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米宽的黑洞如同人的心肺，不断收缩、吐息。漫出的魔气相互交缠又扯离，在一次又一次的收缩里，毫无保留冲向封印了它们的法阵。
温锐回头环顾那一列列小隔间。这次他突然看清了，只觉拨云散雾，他的世界从未有这一刻这般清楚。
他黑色的眼眸一个个点过隔间，见那防护栅栏一根根细密排布，不断从笼中魔物中汲取那一丝丝魔气，通过连接管道运送到法阵上，又不断为其提供足以压制黑洞的法力。
温锐以前也见过类似的魔物传输口。
在他第一次下山时。
那时的人间战火不断，饿殍遍地，正是“魔”壮大的好时候。
传输口里走出的魔物也是空前的强大。最后逼得出动了两位长老，才把那传输口毁灭。
往事回忆完毕，温锐缓缓舒了一口气。
阿加雷斯原本十分专注地看着传输口，忽地他偏过头，直直望进温锐黑色眼瞳里。
那双眼睛漆黑、清澈，坠在轻薄眼皮下，明明是一副高冷模样，却让人莫名想接近。
“你现在看得清了？”
温锐“嗯”了一声，视线还聚在阿加雷斯身上。
“你和我的一个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阿加雷斯笑：“是吗，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温锐抿了抿嘴。
名字、性格，乃至外貌，全都对得上他的剑灵。他是不信天下会有这种巧合的。
管理处到处都布置了摄像头，所以巡逻人员来得并不勤快。
两人陪着木晚宁在中庭待了许久，温锐也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自己。
头发披散，衣袍还算规整，浑身上下空空落落。
温锐并不喜欢披着头发，他摸了摸发顶，有些怀念自己从前束发的簪子。
只可惜温锐记不清沉睡前几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发簪、佩剑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
“我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木晚宁靠在围栏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白色的衣袖被蹭脏。
她露出不合年纪的惆怅，学着她老师的模样叹了口气。
“是什么感觉？”阿加雷斯眺望翻腾着黑气的传输口，随口问道。
木晚宁伸长手臂，虚虚抓着眼前的空气，向往地说着：“一种......想坠进去的感觉。”
她说着，瞳孔微微涣散，眼神越来越迷蒙。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向外探出，再多一点就能够到魔气翻腾的黑洞里。
眼见就要翻下去，温锐冷淡的嗓音轻飘飘在她耳边响起：“醒醒。”
他拍了拍木晚宁的肩膀。
木晚宁一激灵，发现自己还站得好好的，赶忙收回伸出外边的手臂。她惊魂不定喘着气，茫然问道：“天，我这是怎么了？”
温锐摇摇头，又将阿加雷斯从栏杆处拉回来。
“下次不要长时间盯着传输口看。”
从木晚宁失神来看，这个压制传输口的阵法，只怕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它能维持得了三年，但是后面的五年、十年呢？
后面这阵法失效后，又有谁可以保证，能打得过从黑洞出来的高等魔物、还有那一百多个承受了多年痛苦的牢中魔物？
何况……
温锐闭上眼睛。
现在的世界，相较于九百多年前，灵气十分稀薄，修真者普遍也不强大。
依温锐的眼光来看，这个阵法就不该存在，同样的，魔物监狱也是无稽之谈。
木晚宁小跑着追上温锐，她脸上还带着慌乱，一乱就开始絮叨分担自己的注意力；“难怪我之前看着这传输口的时候总是觉得很晕，但又不是晕车的那种晕法......”
温锐打断她：“林先生现在在哪里？”
木晚宁收住了，目光止不住往温锐身后的会议室拐。
她有些为难地提醒温锐：“老师在跟协会的援手讨论昨晚的事情，我们还是先去会客室等他吧。”
温锐对会客室不感兴趣。
但他发现阿加雷斯用手挡着打了一个哈欠。或许就像之前说的，阿加雷斯确实更希望早点睡觉。
“好，我们先过去吧。”
走到了会客室，温锐才发现这个地方狭窄无比，仅仅四张桌椅，连腿脚都无法伸直。
木晚宁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借着给两人泡茶的功夫，跑去一边的饮水间。
“木晚宁好像有点怕你。”
温锐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们之前见过吗？”
阿加雷斯歪着头回忆：“是吗？我没怎么留意这方面。我搬到这边也有一个月了，可能她之前遇到过我吧。”
阿加雷斯坐姿慵懒自在，显得一旁腰板挺直的温锐，格外僵硬端着。
温锐在桌底用指尖刮过衣袖，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发着呆。
阿加雷斯扬起眉，毫不回避温锐的视线：“朋友，你之前说的那个故人，也是一位修真者吗？”
温锐顿了顿，摇头。
“不是。”
剑灵本是剑中诞生的灵智，哪怕温锐的那把剑再怎么特殊，也无该改变剑灵还未修出肉身的事实。
温锐略有迟疑：“其实我的故人，他并不算人。他是我的剑灵，但是很早之前就跟我走散了。”
