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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月落华庭

我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叫唤惊得连声咳嗽,识春忙拿来件外袍给我披上,搀扶着我下床往前堂走去。

堂中上位的左侧坐着个身影,头上是嵌着金博山的通天冠,上身着皂袍,袍肩左右绣着日月各一,后领下有描金纹的星辰,下身着火纹绛色下裳,腰间革带上坠着白玉玄绶。

除了电视剧外,活着的皇帝我还是头一次见,我半垂着头走过去,不大敢睁眼瞧他。

我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跪在地上行了个礼,完事抹了把冷汗,和识春一块儿缩着脖子等堂上坐着的人发话。

许久,我都没有听见他出声,只听见白瓷茶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明亮的声音。

我偷偷抬眼去望,只见年轻皇帝的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他就是大魏的皇帝?

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

看上去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面上没什么表情,举手投足之间,贵不可言。

我刚到这边,并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的规矩,跪了没多久,双膝就有些发麻,身体便忍不住抖了起来。

再一侧头看向识春,她倒是跪得稳如泰山。

直到一盏茶快要见底,皇帝才慢悠悠地发了话,“近来,身子可好些?”

“臣妹多谢皇兄关心,睡了几天,已经好多了。”

“听张太医来报,说你应是极度惊惧下气血逆乱,以致晕厥,又因气息过于微弱,才被错认成薨了,若非你及时醒来,险些酿成大祸。”

我乖巧地点点头,也不答话,总不能说我是起死回生的吧。

“朕已狠狠惩治了太医署的那几个,此番也是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俯着身子问:“臣妹不觉委屈,臣妹只求问皇兄打算如何处置驸马?”

端起白瓷茶碗的手在空中蓦地顿住,若不是碗内早已见底,恐怕还得泼出不少茶水来。

皇帝的表情掩在茶碗边缘,我看不真切,只恍然觉得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仅有漆黑的瞳仁环顾了一圈,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那波人,连带着识春全都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等众人走了个干净,堂内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我摒着气,心里燥得如同火烧火燎般,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眼下我也体会到这是种什么滋味。

皇帝放下茶碗,掸了掸袍袖走到我跟前,把我从地上搀起来。

“朕知你咽不下这口气,朕也知是驸马有错在先,但你既身为大魏长公主,于情,你当知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于理,你也该明白,刘起此人对大魏有何用处。”

我晃晃脑袋,听得云里雾里的,前半句话我还能明白,皇帝这是在劝我要念旧情,可我毕竟只和刘起见过一面。

我扇了他一巴掌,他甩了我一肩膀,顶多算是两头扯平,实在谈不上什么情分。

至于这后半句,我压根听不懂,我虽初来乍到,还搞不清大魏的版图,可大魏好歹是个国,难道还要仰仗区区一个驸马?

我提起驸马,本意是想探听一下皇帝的主意,顺便找机会替他求个情,好让皇帝放他一码,以求他能活到我二十六岁那年。

但一听到皇帝这番话,我的好奇被彻底激起,于是打算将计就计,演出好戏一探虚实。

我福了福身,想想又觉得不够分量,照着识春的模样匍匐在地上邦邦磕了两个响头,心里一边暗骂我一个现代人哪里受过这种罪,一边装出虔诚恭敬地姿态。

“皇兄若不替臣妹主持公道,臣妹这番苦头也算白吃了。”

我扯起衣袖,像皇后捻帕子那般装模作样地揩了揩眼角,嘤嘤哼唧了两声,又道:“臣妹是个女子,久居深宫,不知朝纲大事,臣妹只知,驸马刘起欺我辱我,断不能轻饶了他。”

年轻的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刚想伸手扶我,顿了半晌,复又收回手去。

“朕还记得,大婚前日你在太极殿外跪了一整夜,朕不见你,并非是朕铁石心肠,朕是没有办法。”

“玉灵,你是朕的亲妹妹,与朕一母同胞,自是旁的兄妹比不得的,朕怎会不向着你好?”

“朕知你跪那一夜是为了求朕,求朕允诺你退婚,但你也知,这场婚事乃是先帝在世时就定下的。”

“刘起虽仅是个丹阳王世子,可他先前颇得先帝青睐,是先帝替你一眼就相中的驸马人选。

“朕继任大统不过三年,怎可置先帝的遗旨于不顾?届时,朝中众臣当如何看朕,朕又如何给丹阳王一个交代?”

我从地上抬起头,在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几滴清泪,背地里痛掐了手指几下,这才睁起水汪汪的泪眼看向皇帝。

“皇兄,如此说来,臣妹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这不想嫁的,如今也嫁了,只当作罢。”

“可这日子将才开个头,驸马就如此折磨于我,往后的日子,臣妹要怎么过啊?”

