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间的琐事惯常无趣,这几日却像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人人都在议论街东头那间百晓堂,和百晓堂里那位倪姑娘。依照她的性子,当真有可能成为徐娘子第二咧!
倪成业也是被那番话怼得气极,何况这回情况很不一样,他收了王家的聘礼,无论无何都要把这个不孝女给解决了。当即再接再厉,一边跟着大势痛骂自己的女儿,一边马不停蹄地往百晓堂跑。
只可惜那地方和县衙近,总有几个捕快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倪成业蹲了一日大牢也算长了教训,明着不行来暗的,终于在几日后,从隔壁卖面条的妇人那儿得到消息:倪明姝松口了。
“我就说她遭不住这骂名,瞧瞧,还不是老实听话了。”
张娘子喜气洋洋:“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我们面前口无遮拦,对上外人还不是怂了?我听说,她在那个卖面条的跟前亲口承认了婚讯!”
“那可得赶紧跟王家老哥说道说道,让他赶紧过去把事儿办了!”
“对对对。”张娘子也不住催促,“省得越拖越晚,到时候他们等不及了,再把聘礼要回去了可怎么办。”
二人匆匆出门筹备,还不忘给女儿送信过去,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倪明婧此刻则是满脸憔悴。
她在夫家生活如旧,衣食好了不少,却总要吊着一口气,倪明姝自在一天这口气就下不来。这几日她也在不停打探着百晓堂这边的情况,只不过还未收到讯息,就先听到自家相公问起百晓堂那位姨姐是怎么回事,甚至还要到这边来看热闹。
她本就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生怕相公看到人后想到些什么。奈何他非要过来,倪明婧拗不过相公,更不放心他独自过来,只得强撑着一起。
好在今日是为了给倪明姝定亲,等这事儿了了,也算了解自己一桩心病,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了。
王家在永梁县也是叫得上姓名的富商,称得起一句员外。此刻王员外亲临,百晓堂门口很快就聚了一群人。
倪明姝推开了门。
“果然是个好孩子。”王员外客客气气地开口,满眼欣赏。
他知道自家儿子的短处,看中的也正是百晓堂堂主那股伶牙俐齿的劲儿。不管眼下用了什么手段,算不算趁人之危,只要将人娶回家,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也不用担心儿子无依无靠了。
“哎呀哈哈哈,老哥看得过眼就好啊。”
倪成业看向倪明姝,激动地搓搓手:“王家可比咱们家好多了,家里是大户呢,你嫁过去可算是享福了。”
想他半生庸庸碌碌,到头来小女儿嫁到隔壁县首富刘家,大女儿还能跟王员外攀上关系,坐拥两个有钱的亲家,怎么不算造化呢?
倪成业越想越美,飘飘然起来:“依爹跟王家老哥的交情,铁定把你当亲生女儿来疼!闺女,你放心,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找爹,爹给你做主!”
“……”
倪明姝不明白,他一个吃软饭的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反观一旁的王员外,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眼神里的嫌弃却怎么也藏不住。
好在这女子跟她爹完全不一样,王员外忍了忍,面向倪明姝和蔼道:“你既认下婚讯,王家不会亏待你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人说话这么客气,她也客气地回应:“感谢厚爱,不过,你们好像都搞错了一件事。”
“我是认下了婚讯,但是,没说是跟王家的少爷啊。”
“……”
王员外神色一凛,立刻转头去看倪成业,似乎是在问是怎么回事。倪成业脸上的笑意僵住,立刻质问:“不要胡闹!聘礼都收了人家的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收聘礼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愿意的话,让倪明婧嫁过去啊。”
不远处的倪名婧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悄悄抬眼望向自己的丈夫。却在瞥见他面容的瞬间心里一沉,蓦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刘松茂旁观半晌,此刻忽然开口,眸中流露着轻佻:“那不知姨姐这婚讯,是跟谁啊?”
“当然是跟这位啊——”
清朗的人声传来,带着无限意气。众人转头就见一位华服公子手执折扇,言笑晏晏。这人长相和穿着都贵不可言,虽知是贵人,却又茫然不知贵到哪种地步。
“看我干什么?看这边啊!”
