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煦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捧着芊芊哀伤疲惫的脸庞，笑的灿如朝阳：“真傻，我怎么舍得你为我奔波呢?我会直接杀了他们的。”
“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死了，我们要搜集证据告他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让他们经历一审二审、被关进监狱里身心备受折磨地等待死亡！”
芊芊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的作案工具，然后报警！”
如果阿煦依旧安静地躺在地底，尸体渐渐腐烂化为了白骨，她直接报警说这里有尸体，警察就会着手调查这件事的。但是……阿煦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想要证明赵子洲他们杀了人，需要费一些周折。
阿煦轻轻点了点头，颤抖着吻向她的额头，沙哑道：“芊芊，你真好。”
如果他还活着，就能一生一世保护她了，可惜……
少年心中伤感，连笑容都多了一丝苦涩，芊芊更是如此。
她眼底灿若繁星，轻轻地道：“我感觉阿煦的吻是热的。”
话罢，她右手轻轻摁住了少年的心口：“心也是热的，仔细听，还有心跳声。”
芊芊知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可还是不由自主说了出来，仿佛这样……事情就能变成真的一样。
阿煦眼睛也亮了。
“真的吗?”
“真的。”
“那我是不是能活过来了?”
“或许，是可以的。”
“那我要继续上学，考研究生，毕业之后当一个地理老师！”
……
这话有些可笑。
一具心肝肺都腐烂的尸首，怎么可能活过来呢?但是世事皆苦，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收获一丝丝的快乐。
接下来的半年，芊芊每天都在搜集证据，终于在年末将赵子洲他们告上了法庭。
警察经过一系列调查后，果然发现赵子洲他们有杀人埋尸的嫌疑，但他们一直不肯承认，直到芊芊带来了一个目击人证，他们才心如死灰，对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
一夕之间，他们通通被事业单位开除，不仅婚姻破裂、声名狼藉，还成为了全国唾骂的对象，十年努力付之一炬。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阿煦的尸首，法官便以为阿煦被海浪冲走了，死无全尸。
阿煦的奶奶知道这件事后，一度精神失常。后来经过阿煦父母的精心照料，她才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每天到了放学的时间，依旧会坐在门口等着阿煦，看着一个个背着书包，欢声笑语的娃娃们默默垂泪。
“娃，奶奶想你啊，想你啊，你回来看看奶奶吧，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腊肠饭、鸡蛋烙饼啊……”
“娃啊，一刀刀捅在身上，该有多疼啊，海里该有多冷啊……”
芊芊经常来安慰她，告诉她阿煦在那边过的很好，奶奶虽然不大信，却还是会抹干眼泪，笑着说好好好，然后佝偻着起身，去厨房给芊芊烧火煮饭。
芊芊想要带阿煦回来看看奶奶，但……自从赵子洲他们被抓后，阿煦体内的怨气便渐渐消散，变得异常虚弱了。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束缚着，只能在死亡地点的百米内徘徊了。
芊芊每天都在法庭、海边来回奔波，告诉阿煦案件的最新进展，阿煦听的很开心，面色却越发苍白了。
很快，一审的结果出来了，不出意料的是死刑。
赵子洲他们一个个在法庭上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说自己当时年幼无知、嫉妒心强，求法官再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直到赵子洲不舍地凝视着年幼的女儿，哭的情绪崩溃昏了过去，法官都没有一丝动容。
“爸爸！爸爸！”
软糯糯的小姑娘眼眶泛红，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赵子洲，却被她妈妈拦住了。
女人将她死死抱紧，哽咽道：“茹茹，这是法庭不准乱跑……”
“爸爸是不是不能陪我过三岁生日了?也不能再见到弟弟了?他……他说今天下班之后，要给弟弟买飞机模型的。”
“傻孩子，以后你再没有爸爸了。”
“呜呜呜不要！我要爸爸！要爸爸！”
茹茹突然哭的撕心裂肺，谁都劝不住，女人只能深深地望了赵子洲一眼，骂了一句畜生，心灰意冷的走了。
很快，赵子洲便提出了上诉，但依旧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一年后，赵子洲他们三人都被执行了死刑，阿煦终于大仇得报了。
当日，芊芊买了很多阿煦爱吃的糖葫芦、草莓酥酪、蜜枣粽子去石洞里看他了。
可惜他现在太虚弱了，已经无法进食了，但是没关系，看一看这些生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很开心的。
此刻，少年正蜷缩在床上，敛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面色依旧惨白，漆黑的眸没有眼白，乍一看诡异而吓人。
他知道芊芊来了，便仰头望向少女，笑着露出了两个小虎牙，依旧阳光帅气，干净纯粹，一如初见。
“芊芊……”
“赵子洲他们已经被……”
“我知道，真好，真好啊……”
阿煦眸底情绪复杂，缓缓望向远方道：“芊芊，我被困在这里好久了，我真想……真想去远方看一看啊……”
“阿煦，你现在太虚弱了，一旦离开你丧生的地方，怕是会……”
芊芊鼻子一酸，正想劝他好好在这里休养生息，阿煦便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只活了十九岁，我的人生太短了，错过了好多风景，我想尽我所能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看一看海那边是什么样子的……”
他就算不离开这里，也支撑不了这具身体多久了。
最多一个月，他就会渐渐失去意识，魂魄离体，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不该这么早报仇的。
他应该好好陪芊芊几十年，再让芊芊去立案的。
他很后悔……后悔没有劝住芊芊，同时又很开心芊芊愿意为他做这一切。
人生有太多遗憾了。
但他能够跟芊芊相遇，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了。
芊芊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强忍住心酸道：“好，我陪你一起看，等天黑了，我们就出发，沿着海岸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哪里是哪里。但是如果你支撑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
“芊芊……”
阿煦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道：“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余生，你不能再这么郁郁寡欢，要像小时候一样，珍惜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享受每一口呼吸、快快乐乐的活着。没有人爱你没关系，你要好好爱自己。”
