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的大水冲毁了两县,江水沿路而下,水势虽然减小,但下游州县的农田依旧被冲洗成一块块的洼地,辛苦了半年的粮食一夜间全部化为泡影。不少人家中钱财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了个一干二净,人没事,家中却是空空,徒留满室淤泥河沙。
到了第四日,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一碧如洗,竟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太阳,仿若之前连绵不断的雨天只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
晴空万里,然而谁都笑不出来。
通往安京府的道上,艳阳照着满是泥泞的小路,一阵风吹过,卷起面上干涸的尘土,洋洋洒洒。然而路上的行人已经无心顾暇自身,他们互相搀扶,步履艰难地往前走。
人群缓慢移动,看不到头,他们都是从林州和玉溪侥幸逃出来的灾民。
孟欣然抬头看了眼烈日,眼睛刺得一痛,连忙低头闭眼,缓过短暂的晕眩。睁开眼,眺望前方的人群,孟欣然觉得自己已经麻木,走了三天的路,看不到安京府的影子,每天睁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张憔悴毫无生气的脸庞,日复一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欣然。”孟母之前一直半昏迷着,这会儿终于清醒了片刻,倚在孟欣然的肩膀上,声若蚊蝇:“你和小瑞喝点水,歇一会儿。”
孟欣然嘴唇干裂,她一手搀着孟母,一手牵紧弟弟,半晌,才轻声嗯了句。
孟母又迷迷糊糊地昏过去,孟欣然搂紧她,眼眶蓦地发酸,水囊里的水不多了。
她给孟母喂了几口水,转而递给孟书瑞。
孟书瑞急急喝了两口后便摇了摇头,把水囊推回去,轻声道:“给姐姐。”
孟欣然嗓子发哑,摸摸小弟苍白的脸颊,柔声道:“姐姐不渴,小瑞你多喝点。”
孟书瑞抿紧嘴巴,摇头。
孟欣然劝了几句,小瑞仍是不肯张口,固执地把水囊推向她,孟欣然无法,只好用水在唇上过了一下,然后把水囊死死地系在腰上。如今,这是她们身上仅存的东西了。
三天前的雨夜,大水冲了林州县,彼时她们刚出林州进入青山县,隆隆水声在身后响起,虽侥幸逃过了天灾,却没有逃过**。大量的灾民涌入青山县,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忘了一切,孟欣然一家的马车被人抢了去,身上的包袱在拥挤中不知落到了何处,等逃出哄乱的灾民群时,身上只剩下一个水囊。
饿了渴了就喝水,竟让她们撑到了第四日,孟欣然强打起精神,现在只能盼着快点到安京。
从青山县到安京,中间穿过猛虎岭,然后经过一个柳城镇,再走上两三里的路就能看到安京府的城墙。
猛虎岭是安京城外有名的一座深山。有名只因猛虎两个字,据闻二十多年前有一书生上安京寻亲,途径猛虎岭时天已大黑,书生无法赶路只好在猛虎岭休憩一晚。哪成想第二天书生不见了人影,有猎户上山寻人,却在书生燃篝火的地方发现了几块沾了血迹的破烂布条,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猛兽脚印。有人说布条是书生身上的衣服,找不到人,怕是被老虎吃了。
百姓人心惶惶,一时不敢再去猛虎岭,怕遇上猛兽,寻常只有经验丰富的猎户才敢进去打猎,不过他们进去以后却再也没见过猛兽的痕迹。即便如此,猛虎岭的凶名还是传了出来,过路的人宁愿在青山县多留一夜,也不敢连夜走猛虎岭。
孟欣然听过猛虎岭的传言,没有当真。小时候沈茹在太傅府内听过这件事,不过那时沈太傅不太会当爹,拿猛虎岭来当睡前故事,结果女儿没哄睡反倒被吓得不轻,哇哇直哭,直喊爹坏。后来更是连着半个月不敢睡觉,把沈太傅悔的肠子都青了,从此再也不敢随便讲故事。
孟欣然记得,书生不是书生,是从京都逃出来的官宦之子,半路遇上仇家,被人追着进入猛虎岭,最后滚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出青山必经猛虎。
孟欣然看了看天色,日头逐渐西移,风开始大起来,吹进脖子,凉的直哆嗦。路上灾民三三两两,惧于猛虎岭的传言,大多数的灾民选择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废弃村落过夜。
孟欣然咬了咬牙,放弃在外过夜的打算,决定尽快到柳城镇。孟母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之前在青山县为了护住姐弟俩,孟母身上被人踹了几脚,当时没注意,孟母也撑着不让她知道,直到昨日昏迷才瞒不住。
越靠近猛虎岭,天光越暗,斜斜的山坡上,粗壮的大树顺势生长,虬枝盘曲,长相怪异。风吹过,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在一片静谧的环境里,显出几分幽森诡谲来。
孟书瑞有些害怕地往姐姐身边靠了靠。孟欣然察觉到,用力握紧弟弟的手,安抚他:“别怕。”
忽然,变故陡生,一群人持刀出现。
“啊啊啊——!”