二公子往旁边让路,终于露出了身后的崔眙。见他板着个脸似乎还在做心理建设,又好心地向众人介绍一番:“这位便是婚讯的另一主角咯。”
莫离也跟着大声嚷嚷:“倪姑娘的意中人是咱们崔县令,我看谁还敢往前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二人喊出台词后都是暗爽,只恨崔眙不同意,不让自己挎着个竹篮撒花瓣。
一见县令出现,王员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恨倪成业这老贼不知轻重,贪图自家的钱财,还想拉着自己开罪县令?
他当即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勒令倪成业返还聘礼,见过县令后拂袖而去。
倪成业也处在震惊当中,舍不得那几箱铜钱绸布,又舍不得县令这个贵婿,县令的老丈人这身份真是想想就要笑出声了。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气得张娘子咬牙切齿,狠狠给了他一肘击。
万众瞩目之下,崔眙深吸了一口气。
两情相悦这种事倒也不惧于显露在人前。他先是走向倪明姝,朝她笑了笑以示安抚,随即精准地在人群中捕捉到刘松茂的身影:“有劳刘公子关心,明姝的事很快就有分晓了。”
“刘公子不属永梁县,今日也是难得请到,刚巧还有些别的旧事待你解决。劳驾转身,你旁边的梁公子等候多时了。”
刘松茂一惊,这才知晓自己旁边站着的竟然就是梁家人。
当年梁家是巨商,因为动乱才使得底下人喝到汤,他们刘家就是喝得最饱的。按说占了便宜合该远走高飞的,可他们最多只能从永梁县搬到隔壁县,刘松茂成亲后逐渐接触家中要事,听父亲说,似乎有盯梢梁家的作用。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理出个所以然,就见梁玉堂顺从地侧身,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刘公子好啊。
“……”刘松茂忽然有些慌,总觉得今日来这一趟,似乎是掉进陷阱了。
这边,崔眙已经将倪明姝被掳的内情公之于众。和县令成亲固然能让别人不敢议论,但细究起来,他更愿意让众人都知道,倪明姝本就是没有过错的人。
“当日始作俑者正是刘公子夫妇,除县衙外,还有山下农户、打更人、隔壁县城门守卫等人可佐证,口供详情在此。并且刘公子本人就在这儿,如有异议也好当面说清。”
“原来明姝才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刘松茂见势不好,立刻顺坡下驴,声泪俱下,把过错都堆到倪明婧身上:“怪不得总觉得她不对劲,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怪不得她那日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还阻止我上去,原来那时候明姝在山上!原来她是冒充的,你才是母亲为我选定的妻子!”
“我不常来永梁县,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些!她鸠占鹊巢让我错过了你,居然还将你掳走,害你声誉有损,真是罪大恶极!”
“……”倪明婧脸色瞬间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倪明姝看不下去了,扯唇笑道:“我对当年的事也是一无所知。”
“说起来,当年到底有什么事只有你知道。毕竟是你张口瞎编的,让有什么就有什么,对吗?”
“……”刘松茂瞳孔狠狠一缩。
倪明姝本就不信那没有任何信物的婚约,当日被掳上山,旁观了倪明婧夫妇的相处模式,也觉得不对劲。刚巧崔眙要翻案梁玉堂要追击旧敌,两相沟通之后,竟有同样的目标。
这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婚约,其实只是猎艳,放出一则消息后就会有无数妙龄女子前仆后继任他挑选,他选出合乎心意的,恶劣地欣赏着妻子极尽惶恐与伪装,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种做法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主动权永远在自己手上,他随时可以揭穿妻子的“谎言”然后名正言顺地将其抛弃。
“这种行径,无论如何都不算小事了。”倪明姝眼神冰冷,示意崔眙道,“是不是该请刘公子去县衙坐坐?刚好梁家少爷还等着和他商谈旧事呢。”
刘松茂瞬间警觉,方才胡搅蛮缠把过错都推到倪明婧身上,就是为了避免跟梁家对上。可看眼下情形,似乎还是避免不了。
直到被捕快押住,他这才慌了神,一把抓住崔眙的衣角低声威胁:“你不能动我!”
“这么多年梁家都不敢动我们,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崔眙好整以暇地等待答案,刘松茂却卖不起关子了,急促道:“因为刘家有京城来的金钟罩,不是你一个小小县令开罪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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