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寻淼要搬家的事,是园长在询问容息教学情况时偶然提起。
他顺势问了时间,主动过来帮忙。
园长发来一个点赞表情,还给了他一张临时入园的车辆通行证。
容息没提前告知筱寻淼,是想开到宿舍楼下,给她个意外之喜。
却没想到会正好碰上。
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惊喜,是受到了惊吓。
细雨中,女孩斜斜撑着伞,手指紧紧抓着伞柄,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有些泛白。
脸颊还带着奔跑过后的红晕,双唇微微张着,想要说话却喘不过来气。
张皇失措,好像下一秒就要现出原形。
这副模样,有趣极了。
容息决定走近,让她知道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女孩那双圆眼里的情绪从惊慌变成紧张,接着转为难以置信,最后是迷惑。
好像他出现在她面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良久筱寻淼终于回过神来,抿着唇伸出手指向前方。
“……修车的钱,你直接从工资里扣。”
容息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那个白色的战损版行李箱静静躺在雨中,看起来并装不了多少东西。
他问:“没别的了?”
“啊,对不起,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动物园。如果我说是箱子先动的手,你会信吗?”
“……我不是要你道歉。”
“我是问,我来帮你搬家,还有没有别的行李?”
“还有一个双肩包。”
答完才反应过来容息来动物园的目的,可今天是工作日。
筱寻淼皱着眉头:“你请假来的?”
“你赶紧回去上班吧,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容息站在雨中,陷入沉默,眼眸里的情绪被雨水晕湿,看不分明。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走吧。”
“诶?”
“我去上班,顺路送你。”
容息径自转身向车子的方向走去,捞起翻倒在地的箱子塞进后备箱,面无表情坐进前排。
筱寻淼只能妥协,一上车就察觉到气氛出奇怪异。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驾驶位上的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车子,男人的侧脸冷得像冰山,眉头一直蹙着。
变脸比翻书还快,难道下车那会儿是被气笑的?
她大气不敢出,收回视线盯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不再开口说话。
*
车子一路沉默开进荣德小区。
低矮的老楼房挤成几排,道路两边电瓶车和绿色垃圾箱比邻而居,勉强空出一条汽车通行的单行道。
艰难避开重重障碍物,容息在四栋门口停车。
“谢谢你送我,赶紧去上班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筱寻淼忙不迭解开安全带下车,自行拎下行李箱往楼道里钻。
手腕却被他赶来按住。
男人指间的压力和热意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筱寻淼本能地抽开手。
下一秒,箱子被抢走,容息头也不回地踏上楼梯。
宽阔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莫名其妙。
如果今天他老老实实去上了班,车子也不会被箱子撞到。
但他到底还是帮了她。
筱寻淼抿着唇,跟在后面试图和他搭话:“六楼,东边那户。”
容息:“嗯。”
“……”筱寻淼耸了耸肩,选择放弃。
两个人沉默地爬上六楼。
容息抬了抬下巴,用目光示意主人掏钥匙开门。
筱寻淼没动。
房子还没打扫,一开门必然会嗅到那股浑浊浓烈、令人难以忍受的腥臭气味。
她怕容息直接晕过去。
而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笃定。送佛送到西,这个箱子,今天必须由他提进去。
筱寻淼不停拨弄着双肩包的背带,心一横。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摸出原本给自己准备的口罩,塞到他手里:“先把这个戴上。”
容息不明所以,但还是冷着脸戴上了口罩。
门开了。
他跟在筱寻淼身后进屋,被突如其来的气味熏得眼睛一闭。强行撑开眼皮,才看清了这套老破小。
积灰的水泥地,泛黄的大白墙。
天花板上挂了个边缘发黑的大风扇,家具也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古董。
还有这股描述不清楚的怪味。
容息皱着眉头:“你确定你要住这里?”
“当然,我房租都交了。”
筱寻淼捂着口鼻,目光坚定:“只要打扫一下就好了。”
容息冷笑一声。
当时她还嫌他找的辅导教室外观太旧,如今居然心甘情愿住进这种破地方?
