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茶水早就冷了个彻底,端坐在圈椅上的教习翁从一开始的冷着脸的高傲,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愠怒,再到现在已经一脸麻木了。
侍从看了一眼窗棂外已经变暗的天空,忧心忡忡道:“阿翁,宫门要下钥了。”
教习翁的脸色很差:“我难道不知道宫门什么时候下钥吗?”
侍从缩了一下脖子,不敢说话了,其实心里觉得教习翁实在是把姿态摆得太高了。
其他男子,言相的小外孙,哪怕是凤君,那也不过是个依附母亲或者妻主,没有实权的深闺夫人。
可云琼不一样。
他是入宫都被特许不用缴械的大将军,手握权力,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他杀的人怕是比教习翁一辈子见得都多,侍从乍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浑身都发怵,实在想不明白教习翁怎么敢让人吃瘪。
侍从都怀疑,那将军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会任凭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好在侍从的担忧并没有实现,因为下一刻,大敞的门栅外就晃进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两个人影虽说都规规矩矩,不曾有人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可肩并着肩,仅仅隔出一拳的那种距离感,又分明透露出一种暧昧和亲昵。
教习翁本来看见人阴转多云的面色,立刻又雷云阵阵。
“将军,白大人。”侍从不敢像教习翁一样摆谱,二人一跨进书房就慌忙上前行礼。
教习翁没动。
除了女帝,白若松还没见过敢在云琼面前这样嚣张的人呢,脸一下也垮了下来。
就是尚书令佘荣见了云琼也得吃瘪,他算什么东西,敢这么摆谱?
“阿翁。”云琼上前点了点头,算作行礼了。
“不过才走了个把时辰,就把礼仪忘了个干净?”教习翁眉头一皱,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在未来妻主面前这样失礼,丢分的可不是你,而是我。”
云琼神色淡淡,半点没动。
教习翁明显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姿态了,居然没有直接暴起发脾气,只是抽了抽脸侧的肌肉。
白若松突然又不生气了。
她觉得云祯有所误解,这几日难受的大概不是云琼,而是这位教习翁。
“没事啊。”她赶忙道,“我不觉得怀瑾失礼,他这样就很好,我就喜欢他这样。”
教习翁的脸部扭曲了起来,云琼却是侧身瞧了白若松一眼,眼中有淡淡笑意。
“怀瑾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并不是从将军府出嫁的,不需要苛求这些。那些招驸马入赘的皇子,不也不用学习侍奉公婆之类自降身份的事情么?”白若松拱手一礼,装作面带敬意的模样,认真道,“阿翁是凤君身边的教习翁,应当要比其他人都聪慧,知晓凡事需要变通的道理。”
教习翁没想到白若松会帮云琼说话,应该说,他当教习翁当了三十多年了,头一回见着帮没有仪态的男子说话的妻主。
正夫是脸面,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正夫礼仪周全,三从四德的,不然也不会有他这样专门在男子出嫁前教授礼仪和各种知识的教习翁的存在了。
无论白若松究竟是真的不苛求,还是假的不苛求,既然这妻家已经放了话了,教习翁也没有留在这里非要强人所难的道理。
更何况白若松这个人,人精似的,一番话都给他捧到天上去了,他再有意见便是蠢笨和不知变通。
“既然白大人已经这么说了。”教习翁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勾着一点虚假的笑意,道,“那虜家便去回了凤君吧,就说白大人与正夫伉俪情深,心疼正夫学规矩,让凤君不必操心了。”
至于凤君听了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向着圣人吹耳旁风,那就说不准了。
教习翁领着自己的侍从施施然离开了,白若松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月洞门后,这才略微有些忐忑地扭头看云琼:“祖母知晓了不会生气吧?”
教习翁明明临走时,说了这样一番近似于威胁的话语,可白若松全然没有在意圣人会怎么看待她,看待这件事,只在乎云祯会不会生气。
云琼有一点点动容地垂下眼睑,轻声道:“那我们不告诉她。”
这就是听了会生气的意思了。
白若松忧心忡忡了起来。
云琼笑了一声,出主意道:“你偷偷离开将军府,让她生气的时候找不着你,等后面大婚的事情一忙起来,她自然就会忘了的。”
白若松默了默,道:“你这么熟练,不会是从前常做吧?”
云琼没有回答,很微妙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你今日来寻我,原先是想做什么的?”
