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回了家。
说是家,不过只是一间破屋,屋顶的瓦片零星缺失,裸露在外的部分斑驳陆离,墙壁坑坑洼洼,裂缝从墙头蔓延到墙尾,光是看着都觉得摇摇欲坠。
这间破屋实在是没有锁门的必要,方一熟练的推门进去,把东西放好。
天已经黑了,灯这种奢侈物件方一当然是没有的,他借着星光随便擦了擦身上的脏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就在方一翻来覆去强迫自己忍着饥饿入睡的时候,村长家围着的人群才刚刚散去。
“得罪了河神,我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年轻的女人垂头丧气的。
“不一定就是得罪了河神,村长不是说了吗,兴许是我们这几天倒霉,打渔没找着好地方。”另一个女人拍拍她的肩膀,“村长还说了,明天咱跟彭家村的人一起打渔,她们技术比我们好,打到鱼了一块儿分,大不了我们少拿些。”
“我可不想跟彭家村的人一起,她们太小气了,连喝口水都计较,肯定不会给我们多少鱼。”
“只要能打到鱼,什么都好说。”一个年长些的女人吧嗒着旱烟,眉头间的沟壑透着深深的愁苦。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只要能打到鱼,什么都好说。”
“我还是觉得不对。”有人更悲观,“要说打渔的本领,我家老五也是出了名的,不比彭家村那群眼子强出一座山去,但她也一条都捞不着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庙里拜拜河神。”
一说起拜河神,一群村民都意动了,三五成群的说着话慢慢朝河神庙里去。
村长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望着大家的背影完全消散,才僵硬着身子转身。
屋里点了灯,村长缓慢的走进去。
煤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光线在粗糙的墙面与简陋的家具表面跳动,形成一个个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坐在桌边等她。
“长老。”村长坐下来,到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她,“您说,明天我们村能打到鱼吗?”
“肯定可以的。”被叫做长老的老人用她那满是沟壑的脸扯出一个笑容,道,“我侍奉了河神一辈子,对河神的情绪还是能隐约感知到的。”
“河神呐……”老人意味不明的呢喃一声,看着炸响摇曳的烛火渐渐入了神。
村长不敢打扰她,只陪坐在一旁,过了不知道多久,老人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您慢走。”村长送走她,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侍奉河神的长老身上,她总能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压迫,叫她难以安心。
“河神保佑。”村长把手放在心口习惯性的低声道。
小双村和彭家村合作打渔的事,方一并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一向视他为扫把星灾星,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自然是不可能带他的。
方一早上是被饿醒,他穿上那件尽量浆洗得很干净的破烂衣服,从院子里那颗长势良好茶树上揪了片叶子嚼了,又喝了半碗水,出门思考今天能弄点什么来填肚子。
晃晃悠悠的就来到了村后面的荒山,方一朝里张望了两眼,还是没敢往里走。
换做平常,他早就在地里除草干活了。
他的地原本就在这座荒山里边。
为什么要在这荒山里开荒地呢,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先说说方一吧,方一的母亲是个手艺不错的猎户,常年进出山林,猎些动物皮毛去换钱,比起种地的农户来说,隔三岔五就能吃肉,日子过的蛮滋润。
某天,他母亲从山林中带出了一个儿郎,那儿郎是采茶人,长得秀气的很,眉眼淡淡的,说话做事温柔极了,只是上山采茶时不小心被捕猎的工具伤到了腿,他母亲把人带出来养伤。
未婚女性和男性最容易生出情愫,等他父亲养好伤,两人也顺理成章的成婚了。
婚后没多久,他父亲就怀孕了,他母亲想多赚些钱来养家,频繁上山打猎,一时不慎竟命丧虎口,他父亲听后动了胎气,生下他大出血也走了。
原本一家三口就剩下他一个小孩,村长看他可怜,找了村里一户还算富裕的农户收养他,他双亲办完丧事剩下的钱也全给了那户农户家。
谁成想,他才被收养两天,那农户家里就怪事频出,先是家里养的鸡鸭全发狂撞死了,紧跟着她们家两个小孩都开始发热生病,连大人也出事,一个常年做饭的切了手,一个务农好手割草割伤了腿。
这下事情就闹大了,村人说这孩子不吉利,连他双亲的死都一并算在他头上,说他克母克父,是个灾星。
灾星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肯接手,最后是一个云游四海的男和尚收养了他,还给他取了名字叫方一,方一幼年时感受过的温暖,都是这个不善言辞的男和尚给的。
方一七岁时,那个和尚不见了。
村人说是灾星克了和尚,和尚怕了,就溜走了。
从那以后,方一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总得吃饭呀,村里的荒地方一也尝试着去开发过,但总是会被人莫名的破坏掉,次数一多,方一就明白了,村里人嫌他晦气,不愿意他的地挨着她们。
方一找了很久,最后在荒山里面开辟了一块地,谁都不挨着,小小的一块,养活自己足够了。
他似乎在农作上很有天赋,松土除草浇水,哪怕是贫瘠的地,他种出来的麦穗也总是粒粒饱满,又香又好吃。
方一都以为这个荒山是无主的,谁料到……
方一叹口气,不愿意再回忆,他运气不错的挖到了几颗野菜,中午回家煮成汤,囫囵吃了,下午准备带上钓竿再去神仙河边碰碰运气,就见村里几个年轻女人拿着棍子急匆匆的往村口赶。
方三钱的鞋都没穿好,一只耷拉在脚上,一只被她拿在手里,方大钱拉着她,急道,“走啊走啊,你怎么这么慢。”
“大姐你等等我,你都没跟我说啥事呢。”方三钱把鞋蹬进去,一脸的不情愿。
这年头没收成,家家户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别说吃饱,能勉强保持不饿死的状态都不错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太乐意动弹,动多了饿的就快。
“方田家五妹跟彭家村头的癞子打起来了。”方大钱“哎呀”两声,“咱村不是说好了跟彭家村一起捕鱼的吗……”
她们边说边走,很快就不见踪影。
方一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了这零星的一两句。
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方一心想,反正也难钓到鱼,不如去看看。
方一的脚程是比不上村里那群女人的,等他到的时候,就见小双村的人和彭家村的人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气愤,好像随时都可以抄家伙干起仗来。
两位村长站在最前面,都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了,佝偻着腰背,好像是在吵架。
离得太远了,方一听不见。
方一钻进人群里面,准备挤到前面去听一听,村里人见到他都皱眉下意识的让开,倒叫他东钻西探的挤到了最前面。
“打渔这事靠的是手艺,也靠运气。”方一听到他们小双村的村长说,“不过是一天没打到渔,说明不了什么!”