仓皇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惊起林间一群飞鸟。
刀光在树荫下一闪而过,鲜血飞溅,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死前瞪大的眼睛直直望向孟欣然。
孟欣然立时僵住了身子,脑袋里一片空白,来不及作出反应,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哈哈哈哈老子就说嘛,还是有愿意冒险的,胖子,你好好扒拉扒拉,看看身上有没有银子。”说话的大汉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擦干刀上的血液,招呼手下去搜刮。
“嗬!还真有!”肥头大耳的男子举着一颗金珠子笑的合不拢嘴,讨好地献给大汉,崇拜道:“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些人身上有钱?”
大汉看也不看就把金子塞进怀里,拿刀尖拨了拨头颅,轻蔑道:“敢连夜赶路,那是他们心虚,身上揣着金银宝贝可不就想快点到安京。”
“快点,脱了衣服查,剩条裤子就行,要是有不听话的。”大汉转过身来,一道刀疤从额头横过鼻梁,眼神凶狠地盯着被制住的灾民,“和这个人一样,杀了。”
“女人怎么办?”身后的人声音粗哑且不怀好意,刀尖挪开,点了点孟欣然,恶劣道:“也剩条裤子?”
孟欣然下意识地偏头避开,却听这人咦了一声:“想不到女儿好看,这半死不活的老娘们长得也不赖啊。”
孟欣然心一抖,睫毛颤了颤,飞快的思索能逃走的办法。这群人之前杀人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他们,现在看来只是想打劫,若能躲过去最好,可这人……
“赵老三你磨叽什么呢?”刀疤男搜着钱财,回头不耐烦地吼他,“想办事快点!不行就滚蛋!”
“哈哈哈哈哈赵老三你行不行啊,不行兄弟帮你一把?”有人大笑附和。
“老三甭不好意思,不行哥哥教你两招啊!”
“三儿,别害怕,上啊!大家伙帮你把风!”
“滚滚滚!”赵老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里划过一道光,他磨了磨牙,刀抵着孟欣然的背,命令她,“去草丛里。”
孟欣然抿紧唇,心脏狂跳。孟书瑞不敢出声,抬头怯怯地看了姐姐一眼,充满担忧。孟欣然攥了攥弟弟的手,松开,把他和孟母安置在一起。
赵老三吓了一跳,厉声威胁:“干什么?想跑?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孟欣然手指抠进掌心,目光直直看向赵老三:“我没想跑,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孟欣然的反应让赵老三有些激动,他还没见过哪个女子有如此的胆色,到这份地步上仍能平静地接受,他想到等会儿这副淡然的神色会在他身/下哭泣求饶,立马口干舌燥起来。
赵老三赶着孟欣然进了半人高的草丛,孟书瑞想跟过去,被姐姐一个眼神拦住,他缩在孟母旁边,警惕又紧张地盯着周围,趁人没注意,一点点推着孟母躲到一棵树的背面。
枝条挂在树身,一个黑洞若隐若现。这是姐姐最后看的地方……孟书瑞咬唇用力把孟母推进去,然后自己也悄悄躲到了里面。
瞧不见人了,孟欣然一把被推倒,地上凹凸不平,后背咯得发疼。赵老三急不可耐地扯裤子,把刀扔在一旁,欺身压上来,邪佞地笑:“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孟欣然抖了一下,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了湿意。任由那双手撕扯自己的衣裳,陌生且反胃的气息喷在脖子里,她强忍着恶心,手指一动,握住了刀柄。冷风灌进胸腹,孟欣然一个激灵,睫毛颤动,她咬牙动手,直接往身上的人捅过去。
鲜血喷了孟欣然半脸,她瞪大眼睛,用力握住插在赵老三腹间的大刀。赵老三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她身上,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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