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醉得稀里糊涂,吐得连人都认不清,更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的驿馆。
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驿馆的床上,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身男装,只是那两撇小胡子,却怎么也不见踪影。
推开门,见梅兰竹菊们早已收拾好了行装,只等庐陵王一声招呼,便可即刻动身前往建康。
原定于卯时出发的计划,因为我醉酒误事,生生耽搁到了巳时,我心下颇为焦急。
捡起行囊,我顾不得洗漱换装,连滚带爬钻进了马车。
车马南行,一路上风光无限。
我前世亡故时年岁尚小,从未走南闯北过,这一世到了洛京,数年来不是窝在公主府里吃喝玩乐,就是幽居在内寺之中闭门不出,也不曾见识过许多。
南下之路,阳光明媚,美景如画。
马车在城乡的道路上颠簸,往来的商贩,蓊郁的树丛,湛蓝天际上自由翱翔的鸟儿,林间山涧中的泉水叮咚。
南朝风景旖旎万千,好一幅盛世山水画卷。
车队行了大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停下了脚步。
因离最近的城池还需走上一日的工夫,今夜怕是赶不到驿馆过夜了。
刘起命众人原地休憩,架锅添柴,扎寨露营。
我本就是连夜宿醉,再加上这一整日的奔波,胃里早就翻江倒海,空空如也。
我一脸煞白地走下马车,撑着酸软的双腿,颤颤巍巍地刚迈出几步,抬眼就看见姝婉正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往我这边走来。
我叫她小脸泛白,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还当她是晕车,便开口关切道:“怎地?是不是身子不适?”
姝婉闷闷地低着头,也不说话,双眼红通通的,却没有一滴泪。
她见我,福身行礼,道:“公子,往后奴婢可否与您同乘一车?”
离开洛京时我嘱咐过她,在外我女扮男装,她不得叫我殿下,只准唤我一声公子,想必她是听进去了的。
我道:“为何?跟在庐陵王身边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吗?”
姝婉自那日在万府见过刘起后,便跟去了他的身边,回建康之路路途遥远,她也是跟在庐陵王的马车中随身伺候。
姝婉为难道:“并非奴婢不情愿,只是少爷他不常坐车,那车中只有大夫人一人。”
我点点头,往车队的前头遥望过去,这才发现刘起正把手中的马匹缰绳交给南水去牵。
我定睛一看,嚯,那不是夸父吗?
有宝马如此,不怪他懒得坐车。
看来是车中只有谢沉鱼一人,姝婉近身候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只得委屈巴巴地来求我。
她好歹是跟过我一遭的人,我自然是心疼她的,谢沉鱼对她没多少情分可讲,想来是不会给她好脸的。
她也算是从我公主府出去的人,还当我是自己来怜惜。
我道:“都随你意,只是我身子不大爽利,要辛苦你照应一二了。”
姝婉转忧为喜,忙不迭道:“公子放心,奴婢定当尽心服侍。”
说完她摸了把湿润的眼尾,飞快转身起锅烧水去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扶着腰杆来去踱步复健。
不多时,姝婉不知从哪提溜着两只野兔回来了,一边忙活着要墨竹剥皮去骨,一边招呼着金菊分发碗筷。
我凑上前去问道:“哪来的兔子?”
姝婉笑道:“孟副将给的。”
我道:“孟副将是谁?”
姝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挺拔的背影,“那位。”
我瞅着陌生,想来是从未见过的。
我道:“庐陵王的副将?”
姝婉点点头,“是了。”
我抱臂,“他为何光给你送?”
姝婉摇头,“不知道,说是刚打来的,应是少爷指他送来的吧。”
我琢磨着不大对劲,昨夜酒醉,我似是稀里糊涂地见过刘起一回,但今早醒来直至现在,他也未曾同我说过一句话,料想昨夜应当只是我的酒后幻境罢了。
况且就算他认出了我,可他也曾与我同在一起度过了三年,虽知我向来好吃酒肉,但也知我肠胃不大康健。
这野味虽鲜,我却脾胃虚弱,不得多吃,他应是不会送来才对。
我狐疑道:“这孟副将送来时,可曾说过些什么?”