这个话题转移得十分僵硬且突兀,但白若松还真就被轻易地转移了注意力,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其实,其实我是想来瞧瞧婚服的。”
临了到头,她不好意思说参谋参谋这种话,只好转而用自己的好奇心当做借口。
云琼并没有多问,颔首道:“你随我来。”
二人从书房而出,穿过院子,来到一间陌生的院子。
这院子白若松从前没有来过,入了院门后只有铺陈整齐的青石地板,既看不到其他院子会有的花草植被,也没有休息用的石桌矮凳,干净整洁的同时又显出一丝冷硬。
主屋的屋檐延伸出两三步的距离,以廊柱支撑,檐角叮叮当当垂挂着铜制的莲花形雨链,链子底部耷拉在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光滑石头上,石头因为长年累月被雨水冲刷,中间凹进去一个茶盏大小的洞。
石头的旁边,屋檐的庇护下,放着比白若松的双臂展开还要宽的一抬兵器架,架子上刀枪剑戟放得满满当当,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把刀刃锃亮,刀身细长,足有一人高的双持苗刀,和一柄老枣木制成,枪杆笔直如松,三棱枪尖冷冽而锋利,连接处密密麻麻缠绕着红色丝线的红缨枪。
白若松眼神扫过院子里的所有摆设,心里已经有了猜想——这大概率就是云琼本人的寝房。
她感觉有些紧张,云琼倒是丝毫没有什么异样,领着她登门入室,直接推开主卧的大门,展示放置在屏风后头的衣桁上,挂着的两套婚服。
右侧的是大红色的圆领长袍内搭绿色的葡萄缠枝纹半臂,配玉质单挞尾革带,黑色皮制**靴。
左侧的则是上襦下裙,绿色的葡萄缠枝纹大袖襦下配大红色齐胸长裙,外搭同纹的雪绸披帛,鞋子是红底绿纹的翘头履。
虽说在几千年后的现代,流行一句“红配绿,赛狗屁”的俗语,且这种搭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北大花袄。
可其实面前的这两套红绿相搭的婚服十分和谐,一点也不突兀,红色为主调,绿色作点缀,不会喧宾夺主,只有相得益彰。
“这是我父母成婚的时候用过的婚服。”云琼慢吞吞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不通绣红,祖母也便寻了我父母的婚服,教绣坊的人修改了一下尺寸,充作我们的婚服。”
他似乎是害怕白若松嫌弃这是旧的,又补充道:“我父母的这两套婚服是从前高帝赐下的,宫里的司针房所出,是最好的一套,绣纹里掺杂了金线,便是现在穿起来也不会落了面子。”
原来是御赐的,怪不得审美这么正常。
白若松摆了摆手,不仅不在意,反而还感叹道:“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还用金线。”
云琼:“?”
白若松:“没什么,我是说,挺贵的,我怕穿坏了。”
说着,她伸手抚上那件绿色的大袖襦,上头的葡萄缠枝纹凸出布料一点点,细细密密的,触手还十分柔软。
云琼沉默了一会,见她已经开始比划自己的身段,似乎是觉得襦裙尺寸有些大,忍不住道:“其实你摸的这件是我的。”
白若松瞳孔地震。
她慢吞吞转回头来看着云琼,微微张开的双唇颤抖着,眉毛也高高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你,你要穿裙子?”白若松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劈叉。
云琼又沉默了一会,抿了抿嘴唇,道:“那是男裙,旁边的圆领长袍才是女人应该穿的,我平日穿的其实也都是女装。”
白若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世界男人才是穿裙子的那一个,而女人只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例如宫里被阉割了生育能力的女官,才会同样穿裙子。
比如徽姮身为大监,穿的就是襦裙。
怪不得这裙子这么大,她刚刚比划了一下胸围,感觉比自己的整整大了一圈!
“我知道我……身材魁梧,穿裙子并不好看。”云琼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声音有些干涩道,“但大婚当日将军府有许多不得不邀请的朝中重臣,你入赘本就已经很艰难了,我若还非要穿女装的圆领长袍,被她们看到了传出去,你只会遭受更多的议论。”
白若松能明白云琼是什么意思,他怕旁人贬低和看不起自己。
“可我不在意啊。”白若松道,“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旁人议论便议论去,我根本不在乎。”
“对你仕途有损。”
“我若是在意仕途,早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了啊。”
“但衣服已经准备好了,若再修改,剩下的时间也来不及了。”
白若松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来。
她不得不承认,时间上来不及这句话,深深地说服了她。
猛男穿裙子!
嘿,作者的恶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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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第 2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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