“你少放屁!”彭家村的村长气势更足些,“你们小双村几天没打上鱼了,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运气不好而已!”
“我管你是不是运气不好,今天带着你们,我们一条大鱼都没捕上来!”
“是你们彭家村的人技术不行!”
“我呸!全怪你们这群瘟神,前些天我们捕鱼多顺畅啊,带着你们就开始倒霉。” 彭家村的村长越说越生气。
“要不是看在长老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同意跟你们村一起捕鱼的。”
两人越吵越凶,两拨村民也越逼越近,方一悄摸着往旁边退了退,退到一个能听清她们讲话,又不会被误伤的地方。
眼见着要推搡起来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跑来,一路跑一路喊:“里长来了,长老来了。”
她重复了几遍,大家都听到了,纷纷往她的身后看去。
里长年纪很大了,是被两个孙女用板车推来的,长老本想自己走过来,结果被盛情且热心的村民也按到板车上坐着了。
里长是一里之长,神仙河附近的村落基本上都在里长的管辖范围内,县官不如现管,里长就是那个现管的,看着没什么权,实际上权利大的很,威望也重,哪怕她年龄很大了,出门要靠板车,也没谁能越过她去。
长老就比较特殊了。
村人不知道大玄境其他地界有没有长老,反正神仙河这一片的村落都是很尊敬长老的,长老原本只是河神庙的庙祝,会打扫庙宇,主持祭拜仪式,因为世代侍奉河神,村人尊其为长老。
尤其是这一届的长老,因能力出众,深受河神喜爱,能感知到河神的情绪,帮助村人良多,威望甚至一度超过了里长。
里长和长老一到,这架肯定打不起来了。
长老朝彭家村的村长招手,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彭村长迟疑了一下,带着彭家村的人尽数离开了,只剩下小双村的人。
“人都到齐了吗?”长老问。
“都到了。”村长扫视一圈,基本上每家都有人在这了。
长老神色凝重,叹息一声,说来也怪,长老年纪也不小,声音也不大,但是在场众人都能清晰的听到她的话。
“吾等今日齐集于此,共议事。近来风云变幻,厄象频现,恐非寻常。”长老念过书考过学,遇到大事就喜欢说点文绉绉的话,大家都习惯了。
上过学堂的人赶紧帮忙翻译成大家能听懂的话。
“是不寻常……”村人懂了,小声议论,“我们多少年没遇到过灾年了。”
方一听长老开始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就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了,还不如去碰运气钓鱼填饱肚子,反正跟他也没关系。
“吴听闻河之低吟,渐含悲凉;观彼浪涌潮汐,隐有震怒,为小双村之灾,此皆吾人所不能忽视之警讯也。”长老环视四周,目光说不出的深沉。
“什么意思?”
“意思是河神生气了!不保佑我们了!”
“这怎么办?”村人慌作一团,议论声渐渐变大。
“是我们村……”
“是不是村里谁得罪河神了?”
“谁这么大胆!”
方一往外走,不知道谁推搡了他一把,他没防备,一下子摔坐在了地上,手掌磕在小石子上,磕出血了。
这动作有点大,近些的人都看向方一。
正巧长老在说,“为今之计,唯寻‘净灵’一人,许以婚盟,寄希望于神明慈悲,以期平息怒焰。”
“找个人嫁给河神!”这句翻译不知被哪个女人大声喊出来,所有人都听到了。
方一感受到大家的目光,一瞬间寒毛全竖起来了,也不顾上摔的疼,连滚带爬的站起来钻进人群里了。
嫁给河神的意思就是沉河啊,方一不知道河神会不会开心,他只知道沉河必死。
他不想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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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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