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扛着大炮熟门熟路进校。
他在篮球场外驻足,自言自语:“好吧,让我看看你在干什么……嚯,帅的。”
镜头对准。篮球场上,少女穿一件薄薄的黑色羊毛衫,手上运球,蓄势待发的背脊像呼之欲出的强劲翅膀,全神贯注等待时机,从而辅助她一路越过其余围攻的女将。
“哦哟,那几个女生块头可不小,得有一米九两米吧。都衬的这位小同学像矮个萌妹了。”
青年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把最后的决胜场景录了下来,举着摄像机碎碎念得正起劲,“有点像职业选手,这下要想赢有点难了——突破重围!空心球!漂亮!”
篮球落下的轨迹像天然形成的瀑布。
“砰”。
紧接着,爆炸性的欢呼声仿佛能够掀翻头顶的天空。
场上场下,队友豪迈地攥拳庆祝,观众们欢呼不已。女孩跟队友干练地碰过肩,袖子再往上捋点,小臂的肌肉线条宛若自由流淌的河流,不声不响没入黑色的衣袖里面。
她像是不习惯耀武扬威,一路缓缓走到场边,维持微微皱眉的表情,从来看比赛的女性朋友手中接过水,豪饮完瓶盖一拧,很快回到对战的阵地里。
拿回矿泉水的女生脸颊绯红,捂着嘴跟旁边的好友说悄悄话,再笑成一团。
就连聚众围观的男生都因为激动脸红,叫好声不断。
青年喃喃:“小同学很受欢迎啊……等等,我好像把录像功能打开了。”
拍的真不错。不能让雇主看见,好像更可惜。
青年准备跟随比赛的历程多拍几张照片,作为他在录像里太过唠叨的补偿。没办法,篮球场上热汗直流的少女实在过于夺目,他觉得自己只是跟别人一样而已。
他拍得正起劲,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拍。
“同学,我注意到你好久了。”
黎晗探出头,直接扶住他的摄像机,“拍了这么多……你暗恋她?”她双手环抱在胸,“暗恋就表白,拍照片有用吗?得行动起来。”
“对,要及时采取行动。”孔凝珂点头,微微歪过头,“还是说,你准备把小玉的照片拿出去卖?”
摄影师后背开始流汗。
雇主给钱,他负责拍,某种程度上约等于售卖。
看着这两个虽然看着年轻、但脑袋里鬼精鬼精的女孩,摄影师再一次庆幸自己脸长得显嫩。
“你们——说得对,我确实有点害羞。”他誓死捍卫手中用来吃饭的家伙,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样,“你们是她的朋友吗?她今天心情怎么样?我这样的,能有多大几率成功?”
两个女生脸色一变。
黎晗没好气:“不可能成功。”
“没错。”孔凝珂点点头,斩钉截铁,“别想了。”
青年:“……”至于吗,他长的也没有那么寒碜吧。
“我们要去给小玉送水了。”孔凝珂做出一个远望的手势,将少女的身姿看尽后回头望向他,“先生,别让我们发现你拿小玉的照片做不好的事,比如抹黑她的名声。……你可能嗤之以鼻,但我们确实有很多办法找到你。”
最后一句话语无波澜,却让摄影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有理由相信,这位同学既然能引起那样一位大人物的注意,自然也能结交一群地位相当的朋友。
摄影师连忙:“当然不可能!这些都是用来珍藏的。”
虽然珍藏的人不是他,是雇主才对。
青年想了想,又补救道:“你们没赶上刚刚的精彩时刻,刚刚有一个超级——抓眼的空心球。”他尝试让自己融入大学女生的谈话氛围,虽然这样让他看上去有点像姐妹,“要不是我扛着这个玩意儿,我也能像那边的女生一样给她送水。”
“什么?!姐接了别的女生的水!”
“怎么这样。”
摄影师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番话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能让两个女生齐刷刷露出类似被戴绿帽的表情。
她们已然顾不上他,准备跟刚刚在哨声中下场的后卫讨个说法。
“你是不是拿了别人的水?你说啊?”