这话倒像是遗言。
芊芊不大想听，却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道：“都听你的。”
话罢，她把糖葫芦递给了少年。
少年颤抖着接过，放在唇边轻轻舔了一下。
他是没有味觉的，却还是笑的阳光开朗道：“好甜啊！”
他想要咬一口，最后体验一下山楂软软的触感，可惜……他的牙齿太脆弱了，已经咬不动它了。
最后，芊芊用小刀割下一块山楂，小心放在了他的口中。
两人四目相视，心中五味杂陈。
芊芊，坏人虽然得到了惩罚，但我们都回不到最初了。
阿煦，当一个瓶子碎了，就算惩罚了摔瓶子的人，它也再不会恢复如初了。当一个人覆上了哀伤的底色，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最纯粹的快乐了。
很快到了深夜。
柔和的月光浅淡地给天地笼上一层暖色，四周万籁俱静，唯有海风呼啸。
芊芊搀扶着虚弱的阿煦，沿着沙滩一步步走向远方，左侧的海水不时涨潮扑在他们的脚面上，凉的刺骨。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阿煦也愈发没有精神了。
他高大的身躯倚在芊芊肩上，步履踉跄，笑的落寞寂寥。
“天地间有那么多好风景，真想陪你……咳咳咳……一起去看看啊……”
芊芊哽咽道：“我们现在正在看风景啊，你瞧！那里还有几只海鸟呢，它们飞的多高啊！”
阿煦微微歪头，认真地望了它们许久，半响道：“芊芊也要像它们一样自由，不要再被任何事束住脚步了。”
“会的。”
芊芊眼神坚定，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在沙滩上留下了一道道小小的脚印，身影虽是渺小，却是自在逍遥。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清晨。
前面是一座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芊芊想要带阿煦过去看看，但阿煦已经走不动了。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缓缓坐了下来，神智渐渐模糊，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道：“芊芊，你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一直向前走，别回头……”
“不！阿煦！我带你回去疗伤！”
芊芊眸透红血丝，正要转身搀扶他，少年便轻轻地道：“芊芊，不回去了，回去也于事无补，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话罢，他便失去了所有生息，倒在地上渐渐褪去血肉，露出了早已折断、一片片碎成齑粉的白骨。
但他依旧是笑着的，琉璃般的眸也一直目视着前方，盼着芊芊代她好好看看这世间。
芊芊想要再看他一眼，脑海中却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一直向前走，别回头……
别回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泪水，一步步朝前走了过去。
“阿煦，谢谢你救了我。”
这一场相遇，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她殊不知，她也救了这个浑浑噩噩、一直在海边游荡的冤魂，将凶手绳之以法，给了他一个了断。
可惜，跟你在一起就不能帮你报仇，帮你报了仇，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了。
这时，呼啸的海风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片枫叶自树上掉落，轻轻落在了少女的肩头，动作温柔而细腻。
芊芊看了枫叶一眼，并没有将它拍下来，而是带着它一起踏入了新的城市。
“阿煦，是你吗?”
她轻轻地问。
可惜，再没有人回话了。
芊芊眼神一黯。
她知道，只是巧合罢了。
后来，芊芊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在新城市找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还全款买下了一个一室一厅、约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
房子不大，却是一个女孩拼尽所有、独属于她自己的家。
是的，不是一回去就被弟媳、嫂子嫌弃的娘家，也不是随时有可能被老公赶出去的婆家，而是她自己的家。
她打开窗户时，能够感受到微风拂过发梢、在她的指尖轻柔旋转。
闭上眼睛时，她好像感受到了阿煦所描述的自由。
女孩子从出生开始，亲人们便为了自己的利益，为她套上了一层层的枷锁，婚后更是又被锁进了一层层的牢笼。她们被困在其中，到死不得自由，稍有反抗便换来一句：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你受不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男人至死是少年。
每一个字都在吸女人的血，每一个符号都透露着不公。
这也是芊芊一直在反抗的事情。
她原本只想用自尽的方式逃避，是阿煦给了她反抗的力量。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不必忍受原生家庭的吸血，不用承受男人的打骂、冷暴力，以及婆婆的磋磨和生育之苦，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活着，蛮好的。
此后，入春时，总会有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芊芊的肩头。
冬来时，总会有一片雪花，静静地飘落在芊芊的掌心，经久不融。起风时，它们拂过芊芊的肩头、腰肢，好似在拥抱她一般，动作温柔至极……
仿佛阿煦从未离开，而是化为了世间万物，一直陪伴着芊芊。
这一世，芊芊并不算孤单。
远处，云彩渐渐凝结成一个少年模样，他低头看着芊芊，笑的干净纯粹。
看着她过得好，他很开心。
芊芊亦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心中一颤，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煦。
“芊芊，我在。”
少年的声音清亮好听，忽然传入了芊芊的脑海，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
这时，又是一片枫叶，轻轻落在了芊芊的掌心。
她眼眶泛红，下意识握住了枫叶，好似又跟少年手牵手，漫步在了晚霞满天的海岸边，一步步走向了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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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向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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