“剑灵？”
阿加雷斯咀嚼着这几个字，半晌笑开：“我还以为你们东方的剑灵，应该都和跟你们的长相类似呢。”
他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怎么会给剑灵取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告诉我的。”
“哦——”阿加雷斯拉长声调，“但在我们那边，这个名字的寓意并不太好呢。我也是因为年少叛逆，祖父想着治治我，才给我安了这么一个名字。”
“朋友，你可能不知道，”阿加雷斯望向温锐黑色的眼睛，惊奇地发现对方轻薄眼皮上，左眼上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痣，“你当时突然喊出我的名字，把我吓了一大跳。”
说起这个，温锐也有些尴尬。
他当时只是浑浑噩噩间将心中所想的念了出来，没成想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竟然还存在着第二个阿加雷斯。
可惜，他的剑灵或许已经消失在时光中，没办法跟他分享这个奇事。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阿加雷斯很会说话，细心地从未让话题落地。
木晚宁泡了壶金银花茶送过来，现在已经是深夜，不适合让他们喝其他茶类。
“外面下暴雨了。”
木晚宁放下杯子。
“师姐他们已经找到了那只鸟魔。好奇怪啊，它明明昨晚受过伤，现在却是生龙活虎的。”
温锐听到这就想起身：“那只魔物在哪里？”
木晚宁便去捣鼓她的手表，打算师姐联系：“我帮你问问……咦，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疑心自己手表坏了。
“刚才还好好的啊？”
似乎是为了迎合木晚宁的不解，狭小会客室里灯管几经闪烁，忽然灭去。
隔着一扇门，其他屋子的嘈杂声却也纷纷传入三人耳朵。
“这什么情况啊！”
远远的，有一个年轻人大声喊道，他被吓得不轻，不知是什么玻璃制品从他手中落下，清脆地碎了一地。
温锐心一沉。
难道他和阿加雷斯一开始设想的阴谋，终于在此刻映现？
阿加雷斯似乎也被吓到，在黑暗中找到温锐的位置，贴着他站着，将半边肩膀压在他身上。
“温锐。”
阿加雷斯离他太近了，说话间热气都抵着他的耳朵。他躲闪不得，只好竖着耳朵等待阿加雷斯下一句话。
温锐本以为他会等到一句寻求安慰的话，可在这一片断电的恐慌中，阿加雷斯却将话题拐到天边：“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在说什么？”
温锐难以置信地眯着眼睛，试图在这片黑暗里寻到那片蓝色。
阿加雷斯闷笑：“看你的反应，我该不会用错词了吧？好吧，其实我是想说，我好像在梦中见过你。”
他没有向温锐描绘自己做过什么梦，在后面几秒钟的寂静里，他在管理处恢复供电前塞给温锐一根皮筋，又静悄悄坐回原位。
头顶灯管恢复照明，温锐第一时间垂头去看，掌心里躺着一个黑发发绳，也不知道阿加雷斯从哪翻出来的。
木晚宁大松一口气，她终于将消息发送出去，也很快等来了师姐的回复。
木晚宁惊喜地打断怪异氛围：“他们正在传送门那边，准备把鸟魔送回隔间。”
她正打算打开门，变故却再一次发生。
整栋别墅带着二楼管理处开始剧烈摇晃，地底仿佛有巨兽苏醒，房间桌椅撞击，几人在会客室里跌来倒去。
温锐站得还算稳，还有余力扶住阿加雷斯和木晚宁。
他在震动余波间打开房门，只见外边情况也不容乐观，相邻的几个房间全被打开，桌上文件机器倾倒，遍地都是狼藉。
十来个服饰各异但都戴着特制眼镜的小组人员，正在林正轩的指挥下，迅速进入状态，井然有序去检查各个设施与隔间。
温锐径自将视线投向通道尽头的中庭。在那个位置，有着比先前更为活跃的魔气，正在悄无声息地翻腾。
“温先生！”林正轩先看到温锐，他见温锐后面还跟着自己徒弟，还没来得及吩咐木晚宁，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林正轩迫不得已将刚准备脱口的问话吞了回去，连忙拉住一旁房门。
“啊——”
靠近中庭的那一列列隔间里传来一个男子尖叫声。他并非轮值人员，他只是过来研究昨夜魔物越狱事件的协会成员。
此时，男子惊恐地看到自己拉着栅栏的手，被里面恢复清醒的小型魔物撕扯啃食，他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二楼。
“咔嚓。”
魔物咬下一截手指，红色眼瞳显露出人性化的愉悦。更多的魔气泛滥而出，紧紧抓着男子手臂，俨然将他当做自己午餐。
男子心生绝望，疼痛异常。
在一阵头晕目眩里，他看到远处一个黑色长发的青年，颀长身形一闪而过，下一秒便出现在自己身边。还没等他看清对方面貌，那人一道真气如利刃，飞快且果断地斩入隔间内，正中魔物妖异的红瞳，将特制栅栏与魔物头颅一分为二。
魔物尸体摔出隔间，它的瞳色随着魔气散逸，逐渐失去光泽。
来的人正是温锐。
他抬手用发绳挽起长发，露出了安静清秀的脸庞。
他稳步走在过道上，黑色的宽大衣袍拂过地面，身上还缠着锐利的真气，如一尊杀神，以单薄之躯迅速压下周边所有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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