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沈谙要揭梦娘的衣裳,被她制住了。
沈谙笑:“怎么了?”
梦娘把自己裹紧,不给他一丁点窥伺的机会。
“我不过是昨夜没回来,这便生我的气?”
梦娘摇摇头,努力勾起一点笑,依偎在沈谙的怀中,开口问道:“沈谙,你有旁的兄弟姐妹吗?”
“兄弟姐妹?那可多到数不清,我唯一认的,是我的一位兄长。”
“那他待你很好了?”
沈谙简短道:“好极了,梦娘呢?”
“我的姐姐。”
“待你好吗?”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她只是奇怪,利欲熏心,姐妹相残,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那就是差极了。”沈谙断言,“好就是好,坏就是怀,我就是这么一个黑白分明的人。你说的这样含糊不清,一定是你姐姐有哪些地方叫你伤了心。”
梦娘摇头:“是我叫她伤了心。”
夜深了,梦娘仍不敢动,只怕惊扰了枕侧的男人,直到听见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走到楼外,推了推守夜的阿蛮,声音低哑:“阿蛮,劳你为我烧些热水来。”
阿蛮从梦中惊醒,望着夫人那张微微泛青的面庞,忙应道:“是。”
夫人在房中沐浴,阿蛮在房外踱步。
只听房中发出微弱的哀鸣,阿蛮叫道:“夫人你怎么了,可要将军过来?”
“不必。”
中途换了三次热水,梦娘泡到天明,锁骨处用以掩盖的脂粉完全洗掉,淡青色的蛇纹浮在表皮的雪肌上,由起初的前胸后背都是淤紫,到现在的凝成一条刺青。
她松了口气,庆幸这一夜被她熬过了。
“阿蛮。”
“夫人!”
女婢一夜未睡,听到梦娘唤他,忙推门而入。
只见梦娘已穿好了衣裳,眉宇间的病青色褪去,女婢只道夫人昨夜着了湿气,泡热水泡好了。
“将军上朝去了么?”
阿蛮有些结巴:“夫人忘了,今日是……是……”
“是什么?”梦娘茫然。
“今日,将军,纳妾。”
梦娘还真忘记了,这阴阳双子,被强制移转到自己的身体里,简直痛入骨髓,可她昨夜硬是一声不吭的捱下来了。
阿蛮:“夫人,将军对您的珍视,将军府上下有目共睹,我们绝对不会承认那个女人的!即便将军把她纳进门,那也只是大王的意思,将军绝不会有这个意思!”
“我想出去走走,别跟着我。”
梦娘是翻出将军府的,虽然明知道新娘不会来,但她还是不愿看到正门张灯结彩的喜庆。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街上的每一个脸上都戴着野兽面具。斗兽节是夷狄的民俗节日,大家钻进兽皮制暖烘烘的斗篷里,再戴一张皮影制的兽面具,寓意来年逢凶化吉红红火火,不会被野兽抓去吃掉。
梦娘白衣如旧,狐裘搭在肩上,不知冷的敞开着,脚下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有卖豆子的小贩见她生的漂亮,塞给她一张面具。
梦娘一看是狼头,觉得亲切,便戴上了。
见她戴上要走,小贩苦笑:“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多少钱,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欸多谢大爷,不贵,五文钱。”
不料那人竟丢下一两银子,温声说不用找了,小贩收了银子,感恩戴德。
梦娘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公子披着氅衣,贵气非凡,脸上戴着一张小羊的面具,窟窿里嵌着两颗明亮的杏仁眼,一眼望到头,那该是一片青青草原。
他笑的,怪不值钱的。
再不值钱,也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梦娘要摘面具,却被他抬手按住了:“算我送姑娘的。”
“送?”
“嗯,你戴这个好看。”公子笑呵呵的。
笑容淡化了梦娘的警惕,她随手摘下挽发的木簪,递给他:“回礼。”
公子受宠若惊,接了过来,刚要再说些什么,抬眼的功夫,梦娘已消失在人群中。公子摩挲着木簪,兀自回味簪上的清香。
“大人,大人叫我好找。”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拄着双膝看向林致远,哀求道:“此处是夷狄,殿下可说了,要大人万事小心,您不在驿馆住着,来大街上瞎凑什么热闹。欸,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面对小厮的埋怨,林公子也不脑,反微笑着回答:“你不识得么,是簪子。”
“小的当然知道这是一支簪子,可大人怎会有女子的簪子?”
林致远玩笑似的说:“大抵,是定情信物吧。”
随着华灯初上,人也越来越多,凑在一起摔跤的杂耍的,大把式卖艺的,不似魏国那般只有男子才可抛头露脸,在夷狄,女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丈夫也没有管辖的权利。
“小娘子,怎么一身缟素啊,难道是死了男人?不如……不如跟我啊啊呀!”