心里哽得慌,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你倒是挺能吃苦。”
筱寻淼的脸一下绷紧,抬眼盯住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反驳。
“这是我自己的事。”
两人目光交错,谁都没有再说话。
房子里一片难耐的沉寂。
容息率先败下阵来,收回视线,把手旁的箱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那你收拾,我先走了。”
他的声音比雾气还轻,却挥之不去。
容息走了好一会儿,筱寻淼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眼睛像在那团云雾里泡久了,又酸又胀。
筱寻淼伸手揉了揉,指腹沾上微微的湿意。
接着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是在野外出生的小熊猫,某天母亲外出觅食后再也没有返回,而那时她还很小,根本没有自主生活的能力。
快要饿死时还好被路过的好心人及时发现,把求救电话打到了蒙山动物园。
园长收到消息亲自赶去,把营养不良的她带回动物园重点照顾,才捡回一条性命。
机缘巧合化出人形,她只能竭尽全力活下去。
没有血脉相连的家人,没有随时向她敞开大门的港湾,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
容息觉得她自讨苦吃,殊不知她所拥有的,都已是能选择的范围内,最好的。
阴雨天的凉风长驱而入,吹得筱寻淼有些冷。
她拢起双臂搓了搓,忽然想起多年前,暮春的冷雨中,和她紧紧依偎在一处的母亲。
一别经年,她的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
只有那份温暖弥久不散。
却是再也无法复制,无从重温了。
*
筱寻淼在原地愣了许久,搓了搓脸,转而开始打扫卫生。
仿佛把这个房子变得焕然一新之后,脑子里那片沉重的阴云也会随之散去。
才刚擦完衣柜里的灰,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她以为是容息去而复返,顿时有点无措。认真整理了一番表情,才慢条斯理拉开门。
外面站了个蓝衣外卖员,掂着重物爬楼爬得够呛。
“……您的外卖。”他气喘吁吁地说。
“还有,下单的顾客让我给您带一句‘抱歉’。”
筱寻淼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像火箭似的冲下了楼。
一大袋东西被留在门边。
扫把和拖把的长杆从超大号塑料袋里支棱出来,像两把直击人心的长剑。
抹布,手套,各种清洁剂……
容息给她点了全套的开荒保洁用品。
筱寻淼一时语塞,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道歉的方式可真特别,他怎么不干脆给她点个上门家政服务?
不过最后她还是接受了他主动抛来的示好讯息。
那间她都狠不下心进去观摩的厕所,多半会需要这些工具。
合租的女生或许像她一样,在这房子里住不了多久就要搬走,干脆对这脏乱差的环境选择无视和忍耐。
但她忍不了。
哪怕只住一天,也得收拾得清爽干净。
筱寻淼全副武装,屏住呼吸,缓缓推开那扇在经年的水汽里腐朽发黑的木门。
长而窄的空间内,盘桓着又闷又潮的霉味。她干呕着打开那扇不怎么透光的压花玻璃窗。
天光和空气同时涌入,照得墙壁和地面的污渍格外清晰。
瓷砖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瓷白,黄得发黑。
或许是因为开了窗,那股呛鼻的气味被冲淡了几分。
筱寻淼皱着眉头,偏着头往里头倒清洁剂。
臭味和芬芳混杂在一起,嗅觉受到冲击渐渐脱敏,她转过身打量着周遭。
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置物壁龛和毛巾挂钩上,先是一愣,转而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可怕的厕所,绝对没人会想把洗漱用品放在这里。
洗洗涮涮近两个小时,直到累得直不起腰,筱寻淼才勉勉强强清洁完了卫生间。
有些地方被污垢侵蚀得太彻底,实在刷不干净,也只能选择放弃。
厕所里的气味比刚进门时好多了,她最后冲了一遍地面,扫干水准备休息。
刚迈出卫生间,却又嗅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难闻气息。
像是食物慢慢腐烂的腥膻味,又带着一点臊,还混杂了某种化学制品的香味。
似乎是想用香水盖过那股臭意。
她皱起鼻子仔细嗅了嗅,转头看向对面那扇挂着大铜锁的房门。
那气味,就是从那道门缝里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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