皇帝俯身再次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信誓旦旦道:“朕可应你,绝不轻饶驸马,此番定要严惩于他,好叫他长个教训。”

“你虽为他的妻,却是大魏的长公主,欺辱你就是不把大魏放在眼里,刘起如今已狱中关了七日,想必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仅是下大狱就算是严惩吗?”我呼出浓浓的鼻音,“像刘起这样的王八蛋二世祖,一肩膀差点把臣妹摔死,怎能轻易学乖?”

“你还想如何?”

“当然是要了他的命。”

“万万不可!”

“有可不可?”

“玉灵,不得胡搅蛮缠。”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严肃的面容,微蹙的眉头,无一不让我精神紧绷,压力山大。

可为了摸清这场婚事的底细,更为了今后能摆正自己和驸马的关系,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得到答案,必要付出点代价。

“臣妹怎算胡搅蛮缠?”我暗自捏紧手心,壮了几分胆子继续说:“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他既伤我,就该以命相抵。”

“刘起乃丹阳王嫡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要了他的命,岂不是要了丹阳王的命?”

“那便要了丹阳王的命又如何?怪只怪他教子不严,自食其果,理所应当。”

“一派胡言!”

“啪——”

白瓷茶碗砸在红木桌角上,登时碎得四分五裂。

皇帝怒目圆瞪,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心惊肉跳,一时禁不住腿软,身形一歪。

“玉灵,经此一回,你怎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得理不饶?”皇帝怒斥我,“你从前敦厚贤淑,至纯至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如今却是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生生死死全挂在嘴边,岂非儿戏?”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忆起以前学过的历史也好,看过的史书也好。

凡帝王者,为成就千古霸业,无一不是薄情寡义,杀伐果决。

怎会像我这个哥哥?

嘴软心更软,只差把情义都写在脸上。

实非帝王之才。

想来,他这条帝王之路并不好走,假以时日,还不得被仗点权势的臣子骑到脖子上去。

到了这节骨眼上,眼瞧着皇帝已经被我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没拿我怎么样。

他既不会杀刘起,又怎会杀我这个亲妹妹?

不过我总得给他个台阶下,于是悻悻低下头,“臣妹知错了,皇兄别生气,再气坏了身子,臣妹罪该万死。”

皇帝这才重新在主位上坐下,面朝南侧,望向前院种下的一棵玉兰树。

此时正值仲春,庭院里的玉兰结出了许多花苞,晶莹剔透。

许久,他才又开口道:“既已如此,此后便同驸马好生过日子吧。”

“那驸马推我入水,难道就此作罢?”

“朕会亲自召见丹阳王,命他好好管教驸马,今后定不会再生出事端。”

“夫妻之间,还当和睦为好。”

“此次受惊,仍需多加静养,朕得了空会再来公主府看你。”

皇帝说完这句话,起身整理衣袍,兀自往门外走去,刚踏上堂阶又回过身来,“相信先帝的眼光,他这一生,从未看错人。”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的尽头,我招呼来识春,问道:“我这驸马是个什么来头?”

识春瞪着俩灯泡大的眼珠子瞅我,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长公主竟连这都忘了?”

“快说快说。”我攘攘了识春两下。

“回长公主话,奴婢也只在旁人的闲言碎语里听过几句,不见得就是真的。”

“不妨,你且细细说来。”

识春点点头,左右为难地原地转了半圈,“奴婢听闻,驸马刘起乃朝中丹阳王嫡子,其母为南宋前丞相之女,身份高贵……”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些我都知道,捡些我不知道说。”

识春正欲张嘴,我急忙打断,“等会,你方才说驸马的母亲是南宋前任丞相的女儿?”

“是。”

“那驸马……”

“是个宋人。”

宋人?

宋人!

竟,不是魏人?

我在识春孜孜不倦的科普下,总算弄清了当下局势。

原来,我穿来的这个世界以南北为格局,南北又各有政权。

北方以我大魏一家独大,周边散落着诸多数不清的游牧部落,各个部落之间连年征战,联盟和背刺都是家常便饭,至今尚未形成统一势力,全靠我大魏在其中压制斡旋。

南方则以南宋疆域版图最大,无论军事还是经济,都有与我大魏抗衡的实力,尤其是江南富庶之地,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可谓是人间天堂。

南北既相互觊觎,又相互对抗,如此百余年来,南来北往,战乱频发。

驸马刘起年长我三岁,而今不过刚行加冠之礼,其父丹阳王刘陆,原先在南宋时被封为义阳王,官至征北大将军。

后因岳丈一家被诬入罪而受到牵连,加之又遭宋主猜忌,恐祸罪其身,不得已才带着妻儿一同叛逃至大魏。

先帝在世时由衷赏识刘陆的才能,称其有勇有谋,实为将帅之才,因而封他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还给了个丹阳王的爵位,这待遇不比在南宋时差多少,可见先帝对其器重不已。

如此说来,不论在南宋还是在大魏,刘起都算得上是家世显赫,娶“我”这个长公主也实属门当户对。

眼下虽只是个世子,尚未入仕,却不意味着今后也会无所作为,有这么高阶的家世做帮衬,怎么看都是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这等佳缘良人,元霜为何宁死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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