找事的赖皮脸裂开嘴,酒气熏天,梦娘心觉他这副拈花惹草的模样厌恶,便松了力道。赖皮脸清醒了七八分,恼羞成怒,轮拳要打。
梦娘忽地笑了开来。
一笑勾魂,赖皮脸凝成拳头不动了,转而讨好地笑:“小娘子肤若凝脂,面具下定是一位美人,快快摘下面具,叫我好好看看。”
“好啊,可我是个有丈夫的人,你且问问你身后的那位,肯不肯叫我摘下面具给你看。”
话音刚落,赖皮脸颤颤巍巍地倒下了。
身后的男人不知站了多久,他的脸色谈不上有多好,但唇角挂着薄如刀刃的笑:“梦娘,过来。”见她不动,他便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腰。
围观的人起哄,要他们亲吻。
不待沈谙动口,梦娘就先垫起脚,吻了上去。
“好哦!”率先有人鼓掌。
然后“白头到老”“子孙满堂”之类的祝福便一个接着一个溜入他们的耳朵里。他们在热闹声中拥吻,不舍地散开。
沈谙轻声道:“梦娘,传说在这个节日亲吻的人,这一生会永远地在一起,任凭什么,都不能够把两个人分开。”
梦娘听,又亲了他一口,认真道:“亲两次,是不是下辈子也不会分开?”
小鹿似的眼眸夹杂着些许的紧张,她在等待他的答案。
沈谙的唇热了起来,“梦娘这么喜欢我吗?”
梦娘:“你还没回答我。”
沈谙道:“是,下辈子也不会分开,但必须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
梦娘哦了一声。
这时候,一个老伯伯递过来一张狗头面具,梦娘连声拒绝:“我没有钱。”
“不要钱,”老伯慈眉善目,“看到你们,我忍不住想起我的妻子,祝福你们啊。”
谢过老伯,梦娘为沈谙戴上面具。
沈谙很满意这只狗头面具,他牵着梦娘的手,在路上走,就像一对寻常夫妻似的。这条长街叫神仙街,街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有夷狄人,也有魏国人;有将军,也有乞丐;有酒鬼,也有赌徒。
“梦娘,我逃婚了。”
“沈谙,我们私奔吧。”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后,相互诧异地望了一眼,又迅速地躲下头去,只有手牵得非常紧。之前的猜忌的隔阂,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梦娘忍着笑意:“大将军也会逃婚吗?”
“嗯?”沈谙眉梢一扬,“我以为我只是公主殿下圈养的一条狗呢。”
带着点点滴滴的回忆,梦娘摸了摸他的头,沈谙配合地弯腰,让她的手指能够完全地插进他坚硬的发茬里,再顺流到他的颈窝。
“梦娘,答应我,永远不离开。”
他是察觉到什么了么,梦娘的指尖一僵,沈谙似乎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锁在她的身上,恶狠狠地说:“梦娘,怎么样都好,可我不许你离开!”
沈谙,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活在烟火里。
梦娘在心里说道。
她这个人,无趣惯了,从前只有饱腹之欲,如今面前的这个男人,勾起了她的爱欲。在野兽的世界里,想要的东西就主动地去抢,她也这么做了,可仍有枷锁束缚着她的手脚,束缚着——她的心。
四面八方的破坏,这桩婚事不仅没有成,还闹成了个笑话。
据说那乌王子,把沈将军灌得不省人事,然后换上了喜服大摇大摆地入了洞房。第二日清晨起来,却发觉身边躺着的女人并非是青灵芝,而是青灵芝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痛哭流涕,招认了,说是她妄图攀附沈将军,这才冒名顶替。
明眼人都知道,乌王子灌醉沈谙?一派胡言。
乌王倒十分满意这个结局,只是在面上略微责怪了一下犬子,实则直接把那侍女打包送进儿子宅院。都说那侍女命好,直接攀上了王子殿下,反倒是右相女没了福分。
而这没福分的右相女,在白日造访将军府。
阿蛮如临大敌,守在梦娘的身边,半步都不肯退:“我家夫人要休息了,姑娘既已看过,便回吧。”
青灵芝:“我只和你家夫人说几句话罢了,你着急什么,下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阿蛮,下去吧。”
这是将军府的地盘,量右相女也不敢怎地,阿蛮退了下去。
阿蛮一走,楼里没了什么人。青灵芝绕了一圈,看到什么都稀罕地摸一摸,楼里的的确都是好东西,看来沈谙是真心喜爱这个假冒伪劣的和亲公主。
青灵芝绕了一大圈,绕到梦娘的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那晚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阴阳双子不在我身上了。杜梦娘,你便这么看不得我好么!”
“姐姐,阴阳双子是剧毒,你究竟想向主人求什么?”
“不用你管。”
“我不多管闲事,可是你现在身上没有阴阳双子了。”
青灵芝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瞬间垮了下来,冷漠道:“是啊,你天赋异禀,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比我好,即便是将你遗弃狼群,你都能再爬回来吸我的血。”
“我收到飞鸽传书,咱们的人,来了。”
“这么快?”青灵芝颇为惧畏的,念念有词,“这才不到半年,往日绝不会这么快来验收,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惹怒了主人,他要派人收你回去?”
“姐姐,你错了,收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梦娘慢声说,“你刻的那枚将军印,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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