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
这是杨宵爬上“幸福来”的第一个想法，这里的楼道过于狭窄，两旁的墙壁和扶手像是一道窄巷的两侧，人从中间过路还要担心会不会被挤成肉饼。本该是白色的墙上一大片的沾染上烟熏，黑与灰相交叠，不知糊了几层煤，楼梯也是劣质的灰白水泥制成的，年代久远。楼上大概几个人刚踏过去，一楼也能听到混乱的哒哒哒声，让人不禁担心起这里糟糕的隔音。
从踏入这栋楼开始，杨宵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现在我们去哪儿，去四楼找房东?话说你刚才为什么不问他要勿浔家的钥匙?”进入住户区后109的“毛线体”就消失了，声音再次从杨宵的脑海中响起。“不急着去。先不说随便问保安要“男朋友”家的钥匙正不正常，会不会惹人怀疑。再说了，我都还没开始演正餐呢，你不觉得这个保安太好骗了吗？”杨宵追着那道脚步声快速跨过楼梯，顺便在心里回答道。
脚步声的主人是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刚准备掏出钥匙打开门，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下意识回头讶异的看着眼前气还没喘匀的青年。
“嘘！”女孩刚要说些什么，杨宵就比了个嘘的手势，“别担心，我是来帮你们的，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你知道这栋楼里还有多少活人吗？”
姑娘听到杨宵的话，微微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脸上来不及收敛的震惊神情还是出卖了她确实知道些什么的事实。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仅一层之隔的四楼传来吱——呀——一声，两人抬头，从楼梯扶手的空隙里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珠。
“走！”杨宵当即收回了视线，轻声喊住女孩。随即他的手腕就被拉住，跟着她进入了右手边的房间。
杨宵只感觉他的脚后跟刚踏进门内，就听到耳边砰的一声巨响。“记住，小心他们的眼睛。”王钰的声线里透着一丝紧张，“还有，你还不是楼里的住户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叫我王钰就好，别紧张，咱们坐下慢慢聊。”边说着就往室内仅有的一张旧木桌走去。
杨宵快速环视着周围，这里的房间布局确实和他想的差不多，剥落的墙皮，关不上的水管，隔壁切菜的声音。几乎也没有房间的划分，就是一整个四四方方的整体，被主人细心划分了使用场所，恨不得一个缝隙都不留。不过，就连房间内的墙都是黑灰色吗？杨宵谨慎的目光扫过天花板上的痕迹。
他猜的没错，这栋小区内恐怕没什么“人”了，杨宵原本的计划是混进来后去找几户住户套套话，再翘个空房间的锁应付一下。不过他刚刚在一楼听楼上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哒”整齐划一的节奏中混杂了一丝不和谐的音律。人，怎么可能爬这么多楼还保持一样的节奏。
他只能迅速抓住机会，向那点“不和谐”跑去。目前看来对方也很警惕，在他承认不是住户后才愿意说出名字。面对这样的同伴，就需要一个正面有用的身份才能最大程度获取信任，交换信息。
王钰的表现证明“住户”很有可能都有问题，那么她这个“正常人”算不算住户?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又有房间的钥匙。保安也很奇怪，刚开始的表现很强硬，不让人进入，却又多次暗示里面有秘密，“心软”放过他们，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呢？
走到木桌前坐下到接过王钰递过来的水杯，杨宵的脑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风暴。在信息缺少的情况下，等对方开口是最好的选择。但杨宵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
“这个任务很危险，我是主动跟上面要求过来的，其实说实话，我是来这里找人的。”他继续维持着一个讲义气拯救者的“特殊来访者”形象，“我是翻墙进来的，本来想先看看还有多少存活的住户，结果路上出了点意外，现在这里怕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几句话，先把自己与普通失踪的人员区分，不经意间传达了“唯一同伴”的恐慌，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信任。至于他到底来自什么组织，有没有其他的同伴并不重要。
王钰闻言做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没找保安也没敲房东的门，难怪。”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水杯拿拿放放，桌上溅出不少溢出的液体。终于，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站了起来。
“千万不要去找房东！我就说实话吧，我其实也不算是这里的住户。和你一样，我来找人，我朋友老家在这儿，一个月前她告诉我，她爸想见她一面。她从小父母离异，已经十多年没有听到过关于父亲的消息了。刚到那里的时候，小蝶还给我发消息，甚至还给我寄了把钥匙，让我有空去找她玩。”
王钰的神色逐渐开始变得焦急：“可是，那之后她就没消息了，后来我才知道，小蝶已经失踪后又回归了，还说要住在幸福来。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不仅没找到她，反而快把自己也搭上了。”王钰苦笑一声继续道，“你猜的没错，这里就是她家，可是我进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要不是遇到你，我都快认命了。”
