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霖市
这座南方的小城市就要收起它夏天的小尾巴，风里开始有了甜甜的焦糖炒栗子的味道，凉凉的，香香的。
宜辰区民政局
工作日来领证的情侣明显少了许多，等待大厅略显冷清。
和别的情侣要么互相依偎，要么嘟嘴自拍的撒狗粮场景相比，坐在前排的这对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顾凌烟和慕秋白两人正襟危坐。
慕秋白单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身高过于优越，目测应该有190。这就显得旁边的顾凌烟看上去更小只了。
两人摆在一块，活脱脱一霸道总裁和他萌里萌气的猫。
坐在两人旁边的一对情侣叽叽喳喳的自拍刚刚结束。
女人瞄了瞄慕秋白那碾压全场的颜，对着顾凌烟小声说：“恭喜啊！你老公真帅！”
“呃，呵呵，谢······谢谢······”顾凌烟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应。
注意到顾凌烟微微隆起的小腹，女人“哇”了一声：“哟，双喜临门呀！来来来，我沾沾喜气啊！”
“啊？不不不！”顾凌烟条件反射般激动地挥手解释，“他······不是爸爸。”
话回答得没头没脑，但隔壁的女人听懂了。
“啊？”女人长大了嘴巴，满脸惊讶，这是什么情况？！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打扰了！”女人的老公赶紧过来打圆场，“到我们了，走吧！”
说完，把女人拉走了。那女人似乎意犹未尽，回头了看了他们俩好几次。
“哎。”顾凌烟叹了口气，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
“下次，你可以不用解释。”旁边的慕秋白语气平淡，似乎没被刚才尴尬的场景影响到。
“走吧，我们的号码也到了。”慕秋白起身，一边帮顾凌烟拎起包，一边朝她伸出手。
“我自己，可以的。”顾凌烟朝男人笑笑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柜台。
工作人员看着眼前这两人的阵势，又看了看他们的证件，两人的年龄相差整整10岁。
“你们俩是自愿结婚的吗？”
“是！”这回两人回答得不约而同。
工作人员顿了顿，“那好吧，这里签字，按手印。”
顾凌烟看着电子钢印在那本红彤彤的结婚证上缓缓落下，心里还是觉得和做梦一样。
她，顾凌烟，就这样嫁给了慕医生？
————
一个月前
近几年生育率持续走低导致荷霖市大部分的私立妇产医院门可罗雀，而这家本市最权威的三甲专科妇产医院——瑞馨医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是一个大家一进来就会开心的地方，无数的新生命在这里诞生，空气里流动着浓浓的新生命的奶香味。
三楼的产科等待室里，坐满了准妈妈们。
虽然刚入秋，但这些重点保护对象们已经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老公们在身旁帮忙拎包，拿水，时不时还递一递零食。
这里的女人们最统一的动作就是温柔地抚摸自己隆起的肚皮，眼里流淌的爱意像是襁褓般把肚里的宝贝紧紧包围。
人群里，只有一个人，显得非常的特立独行。
单看这个姑娘的五官面相，是一张非常清纯可爱的娃娃脸。
可是看她的打扮：齐腰长发却挑染着一缕亮眼又张扬的宝蓝色发丝、烟熏妆、大耳环、稍显前卫的鼻钉，格子制服装，时尚的渔网袜。
这二者一搭配就让人瞠目结舌了。
“哟，打扮成这样，也来产科？”
“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行为真不检点。”
顾凌烟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全场焦点。
身边的人忍不住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她戴着猫耳朵头戴式耳机，里面放着重金属摇滚音乐，她什么也听不到。
那纤细的双腿随着鼓点在地上打着节拍，嘴里嚼着泡泡糖，时不时还吐个大泡泡，手机里刷着最新的网游，顾凌烟正厮杀地上头。
突然手机震动，弹窗里提示，她的号到了。
“您预约的产科慕秋白医生5号已到号，请至10诊室就诊。”
“慕、秋、白”，顾凌烟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有意思，爱慕秋天的白大褂？
这名字取的可真有够自恋的。顾凌烟暗自偷笑。
10诊室在楼道的最后一间。
沿着长长的走廊，顾凌烟从无数个在诊所门口排长队的大肚婆们的身边跻身而过。
“哎呦！小心点！”大肚婆们不满地转头抱怨，但是看到眼前这个潮气冲天的女人，又都惊讶地闭上了嘴。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生孩子！顾凌烟不屑。
在她的理解里，母亲这两个字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从小她没能用到这个词，现在也不会，她注定是孤苦伶仃一人留在这个世间。
所以，现在肚子里的这个也是个意外，是个需要被抹掉的错误。
顾凌烟走到10号诊室门口，和其他诊室门口排长龙的热闹场景相比，这间诊室确实略显冷清。
定睛一看，里面竟然坐着一个男医生？！
顾凌烟赶紧转头又看了一眼诊室门口的电子名牌，上面确实赫然写着：“慕秋白，主治医生”。
难怪没什么生意。顾凌烟撅撅嘴。
算了，反正她来这里和外面那些大肚婆的意图也不一样。
顾凌烟没有敲门，径直走进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开始端详面前这个医生。
整洁的白大褂，里面穿着暗蓝色的手术服。
顾凌烟一眼注意到他那一头蓬松的头发，微分刘海，发量惊人。
记忆里这样三甲医院的男医生不应该都是地中海那样的中年老学究模样吗？这发量真让人羡慕。
往下看，男人眉骨突出，眉头微皱，鼻梁高挺，戴着金丝框眼睛，镜片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眼神坚毅。虽然戴着医用口罩，也能看出侧脸完美的下颌线。
啧啧啧，完美！顾凌烟在心里忍不住惊叹，这真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医生，这可比酒吧里的那些货色养眼多了!
