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着手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穿梭，暮尔一路上走走逛逛，季白都随了她。
一开始季白拽着她一路疾行，想尽快逃到一个僻静处，可惜人流如织，实在是走不快，慢慢的他也回过味来。人潮汹涌，两人就像怀揣宝贝生怕漏财的探险家，大隐隐于市，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而暮尔，在一开始的不自在，奋力挣脱又无果之后只好作罢了，她倒不是咂摸出了别的滋味，而是不敢，想想，如果因为跟季白拉扯而被人发现了新晋影帝、大热流量、男神艺人在牵着她逛街，她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罢了罢了，由他吧。
可惜彼时暮尔还不知，心软往往是许多事情的开始。
在有惊无险的穿过商业区之后，一转弯两人遇见一片荷塘。这个时节池塘里只留下残荷一片，灯光潋滟间，水雾蒸腾，倒颇有一番禅意。随着越往深处，人流渐渐稀少起来，再拐过一个弯，暮尔眼前一亮。
面前曲曲折折的回廊下挂满灯笼，下方清一色垂着一方红巾，是灯谜。不远处还有个兑奖处，看来是节日期间，景区搞得福利活动。暮尔来了兴致，“走，瞧瞧”。
她率先奔着最近的一个灯笼过去，趁机挣开了季白的手。
一瞬间，季白觉得手里心里齐齐一空。
其实暮尔哪里会猜什么灯谜，不过是找了个理由罢了。她一连看了几个，都摸不着头脑，一时讪讪。季白从后面跟上来，随手接过她正在看的一个，“望断南飞雁——打一字”，他略微沉吟，“全”？。
嗯？暮尔没懂。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扯下了布巾，去到角落兑换奖品，季白站在原地等她。
工作人员是几位年轻的小姑娘，在听到答案后，其中一位眉眼弯弯的递了个平安福过来，道了声新年快乐。
暮尔喜出望外，她没想到真是“quan”，她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quan”字，在拿到奖品后才明白，猜对了。果然，季白从不让人失望。
她笑着回头，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福。
那眉眼里的小得意，看的季白一阵手痒。他冲暮尔招了招手，暮尔像只小兔子般蹦跶了过去。
“季白，你怎么猜出来的，是哪个’ quan’字啊？”
“福寿双全的全”他见暮尔还是没反应过来，索性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划起来，望字断一半，是王，雁南飞，排成一个人字，合起来就是，全。
哦！暮尔眼前一亮。
两声正闲话呢，季白突然就没了声音，神情警觉起来，暮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刚才给她发奖品的几个小姑娘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暮尔一阵头皮发麻，这是被发现了？
不待她反应，季白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两人走的有些快，为了避开人群，专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几个转弯之后，就将喧嚣甩在了身后。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间展馆门前。很奇怪，这展馆是一幢玻璃房子，里面漆黑一片，门却大开着，旁边放着个立牌，上面写着“沉浸式美术展”。一开始暮尔并不清楚这里是做什么的，一脚踩下去，才发现自有乾坤。
随着她的走动，她的脚下竟荡出一圈蓝色的涟漪，那微小的亮光，星星点点，伴随着周围波涛汹涌的海浪声，四周的墙面上开始出现鱼群游弋的身影，仿若置身海底。
暮尔指了指脚下的蓝光，与季白几乎同时出口——“Vargula hilgendorfii，希氏弯喉海萤”。
“浮游生物”。
“嗯，差不多”，暮尔耸肩，“这东西有段时间盛名在外，马尔代夫的vaadhoo岛因为这个，一度成为全球炙手可热的旅游地。看上去确实非常梦幻，是吧？”暮尔俏皮的往前再踏一步，半旋过身，侧头看向季白。
因为她的动作，她脚下再次晕出一片蓝光，看的季白一阵炫目。
嗯，确实惊艳。
暮尔没有特别注意季白的反应，她足尖点地，转头继续往前走，解释道：“希氏弯喉海萤是一种介形虫，浮游生物的一种，受刺激时会将体内的荧光素和荧光酶以及发光腺中产生的粘液一齐排入水中，通过化学反应将化学能转变为光能，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蓝光。”
语毕，暮尔才发现自己有些掉书袋，她停下来，有些自嘲的一笑，“是不是很枯燥，这么一说，好像一点也不浪漫了。”
“不会”，季白轻轻摇头。
