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观昏晓推开院门,在滞涩的摩擦声里按下门边的开关,顺便将两朵茉莉扔进不远处种着几朵粉睡莲的水缸。
一尾锦鲤飞身出水,张嘴将花朵吞下肚去,才又藏回莲叶底下,摆着尾巴划出一圈圈悠闲的涟漪。
“等着,我要是没钱养猫了,迟早把你下锅。”观昏晓踹了一下缸面。
昏黄灯光洒满不大的庭院,将两侧冷调的绿叶白花染上暖色。
“进……”
屋主人话音未落,一直跟在他脚边的那团黑毛球已经轻盈越过他的脚背,颇为自来熟地溜进院子,像巡视领地一般把每个角落都逛了个遍。
“你倒是不客气。”
观昏晓好笑,却也不拦它,提着晚饭兀自进屋,在台阶右侧换下鞋子,趿拉着人字拖走入客厅。
不多时,巡视结束的小黑猫也蹦蹦跶跶进来了,看着不大点,身手却格外敏捷,甚至不用借力,原地起跳就能轻松蹦上半米多高的圆桌,尾巴一卷在观昏晓手边趴了下来。
“饿了吗?”观昏晓边拆包装边问,“那老鼠一家你吃了几个?”
小黑猫尾巴尖左右横扫,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观昏晓看出了浓烈的否定意味。
“你没吃老鼠?”
“呜喵。”小黑猫的尾巴上下拍打。
观昏晓立马心领神会——哦,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那要不要一起吃点?”他拆开一次性筷子,目光扫过两盘辣菜,又迅速改口道:“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太辣肯定也不行。你能吃辣吗?”
小黑猫左右甩尾巴。
“得,我还是给你弄点别的去吧。”
观昏晓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起身进厨房翻了翻冰箱,从里面掏出两颗鸡蛋,一根火腿肠。
“火腿肠煎蛋少盐版吃不吃?”他冲小黑猫挥手。
小黑猫上下拍了下尾尖,而后轻巧跳下地去,迈着标准的猫步踱向他,又是一个原地起跳,轻轻松松落在比餐桌还高的料理台上。
观昏晓怀疑它甚至可以直接跳上冰箱顶端,也不知道这巴掌大的身躯哪儿来这么发达的运动神经。
“别离灶台太近,小心被油溅到,落下斑秃。”
观昏晓呼噜两把小黑猫脑袋,洗了手再去开火,起锅热油之际将鸡蛋打了,搅成金黄色的蛋液,再把火腿肠切成细丁。
小黑猫很乖地趴在几米之外,下巴垫着两只平揣的前爪,眼珠子咕噜噜地动——一会儿看向平底锅,一会儿看向观昏晓,胡须一抖一抖,看不出在想什么。
观昏晓摸出根烟叼上,却不点火,熟练利落地煎好火腿鸡蛋,倒在碗里捣碎。
金白相间的鸡蛋混合着深红色的火腿丁,散发出诱人的油香和蛋香。他再从外带的米饭里挖出两勺加进去搅拌均匀,一碗不算丰盛但朴素健康的自制猫饭便完成了。
“今天捡到你是意外,什么都没准备,你凑活着吃一顿。”观昏晓手里端着饭,脚边跟着猫,回到餐桌旁坐下,“猫粮猫罐头有点贵,以后我买点鸡胸肉、牛肉之类的给你做饭,具体是哪种肉看我当天吃什么,能接受吗?”
没等他把碗放到地上,小黑猫便跳上桌子,尾巴尖在身前轻拍。
观昏晓一笑,把碗挪过去:“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客厅的灯与院子里的一样,都是暖融融的浅黄色,不灼眼,带着童年记忆的朦胧和古拙,缺点是照明性略有欠缺。
观昏晓从前独自生活,独自吃饭,虽然清净,却也孤单。
现在多了一个活物在身边,他吧唧嘴它也吧唧嘴,他筷子碰碗叮当响它也牙齿碰碗叮当响,冷清的屋子里顿时就多出了几分活气,连带着半凉的饭菜味道都比平时好不少。
“啧。”观昏晓感叹道,“这才是生活啊。”
吃完晚饭,观昏晓正收拾着餐盒,一扭脸见小黑猫也吃完了,碗里干干净净没留一颗饭粒,嘴边的油汪子都舔干净了,正在舔爪子,看不出有没有吃饱。
他拿起焕然一新的碗:“嚯,比我钱包都干净。你老实告诉我,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你吃饱过吗?”
小黑猫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与他对视。
三秒后,观昏晓懂了。
“行,下顿多给你做点。”说着,他瞅了眼小黑猫圆滚滚的肚皮,“吃不下也别硬撑,撑坏了我还要花钱给你治病,体谅一下我这个可怜的打工人吧。”
“喵呜呜——”
小黑猫起身去蹭他的手指,眼睛弯成两条缝,发出软绵绵的撒娇般的叫声。
观昏晓轻笑,屈指在它脑壳上敲了两下,转身洗碗去了。
半个小时后,观昏晓拾掇完厨房也拾掇完自己,换上睡衣,顶着半湿的头发窝进客厅门外的藤椅,用长达三米的数据线连接插头给手机充上电,摇晃着椅子刷起了手机。
趴在沙发上舔毛的小黑猫见状,迈着悄无声息的猫步小跑过来,轻盈跳进他怀里,在他胸腹处踩了踩,寻了个舒服位置,一扭身揣着爪子趴坐下来,与他脸对脸地打了个哈欠。
观昏晓愣了几秒,托了下它毛茸茸的小身子,从头顶顺毛到尾巴尖:“这么黏我?”