看来必须得找个机会去房东家看看了，杨宵想起王钰拉他进来时，微凉的触感，不动声色的双手交叠，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在脉搏的位置上。“我们一定能离开的，王小姐。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我也有一个重要的人在这个地方，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他继续维持自己刚立的人设。
王钰的脸上还是带着忧愁：“进了‘幸福来’晚上不能出去，现在也不早了，要不你吃点东西，今晚就住这儿吧。”
49，50，51。51次，杨宵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正常人安静状态下，一分钟脉搏的次数通常在60～100次之间。看来，这个小区还有同化人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谢谢王小姐，但我要找的人还在等我，等我找到线索，一定会来找你的。”
“那你记得，晚上房东会巡查。还有，小心他们的眼睛。”王钰见状也不再强留，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回见。”
109再开口时，杨宵已经爬到了9楼，“她不是正常人吗，你也不信任她？”“你不是说这里是正经都市吗，我能信任你?”“哎呀～正经鬼市嘛，别生气，你这不是好好的。”
王钰意识和行为都没有问题，只有一点让杨宵很在意，就是她的“主人公意识”，这里是她的朋友家，她却能很自然地留宿别人。王钰既然以朋友的身份直接找到了小蝶的家里，就应该没有敲响过房东的门，那她又是怎么知道房东的危险之处的？不过想到她最后的劝告，杨宵还是愿意相信王钰和自己还是有合作的可能的。
目前杨宵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同化的影响让她产生了“这里是我家的想法”还是她根本就是说谎。他的警惕性也不能允许他这么放心留下来吃饭过夜。当然，这些都不需要和这个他并不信任的系统解释。
杨宵掏出从生锈的铁扶手上掰下来的一小节铁丝，撬开了9楼左手边的门。开门花了十分钟，把铁丝掰下来占9分钟。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撬房东的锁。”109的语气带了点遗憾。“我还没那么爱作死。”杨宵直起腰，突然一把抓住了109，捏着它擦了擦901房间的门把。嗯，好奇妙的手感，109挣脱出来，气得毛线爱心都变了形，咻一下消失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天不符合时间逻辑的黑，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什么光源，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城市的夜晚。出了口恶气的杨宵在门口观察，和刚刚的302是几乎一样的布局，甚至许多家具都没有搬走，床上还有被子。唯一不同的，是没关上的窗户。
这也是杨宵来这里的原因，他刚找到“幸福来”观察它结构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紧紧的关着窗。之所以说是几乎，就是因为9楼的一扇窗，是开着的。按道理来说，“幸福来小区”作为即将被淘汰的老旧建筑，应该是没多少人的。但之前的失踪事件给这里输送了大量“新鲜血液”，杨宵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房间是没有人住的。
所以，他决定直接来看看。901门口的地板上积了一层灰，看起来确实一段时间没有人来过，才让杨宵放心的开始撬锁。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室内的物品却没有多少积灰，一本儿童绘本甚至还是打开的状态，就好像这家的主人刚刚出门一样。
“109，出来帮我连个网。”杨宵掏出他好一段时间没用的智能手机，非常自然的命令。“这个时候就又想起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杨宵居然在这团毛线上看到了委屈的情绪。
搜索栏里“勿浔”的名字刚打出来，上千条搜索结果紧跟着就弹了出来。杨宵直接打开了图片搜索栏。其中大部分都是勿浔成年后西装革履的样子，但是还是有两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张，是少见的勿浔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背后的那一对夫妻微笑着，郎才女貌，一看就是一对璧人。而它引起杨宵注意的原因，就是小勿浔手上的绘本，正是他进来看到的那一本。
这里，居然是勿浔家。
另一张，是一家报社在勿浔葬礼上拍摄的，而左下角特地标出了当时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月前。一个月还没有下葬的主角，一个月前失踪的少女小蝶……杨宵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就在杨宵背对大门翻看手机时候，窗外刮起了一阵风，一片绿的不均匀的落叶，静静飘进窗台，而他的身后，紧闭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打开了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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