戴着口罩都这么秀色可餐，脱下口罩那可不得更惊艳？
可是，为什么妇产科会有男医生这种生物啊？！
慕秋白正专心看着电脑屏幕写上一个孕妇的电子医嘱，直到顾凌烟“嘭”吹破了一个大泡泡把男人吓了一跳，他这才转头看着面前这个娃娃脸。
这真是慕秋白见过的最潮的准妈妈。
看到男人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顾凌烟开口打趣道：“你是接生医生？”
······
“我是你的产科医生。”男人微眯双眼，目光斜视，一字一顿地说。
“哦，小时候在乡下老人都是这么说，你们这样的就是接生婆。”顾凌烟咯咯咯笑道，还不忘冲慕秋白眨巴了下眼睛。
半晌无言，顾凌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被自己的话惹毛了，真是开不起玩笑的男医生。
男人略显无奈的转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
“名字？”
“顾凌烟”
“婚否？”
“慕医生，要不，你考虑考虑我？”顾凌烟故弄玄虚，吐了吐舌头。
气氛突然尴尬。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到男人一声淡淡的叹息。
“末次月经？”男人继续机械化提问。
“额，不太记得了，反正就······很久没来了。”
“我给你开个加急验血的单子，你先去一楼验血，大概半个小时出结果，然后你再拿着单子上来找我。”
拿到化验单，顾凌烟只看懂上面好多向上的箭头。顺手拿手机查了一下五位数的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值意味着什么。
看来是真逃不掉了。
顾凌烟用双手神圣地把化验单压在慕秋白的桌子上，那仗势仿佛像小学生拿了奖状回家邀功。
慕秋白被弄得哭笑不得，心里不禁想：未婚、早孕，还这么淡定，真是少见。
“目前看数值孕10周左右，但准确的孕周数还是要看B超胎心胎芽的结果。我给你约个B超的时间，还有······”慕秋白一边在在键盘上敲打，一边说。语气稍显温柔。
“不，我不想要。”顾凌烟打断男人的话。
慕秋白愕然，转头看着面前的姑娘，看见她尚稚嫩的眼眸里，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淡淡的忧伤。
“你要终止妊娠？”男人再次和她确认。
“是的。医生，做这个贵吗？我没有什么钱。”姑娘回答得平淡如水，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慕秋白顿了顿。
“如果超过孕10周，我们医院不建议手术。手术容易造成失血过多，风险太大。”
“而且，你父母知道了吗？就算可以手术，肯定也是全麻，需要家属签字。”
“我没有父母。”顾凌烟直视慕秋白的眼睛，她的回答没有逃避，没有迟疑。
慕秋白内心颤动了下。
刚刚，明明姑娘还活泼跳脱，现在却显得这么严肃冷静。要经历多少，才能有这样的眼神。
“那，手术不能做。”慕秋白把卡槽里的就诊卡拔出，放回桌上。
“医生，我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我自己签字，行不行？”
“不行。”慕秋白回答得很坚定。“丫头，这个手术对你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慕秋白愣了愣，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叫她丫头。
就像父母呼唤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我不在乎······”顾凌烟垂眸。
“我在乎。”
顾凌烟抬头，眼里瞬间湿润，面前男人脸的轮廓在泪水里变得模糊。她努力克制，不让它滴落。
“我在乎，是因为我是你的产科大夫。我要为我的每一个病人负责。每个生命都有被尊重的权利。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和家里其他······亲人，好好商量。”
当慕秋白说到“亲人”这个词时迟疑了，他有点心疼面前这个姑娘。不知道没有了父母，她现在是否还有亲人记挂。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顾凌烟低头，拿走了桌上的就诊卡和医生名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秋白目送着顾凌烟离去的背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突然揪心的疼。
她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那瘦弱的身子是如何扛起那些风雨的。无数疑问在他心里横冲直撞。
他打开电脑里瑞馨医院的系统界面，默默记下了顾凌烟挂号时注册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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