枯不枯燥的倒还是其次，季白真正惊诧的是，暮尔语气中的自信与笃定。这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暮尔，神采飞扬，真是久违了。
季白有意引她多说，“你专门研究过这个？我还以为你与陆地动物打交道更多，你不是专研大象的吗，没想到这类海洋浮游生物也有涉猎。”
暮尔摇了摇头，“有一年跟老师做课题，碰巧遇到过而已。现场看其实更美呢，整个海面青火如灯，随潮起潮落，幽幽不息，我那时候觉得，这才称得上‘疑是银河落九天’。可惜这话没处说，说了外国人也不懂，暮尔耸肩调侃，师兄他们只会大呼小叫的喊‘cool’。”
季白了然，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越发轻松。“那之前好几次一连几个月都联系不上你，就是出去野外实践吧，你们一般都去什么地方呢？”
氛围太好，所谓良辰美景不过如此，更何况美人在侧，于是就连暮尔也不忍心打断，她难得的多说了一些，“很多呢，依据调研对象而同，湿地、草甸、峡谷、高原、深海，一年四季，十二时辰，不一而足。有一回为了帮一位师姐抓一只老鼠，我们几个甚至在一口枯井边蹲了好几天。”
说话间，旁边的幕墙上游过一尾座头鲸，它前翅伸展，摆动尾鳍，发出一声长吟。漆黑的夜里，声音显得寂寥而绵长。展馆的音效非常好，两人同时抬头向上望去，鲸身白色的腹部，以及纵横的褶沟从头顶缓缓掠过，真实的模拟影像，让人仿佛就在海底。
季白想起一则趣闻，他转头问暮尔，“听说鲸鱼是靠声音的频率进行交流的是吗？如果波长不在同一个范围，即使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暮尔莞尔，“你指那头号称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Alice？”
“确有其事？”季白挑眉。
“嗯。我一位研究海洋哺乳动物的师兄，曾在参与一项水下火山研究时从监听数据里听到过Alice。据他形容，那声音奇怪、深沉，与其他鲸鱼相比确实差距很大，学界怀疑Alice可能是一头有着蓝鲸和长须鲸血统的‘混血’鲸鱼。
其实像蓝鲸等部分鲸鱼是能听到它的声音的，只是他们可能会觉得它很奇怪。至于Alice是否会因此感到孤独，学界未有定论，即便鲸鱼身上也发现了类似于人类感知情感的梭状细胞。”语罢暮尔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专业，只知道一点皮毛” 。
季白笑着摇了摇头，眉眼间有一丝未尽的憾意，“年年，我其实很羡慕你。”
“嗯？”
“你们这行虽说辛苦确很精彩。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年，乾坤如此之大，虽不能详尽，却总归有所涉猎。 ”
暮尔语塞，一时间心领神会，是啊，他太闪耀，以至于困于方寸之间寸步难行，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窥探、放大。
暮尔想起早年间一则旧闻。彼时季白刚出道，第一部偶像剧就打破了某网当年的播放量记录，超前点映后也是人气不减，随后二次在卫视上星，当季度收视率更是一骑绝尘，此人的出现如一柄利器，一剑划破了沉寂三年的影视行业。
随后的连锁反应可想而知，资本快速注入，原本就炙手可热的人，直接如烈火烹油。奢牌加身、代言无数，采访、活动、各类剧本邀约纷至沓来。
季白有多忙呢。
有一回暮尔难得接到他的电话，他在那头只喊了一声年年，就再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陈浩才拿起电话告诉她，季哥睡着了。
当时暮尔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事情发生的比所有人都预想的早一些。
一位高中生为了参加季白的现场活动，偷了家里准备交店铺租金的八千元找黄牛买了入场券。临了却被告知，八千块是定金，不一定能拿到票，且定金不退。小姑娘哪里会应付这种无赖，一时又气又恨，再想到家中此刻必定暴跳如雷的父母，一时激愤竟跳了护城河。索性人没有大碍，被路人救了起来。
可是季白却被千夫所指。
暮尔记得，她看到报道的时候给季白打过一通电话，就像上次一样，他喊了一声年年就再没了声音，暮尔也不知如何宽慰，两人就这样隔着电话听着电流与彼此的呼吸声，沉默了一晚。
那之后，季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大众眼前，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从电视剧转战到了电影圈发展，为人越发低调，除了电影的宣传期，其他时候几乎都查无此人。
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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