“……可是我太渴了。”
“小玉,你这次确实过分了。”
“好吧。”
女孩一脸迷惑,但是乖乖站着挨训,像一只大号的冷酷垂耳兔。
摄影师觉得自己对当代年轻女性的友谊了解实在有限,但还是拍下了这一画面。
不仅如此,他还拍下女孩礼貌收下情书的无声垂眸、摆手拒绝加微信的分寸感,以及被左一个右一个揽住手臂时略显吃惊的表情。
摄影师算是品出来了:这位同学是个男女通吃的万人迷啊。
坐在篮球场边,场上的人已经散去,场下的黎晗突然想起来:“对了!刚刚你是不是投了个很帅很帅的三分球?”
濮怀玉点头。“我们队用那个险胜。”她试图借机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不想接你们的水,我去找了尖叫声最大的地方——”
结果可想而知,挨在一处的两个女生不是她们俩。
孔凝珂锐评:“替身文学。”
“不是,我——”
黎晗不如孔凝珂专注度强,能揪准一个点发散,她的注意力早已离开濮怀玉的忠诚度上面。“不行,没看到我会很痛苦。”她忙着东张西望,“人呢?刚刚那个狂热追求者肯定录下来了……”
此时此刻,摄影师已经嗅觉敏锐地逃离这个危险度极高的是非之地。
“‘狂热追求者’?我的吗?”濮怀玉拇指朝向自己,“那我应该有印象。”
孔凝珂大致描述了一番,濮怀玉想了想,诚恳地表示自己能在记忆中挑出三四个这种长相的。
……
这次的信封有一处明显的凸起。
隗祯用裁纸刀轻轻割开口子,里面除了有一叠约定的照片,还有一个U盘,贴着“赠品”标识。
防止被窃取公司机密,他先把U盘拿给信得过的技术人员细细检查。
做过反侦察、勘破过惊天大案的技术人员越排查越摸不着头脑,在公司内线中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隗先生,这就是最普通的U盘,里面有个视频。”
电话另一头的隗祯手捻照片一角,话尾轻轻上扬:“你看过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告诉您,这里面没有任何风险,您放心使用。”
挂断电话,隗祯的视线重新转移到手头的照片。看到现在,他没来由地需要缓一缓,反手把照片彩色的一面压在桌面,起身踱到落地窗前。
在高楼大厦的对比下,行人和车辆都显的无比渺小。
但在照片里,谁是被多加关照的主角,非常鲜明。
照片上,濮怀玉给一身的黑色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像要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然后一举拿下决胜局的样子。
最新一张是赢比赛之后的庆祝场景。她被几个身形健硕的队友扣在怀里揉脑袋,因为难以呼吸,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隗祯站在窗边。他确信,非常肯定,自己现在莫名其妙的亢奋源自“你也有今天”,不然还能为什么。
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停不下来。
因为,他竟然觉得濮怀玉在同性友人面前安心吃瘪的样子有点可爱。
“……哈。真的疯了。”
隗祯抹了一把脸。他跟濮怀玉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和谐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他也绝对不愿意被濮怀玉骑在头上。
濮曼吟和樊雁舟和好了又怎样?她没赢,他也不会输。
好歹雇佣的摄影师要价不菲,而隗祯恰切十分珍惜自己挣的钱。就算看在钱的份上,他得看完U盘里的内容。
摄影师很敬业,除了记录她在球场上的高光时刻,还有与此同时场外颇受拥趸的热闹景象,可谓一呼百应。
这对隗祯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即便隔着一层隗家人的身份,他所受的待遇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太频繁了,频繁到隗祯对他人的示好只有深藏心底的厌恶感,无非是钱和色,面上还要礼貌地拒绝。
然而,眼前嘈杂的影像非但没有把他搅得心烦意乱。
每个画面都很清澈。
隗祯心想,他确实得承认濮怀玉的体育不错,受同龄人欢迎也很正常。