姝婉用树枝扒拉了几下柴堆,抵着下巴颏道:“也没说什么,只说旅路艰辛,不比从前,先凑合着填饱肚子,等到了建康,自有好酒好菜来招待。”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放宽了心。
如今我同刘起关系尴尬,他定不会派人传这样的话给我,看来这两只倒霉的野兔子应是孟副将自己的主意。
这个姝婉,别看她平日里鬼精鬼精的,关键时刻倒像是被人蒙住了头似的搞不清楚状况,这两只兔子,哪是那么容易就吃上的。
我笑道:“野味鲜美,你从前在洛京也没机会吃上过,我不大适服,你多吃些。”
姝婉喜笑颜开,头也点得勤快。
我喝下两碗米汤,适才觉得胃部的酸痛舒缓了许多。
夜里,梅兰竹菊几个睡在了刚扎好的帐篷里,我与姝婉睡在车中。
不远处是一条潺潺溪流,奔流而过的水声清脆明亮。
我侧身倚靠在车窗旁,仰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
姝婉忙活着铺开锦被,深秋夜寒,她有从行李中翻出两身厚衣裳垫在底下,好让我睡得安稳些。
她贯是个会照顾人的,也不知道将来是谁有福气能娶到她。
我与姝婉并肩躺下,她裹着外衣局促地缩在一旁,反倒给我腾出不少空位来。
我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她道:“你再过来些。”
姝婉小心翼翼道:“不了,奴婢这样也很舒坦。”
我仰面朝上,漫不经心道:“苦日子过惯了?叫你睡舒服些你还不乐意了?”
姝婉忙道:“殿下莫要怪罪,自奴婢进公主府以来,至今从未过过一日苦日子。”
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姝婉仍拘在那,不敢动弹。
我没去管她,只自顾自道:“你心里对我落了埋怨,我也是能谅解的。”
“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我初次见你便要把你打发去酒库,你肯定是不情愿的。”
“他顾不上你,又碍于我的身份不好拿我怎样,你也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只是当初我并非有意欺凌于你,也是有我自身的打算。”
“你哥哥沈净山对他忠心耿耿,你对他也是赤诚一片,这份恩情,我自然是放在了心上。”
“后来赶他出洛京,并非我所愿,实乃世事不可违,你若是跟了他一起走,怕是连小命也丢了。”
“这么些年把你关在那无人问津的丹阳王府,是委屈你了。”
我越说声音越低,好像自己都没了底气。
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同姝婉说清楚了,只是曾经碍于这一主一仆的身份,我若是什么都照实说,只怕她会误解我,是想把她从刘起身边赶走。
而今,我不再是他的妻,姝婉却还是那个姝婉,我再劝她,想必她多少也能听进去几句。
“如今你看,他身边有了那大小谢氏,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你。”
“从前旁人都劝我珍惜眼前人,皇兄劝我,华灵姐姐也劝我,可我从不曾听进去过一回,眼下我却是错失良人,悔不当初,也再无从更改。”
说到这里,我重重叹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若那孟副将真对你存了几分心思,你也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刘起,旁人也自有旁人的好。”
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姝婉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这五年来,自我洗脑式的思想净化,我给自己做过无数回,不然早就活不下去了。
人生在世,还是要看得淡些。
姝婉听了这话,倒没我想象中的那般感激涕零,她有些迷糊道:“殿下这是何意?”
我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意思?”
“做妻还是做妾,孰轻孰重,你心里难道没点数?”
“倘若能嫁于旁人做妻,何苦要委屈自己去做他的妾?”
我没说他的名字,但我猜姝婉应该明白我说的是谁。
果不其然,姝婉郑重点点头,道:“殿下好意,奴婢自然知晓,只是依奴婢这几日所见,那大夫人同少爷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我提眉,一口气掉在了嗓子眼里。
“哦?这是何意?”
姝婉起身拉开车帘,探身张望了一圈,见周围空无一人,这才放宽心来与我对视而坐。
“殿下有所不知,昨夜我在驿馆门外守夜,听见了一桩蹊跷事。”
我忙问:“何事?说来听听。”
姝婉左右犹豫了不到片刻,张嘴便道:“少爷似是对那大夫人没有多少感情,应是更为偏爱小夫人。”
“你是说小谢氏谢落雁?”
“嗯!”
姝婉用力点头。
我道:“何以见得?”
姝婉道:“也是猜的。”
“昨夜奴婢照例在门外值守,夜里少爷回房,就听见大夫人凑上前来,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好不周到,结果绕了一大圈,好像是想向少爷求个什么东西。”
“求东西?”
我反问道:“求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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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倦倚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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