庆祝中，“穹窿”方向不断传来“砰砰”的声响，巨大的礼花绽放，映亮了半幕夜空。
时熠的悬浮器却向市郊浓重的夜色中飞去。虽然定位在手，找到叶霜明似乎是很容易的事，但时熠心里始终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因为叶霜明是明霜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副本”。
失去明霜之后时熠曾经因痛苦而麻木，那时的他万念俱灰，从未想过有一天明霜竟能借助高科技手段重新回到他身边。
当他终于明白了真相，也正不顾一切地要将他的仿生人女友再追回来的时候，他却根本来不及欣喜——忽然生出的变故，让时熠有可能再一次经历“失去”。
尽管心中埋上了不安的种子，时熠仍试图用自己的全部理性去冷静分析何启智这么做的“动机”。
何启智与叶博士是合作方，或许何启智感兴趣的是叶博士的研究成果。时熠想，如果他这个推测成立，那么何启智应该不至于动手将叶霜明毁去。
想到这里，时熠的心稍稍定了定。他对照定位器目前的位置与城市的地图，发现仿生女郎现在的位置竟然是一个弃置不用的地铁站。
自从立体交通体系成型之后，地铁站便成为了“时代的眼泪”，有一些成为博物馆的一部分，供对交通发展史感兴趣的孩子们参观。也有一些被废弃，或者是等待改造。
时熠赶紧联系他家铁疙瘩：“R2D2，在吗？请给我传一份东南郊某个地铁站的内部结构图。地铁站的编码现在发给你。”
“好嘞！”R2D2醇厚的电子音传来，在悬浮器舱内回荡，“主人，传给您了。但那里好像被封锁很久了，封锁原因是危险结构。对了，主人，负责将这座地铁站拆除的建筑承包方是‘光辉’……您的朋友何启智的公司。”
时熠心神一凛：又是何启智！
何启智何启真兄妹的成长经历十分曲折。他们俩年纪小的时候，家里生意尚好，过的当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但突然有一天传来噩耗，何家公司破产，父母逃出国躲债，把这一对兄妹扔在国内应付一切。
虽然何家与时家沾亲带故，有不少亲戚朋友出面斡旋，想要帮助何家度过难关。但是兄妹俩免不了受尽白眼，过得十分艰难。
那时何启智曾经当众发誓，说他是家中长子，他爸妈欠下的债就等于是他欠下的债，只要债主们肯留他一口气在，他就算是做牛做马打黑工，也会守信将欠款都还完。
根本没人听他一个小孩子的，将何家逼得破产的债务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可何启智就是有那么一股子狠劲，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点一点地学习经商，重新经营被他父母得罪光了的人脉，愣是在十几年里，还完了何家的欠债，还买回了当初被卖出去的产业。
妹妹何启真也很聪明，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全国最好的骇客，搞不好可能是全球最好的。
然而何启智的性格十分阴沉，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同时也睚眦必报。昔日曾经对何家落井下石的人大多被何启智用手段挤垮，有苦也说不出。而何家兄妹的父母竟然再也没能重返故土——何启智根本不认他们。
身为儿时的玩伴，时熠自忖从来没有得罪过何家兄妹两个，甚至将何启真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一般呵护。
可是现在他回想今天在赛博酒吧见到何启真时的情形，回想起小姑娘那无比苦涩的眼神……突然，时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得罪”。难怪叶霜明在何启智口中，就从没得到过半句正面评价，感情是替妹妹吃醋的缘故。
想到这里，时熠开口询问：“报警了吗？”
R2D2的电子音传来：“报了，但警方说是叶小姐是失物待寻，今天晚上是跨年夜，大部分警力都派出去维护秩序保证安全了，这个案子的优先级不是很高。”
时熠心里直接骂开了：神特么的“失物”待寻。
但名义上叶霜明只是个普通的仿生人，警方压根儿不知道她属于拥有人类的意识——时熠纵使焦急万分，也清楚自己绝不能随便迁怒他人。
眼下就只有他亲自出马，去废弃地铁站里将明霜找回来这个选项。
这时悬浮器已经抵达了废弃地铁站上方。时熠将悬浮器他脚下的舱壁全部调整为透明模式，以便观察地面的情况。
这座“时代的眼泪”依山而建，原本是方便市民到野外郊游踏青而开通的。但在漫长的岁月里附近的水文地质条件都有所改变。地铁站年久失修，站内又存在塌方的危险，因此市政决定将其拆除。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何启智的公司承担这个项目，大概是因为拆除作业有一定危险性，因此大部分作业任务都由仿生人承担。
从悬浮器上看，老旧的地铁站在夜色中沉寂异常，地铁标志像是复古的霓虹灯箱一般断断续续地闪着光。时熠看了一下附近没有可供降落的升降坪，便决定冒险在地铁入口附近的平地上直接降落。
他刚刚开始行动，就感到悬浮器微微一震，定在原地。
“滴、滴、滴——”