将照片连同U盘扔到堆积各种杂物的抽屉深处,他拨通电话:“酬劳回头会打到你的账户上。你做的不错,我会给你适当的加薪。”男人话语间顿了顿,“还有,视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摄影师没想到会接到他亲自打来的电话,薪资也上涨了,受宠若惊:“谢谢先生。”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青年壮起胆子,“您要是关心那位小同学的大学生活,您根本不用担心。她融入得很好,跟万人迷似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如果再让我听到从你嘴里冒出类似的话,你可以不用干了。”
摄影师久经历练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歉:“对不起,先生。”
“你只需要提供照片。影像次之。”
“嘟”的一声,对方像是因为他的越级汇报愠怒,挂断了电话。
摄影师禁不住在黑暗中龇了一下牙。之前他还以为这位“先生”很好说话呢,原来好听的只有声线和金钱入账的声音。
后来,他看着新增的数额心想,虽然老板脾气很臭,但也没有把增加的薪水抹掉嘛。
另一边,打过球,濮怀玉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那样被黎晗和孔凝珂架到餐厅吃饭。为此,濮怀玉甚至拒绝了今晚和队内其他成员的庆功宴。
“我们先约好的。”黎晗委委屈屈地推出篮球蛋糕,“我还跟小珂花了好长时间做了这个蛋糕。”
“我知道。我跟她们说清楚了。”濮怀玉镇定地绕开漂亮的篮球,在托起它的“操场”上叉起一小块。
推了庆功宴也是她本人的意愿。到时候难保不会再被起哄加入校女子篮球队,濮怀玉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她要是天天忙于训练,就没时间关心濮曼吟的动向。
孔凝珂:“她们怎么说?”
濮怀玉抿了一下嘴唇:“……说愿意改到这周末。”而且特意提了不逼她加入,大家好朋友一场,叫她放松一点。
至此,濮怀玉没了拒绝的理由。
系统的语调,老气横秋中透出些许老母亲的骄傲感:“这就是太受欢迎的苦恼啊。”
濮怀玉:“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才六岁。”
三人在桌上分食了蛋糕。
黎晗端起相机:“姐,请对镜头说耶。”
“耶。”濮怀玉一只手端纸盘,纸盘盛接了大半个篮球,另一只手比出剪刀手,贫瘠的面部漾开一点点微笑。
孔凝珂在角落竖起大拇指。
吃完饭,濮怀玉和黎晗回学校,孔凝珂则在接到电话后准备回家。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闺秀”。“妈妈管我管的比较严,念大学之前都得接受家庭教育。”孔凝珂曾经告诉濮怀玉。她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也不是断了一切社交游玩的机会。
“不过小玉,我们还可以一起走一程呀。”
明明只有十五岁,是三个人里面最小的孩子,最年长的黎晗称呼濮怀玉叫姐,她从来没大没小地直呼小名,并且不着痕迹握住濮怀玉垂落在身侧的手。
三人走出包厢,与此同时两道轻踏楼梯的身影缓缓向下,撞个正着。
濮曼吟目露惊喜:“小玉。”
看到濮怀玉一左一右两个女生,她突然有些露怯,就像自己是个不太体面的姐姐。
不体面就算,偏偏还不识趣。
孔凝珂率先:“姐姐晚上好,我是小玉的好朋友,您跟小玉一样叫我小珂就好。”
她身上有股天然的澄澈感,看着人的时候像是一门心思要对人好,“您把小玉教育得好好喔。”
濮曼吟失笑,怯意顿消:“谢谢你,小珂。”
“不用谢。……樊先生也好。”
对于小姨子跟两个大家族的千金交好,樊雁舟很是赏识:“你好。还有黎小姐,平时劳烦你照顾小玉了。”
黎晗如梦初醒:“不麻烦!”
她刚刚忙着尴尬,有孔凝珂缓解,整个人都清醒了。黎晗随即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给小玉加过油!”
“记得。”濮曼吟轻轻,“上回把你的生日宴搅乱了,真的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主动提呢。
有了对比,樊雁舟转眸时眼中晕开淡淡的不悦。
黎晗摇头:“不用道歉。姐姐是受害者,别把无关人士的不对归结在自己身上。”
这话既是为了在濮怀玉面前表现,“看,我们多铁”,也是出自百分百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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