“呜——”
小黑猫摊开四肢成猫饼状,四只小爪子勾住他的衣服,以实际行动表明态度——除非他想让他的衣服跟它同归于尽,否则别想将它拎下去。
观昏晓好笑地戳它脑袋:“这么会撒娇耍赖,你凭什么当流浪猫?哦,对,你现在不是流浪猫了,我是不是应该先给你起个名字?”
小黑猫抬头,眨巴眼睛盯着他。
“嗯,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猫,你的名字也得跟我相关,让我想想啊……”
观昏晓说着,脑子里冷不丁跳出一段记忆,是六七岁那会儿,他那信佛修禅断情绝爱的母亲跟他解释他名字来历的场景。
昏晓是昼夜的意思,黑白善恶,岁月与品德,都能从这两个字里体现出来。再加一个“观”姓,就有超凡脱俗的意味了。
观昏晓,知黑白,是他母亲对他的寄望,也是她一辈子没能做到的事。
观昏晓眉睫低垂,从汤显祖的《邯郸记》里找到一句同时含有这两个字的词句,掌心贴上小黑猫的后脑,顺着后背给它梳了梳毛。
“一枕馀甜昏又晓,凭谁拨转通天窍。我叫昏晓,那你就叫天窍好了。我们俗人取名不求甚解,有点相关元素就行。至于姓氏嘛……你不用随我,这不是什么好姓,就随你的物种本身吧,姓猫……嗯……不,姓苗,怎么样?”
小黑猫弯起眼睛,下巴抵在他胸前蹭了蹭,喵得温柔可亲。
观昏晓笑着搔搔它下巴。
给一只猫煞有介事地想典故、取名字,他一定是刚刚洗澡的时候脑子进了热水,被蒸熟了。
在藤椅上歪到十一点多,观陛下终于批改完各个社交平台的奏折,捏捏鼻骨,顺手摸了摸胸前的“毛毯子”。
天窍蜷起四肢,趴在他坚实的胸口呼噜呼噜地拉着摩托车引擎,看似睡得熟,但他一动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半点睡意。
“你不困啊?不困就自己去玩吧,我困了。”
观昏晓把它放到地上,拍掉睡衣上粘的猫毛,呵欠连天地走向房间。
他算半个老年人作息,十二点前必定犯困,早上七点准时清醒,连闹钟都不用定。
走了几步,观昏晓脚上再次传来那种刺挠的痒感,低头一看,天窍并没有离开,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脚边,尾巴左右摆动,不时扫过他的小腿,在他脚踝上环一圈蹭两下再退开,调皮又亲昵。
“不玩?行,那就一起睡觉。”
观昏晓边说边用脚轻轻将它推开,它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非得贴着他走。
他还想推,小猫便停在原地,仰头用圆溜溜的蓝眼睛控诉地看着他,把他看得莫名心虚,慢慢收回抬起的脚。
进入房间,观昏晓走到衣柜前,说道:“想睡哪儿自己找地,我给你拿床旧被子铺一下。”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就黑影一闪,天窍跳上床,围着他常枕的那个枕头踱两圈,在旁边趴下。
“……你想睡床?”
“喵呜。”天窍把下巴垫在爪子上,上下拍打尾巴。
“那不行。”观昏晓板起脸,非常硬气地道:“除非你先洗澡。”
天窍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主动跳下床,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他。
观昏晓想了想,试探地问:“你愿意洗澡?”
“喵~”
“……”
他怕不是捡了只猫妖回来。
“……行吧,你等着。”
半个小时后,观昏晓提着外卖小哥送来的猫用沐浴露、吸水毛巾和吹风机,抱着天窍走进浴室。
“说好穷养的,唉。”他真情实感地叹气,“结果没几个小时,大几百块就这么从我指缝间溜出去了,比时间还无情。”
天窍支起身,用头顶轻蹭他的下巴,两只小爪子抱住他的脖子。
“别撒娇了,我又不会因为你费钱就把你丢掉。”观昏晓好笑地把它拎下去,“本人从小到大都是道德模范,一学期能在作文里扶十次老奶奶过马路,干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
说着,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盆热水,拍拍水面示意它进去。
天窍乖乖跳进水里,身子沉下去,只露个猫头在外面。
乌黑的毛发浸满水,紧紧贴在肌骨轮廓上,把它变成一根手腕粗的猫条,衬得脑袋又圆又大。
观昏晓囫囵看两眼沐浴露的使用方法,先把手打湿,挤出半透明的浴液搓出泡沫,抹到天窍身上,再顺着它毛发的走向轻轻搓洗起来。
他的手掌比他的脸生得秀气,骨节分明却不粗硬,指腹温暖柔软,掌纹清晰整齐,略略有几点薄茧,像艺术家或音乐家的手。
这样一双手在天窍身上笨拙而轻柔地揉动,不像洗猫,倒像摩挲光润的玉石。指尖慢慢梳开它毛发里的结块,带出暗藏的灰尘污垢,再撩水冲掉。
天窍把脑袋搭在盆边,抬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这种时候的他脸上其实没有什么表情,眉眼间略带邪气的不羁也褪得干干净净,底色中的温柔便如水落而石出,清晰分明。
“喵……”
“别张嘴,洗澡水会溅进去。”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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