紧接着警报响起，坐在驾驶座上的时熠收到了“施工重地，请勿靠近”的提示。
这是笼罩在施工工地外的保护罩——一层电磁密闭场，用以防止非授权的飞行器与人员误入施工重地。这层密闭场不被取消，时熠就无法进入。
至此，时熠心里完全明了：他不能再回避冲突，今晚他必须面对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何启智。否则他就没有机会让叶明霜回到自己身边。
时熠的悬浮器略微上浮，离开那层保护罩。随即他接到了通讯请求。
远处，一枚与时熠的座驾完全相同型号的悬浮器从城市的另一边赶来，迅速靠近，减速，与时熠的悬浮器停泊在同一水平面上，距离也在不断靠近。
时熠同意了通讯请求，于是两只悬浮器头对头，缓缓靠近、对接——随即两个驾驶舱之间的屏障缓缓撤去，两座悬浮器完全连成了一座，舱内两名驾驶员也脸对着脸。他们面前自动生出一张虚幻的桌椅，仿佛谈判桌。
“启智哥，你终于愿意和我见面了。”
时熠不带任何表情地缓缓地开口。他不想激化矛盾，因为他最重要的“软肋”，叶霜明小姐，此刻就在对方手里。
何启智那张阴鸷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道：“时熠，没想到，你现在也学会言不由衷了。”
时熠没有理会这种阴阳怪气，只是平铺直叙地道：“事情的全过程是这样的：你让真真在我的邮件系统里留了一个后门，一直监控着我与叶博士之间的往来函件。当你发现叶博士准备将叶小姐送到我这里，就立即截留了所有的邮件，让我面对独自上门的叶小姐，不知该怎样处理才好。
“然后，你用所谓的‘攻坚期’和‘保密要求’困住叶博士，让她没办法与我直接联系。”
“我想，叶博士那位秘书，应该是与你有特殊关系的人吧！”
何启智听说顿时大笑起来：“她是我的情人……之一。对了，黑你邮箱的事你可不能怪真真。真真是很关心你的，当时我告诉她，这么做是为了随时随地了解你的动态，防止你因为小叶过世而做出什么自暴自弃的举动。”
看着何启智承认得这么坦然，时熠心里暗暗叹息但是却又表达不出来。
“启智哥，叶小姐对我非常重要，我请求你看在过去我们两家交情的份上，能够将她平安地送还给我。对此你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何启智却顺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能说说她为什么对你如此重要吗？”
时熠心里只有“废话”二字，但表面上却认认真真地解释：“叶博士说得很清楚，她是明霜的‘副本’。而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明霜，是我最珍视的人……”
时熠话都还未说完，就被何启智一阵大笑声打断了。
“小熠啊小熠，可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是人啊！
“她现在拥有全套金属的躯体，她的身躯……她浑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是人类的造物。”
何启智的话让时熠心头一凉，他大声反驳：
“但是她拥有属于明霜的心智……”
这是他亲自验证过的，与仿生人女友相处的每一个时刻，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无比熟悉的、曾让他魂牵梦绕的感觉。
“可是，小熠，你听说过那个希腊神话吗？忒休斯之船？”
何启智的嘴角向上弯起，然而时熠的眉头却随之渐渐锁了起来。
“忒休斯之船”本是伟大英雄忒休斯的座驾。随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艘船的一些木板开始腐朽。为了让它保持完整，工匠们不断地用新木板替换掉旧的腐朽部分。最终，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了一遍，船身上原来的部件全部被新部件所取代。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之后，这艘船还是原来的忒休斯之船吗？
同理，如果一个人的意识被保留，但是身体却被完全替换，那么这个被替换后的“人”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随身听：我，随身听，时代的眼泪；
垃圾桶：我，R2D2，时代的眼泪；
地铁站：我，地铁站……等等，我地铁站怎么也成了时代的眼泪了呢？
*
哈哈，本文设定的时代背景是二十一世纪五十或者六十年代，也许到时低空经济真的能够取代那些传统的交通出行方式也说不定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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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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