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川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朱子曦头顶。
她觉得矛盾。明明她打定主意与玄晖分手、永远不复合，师父的要求正与她的计划相符，她为何还会难受呢？
返回寝居途中，朱子曦捂住胸口，感觉心头闷闷的。
“不想那些糟心事了。好歹师父夸我心境稳定许多，而且近日百日仙不如以前烦人，发作时也可以不依赖放血，一定是我变强了。”
她庆幸着，璎冷不防提一句：“你没发现之前玄晖经常心神不定，偶尔有过激举动吗？”
见朱子曦不理解，璎直言：“魔气能抑制魔核。”
“诶，那假如我多吸收魔气，是不是可以拜托百日仙的控制？”
朱子曦灵光一现。魔核是百日仙最重要的成分，增进修为的同时，它亦会使人心绪紊乱，有碍修行。但是它的效果却能被魔气削弱，因此深居魔域的魔族并不会如一般百日仙服用者那样痛苦。只是随年岁渐长，其负面作用越发显著，魔族将难以承受愈盛的魔气，入魔身殒便是他们的归宿。
“子曦。”
“嗯，我在的呢。”
青色身影穿梭在缤纷的花丛间，像一只翩飞的蝴蝶，灵巧不失活泼。悦动的少女不时抚上路旁野花，蹦跳着返回住所。
由于得到前辈夸奖，朱子曦心情愉悦，姑且不计较一切可能破坏兴致的琐事。
“你猜猜为何魔族寿命远短于普通人？”
闻言，朱子曦笑容僵硬，脚步悬在空中，片刻才缓缓落到地面，换为平常的步调走路。她瞬间泄气，打消自以为绝妙的主意，讪讪道：“我什么都没说。”
夕阳西下，她靠近院子时，远远瞧见一人形单影只倚靠在大门，双手抱膝，脚边放了一个木盒，模样怪可怜的。
“陆长悠？”朱子曦快速小跑至门前，唤醒昏迷的女孩。
听到声响，陆长悠猛然惊醒，睁眼对上朱子曦，接过前人伸出的手起身，意识依然迷惘。
“你怎么在这？这两天门里给所有弟子休假庆祝师姐夺魁，你不趁这大好机会下山逛逛、救死扶伤？”
朱子曦记得陆长悠一直希望多多外出历练，苦于医修课程繁重，没有空闲的时间和精力。
“长悠知道阿霜千里迢迢从昭都赶回峻州，一路定是奔波疲惫，无法好好用餐，所以特地送些阿霜喜欢的糕点过来。前几日没能实在不巧没碰到你，这才出此下策。有消息道，昭都出现大批魔物，凶险异常，今日亲眼见阿霜平安归来，长悠终于能放心了。”
说着，陆长悠递过沉甸甸的食盒，动作略显吃力。
她转身欲要离去，遭人一把抓住手腕、邀请共进晚餐。
与陆长悠交涉数月，朱子曦始终不能将眼前的纯真少女同尹洛可口中的心机女相联系。
明明就是超级乖巧的可爱妹妹嘛。
陆长悠谈吐优雅，行为举止彰显大家风范，从不在背后讲别人的坏话。
有时朱子曦忍不住吐槽某些讨厌的人，她也不附和贬低旁人，只是微笑点头，尽力安抚朱子曦。
朱子曦想明白了。
这剧本和璎一样呀，有人仗着璎不屑于耗时耗力应付他人的卑劣手段，锲而不舍地给璎泼脏水，试图搞坏她的名声孤立她。
他们看不惯璎与陆长悠交好，于是设法制造误会，令她们交恶。如此既能叫天真善良的陆小姐受挚友背叛、悲痛欲绝，又能使璎岌岌可危的口碑烂上加烂，一箭双雕。
恶毒，实在是恶毒！
哼，朱子曦绝对不会让这群阴险之徒的计谋得逞。
她会以对待第一要好的朋友的方式来对待陆长悠。
除连笙外，陆长悠估计是这个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了。
并且，陆长悠不止一次表露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常人可比拟。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倘若有人诚心实意与她为善，朱子曦便愿意交付出同等的真心，竭力维系二人的情谊。
其实刚开始璎挺厌烦陆长悠的，或者说，璎对大多数归云门弟子皆是保持高度警戒。还是陆长悠不厌其烦地上门纠缠，璎孤独久了渴望有人作伴，才口嫌体正直与此人结识。
但是朱子曦确实中意与陆长悠这样情绪稳定的人交往。她原以为玄晖也是这种类型的呢。
夜里，她躺在床上思考，如今认识的玄晖似乎和《忱星》一书中默默守护在女主身后的温柔男二形象略有出路。
她怎么就和他看对眼了呢？
朱子曦没有准确答案。不过有一点她清楚，穿进这个世界之前，她已经有好感了。
*
连笙平安回到门派时，归云门为具有“世间奇才”、“天命之子”等一系列头衔的连笙大肆张罗庆贺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门中上下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里，众人无不因自己与一介大人物攀上关系而自豪。
他们敲锣打鼓放鞭炮，热闹非凡，朱子曦只觉吵闹。
庆典结束，归云门恢复往日的秩序，大家照旧修炼学习，时常有弟子将那位传奇师姐挂在嘴边说道，尽是大堆溢美褒赞之词，熟络得仿佛连笙是他们的亲姐。
繁琐的应酬过后，连笙寻到时机离开师门下山历练。某天，她白日向师父阅川告别完毕，深夜悄悄摸黑到朱子曦居处，进行一番郑重临别赠言。
她们姐妹二人互祝前程坦荡，悉心嘱咐彼此平日照顾好自己，在山门下含泪分手。
当然，连笙欢迎朱子曦闲暇时传信给她，或是哪日师妹有意游历人间行侠仗义，可以提前告知，方便两人结伴同行。
失去连笙的鸣鹿宗恍若凡人失去灵魂，如不是有好好师父阅川支撑着，朱子曦一刻也不想和三个臭脸的师兄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好在她有重修御剑术的课程，需要去往启蛰宗修习，能借机避开他们。
启蛰宗有陆长悠在，朱子曦并不抵触，璎却被唤起旧日糟糕回忆，心生忧虑。
果不其然，听闻鸣鹿宗来人了，璎的老冤家早早聚集一群人等候在大门口，迎接朱子曦的“大驾光临”。
“哟，这不映霜师妹吗？”一青衣女子大踏步而来，嘴角上扬抑制不住笑意。
她阔步行至朱子曦面前，双手环胸高高昂起下巴，语气极为嚣张：“咱们映霜师妹素日自诩天资卓绝，瞧不上我们这些天资平平之人，怎么，师妹修炼多年，竟连御剑术也没学会？”
女子左手执剑，右手搭在左手上，绵软无力。
周围哄笑声不绝于耳，朱子曦镇静地掂量手中的佩剑，漫不经心地问：“你哪位？”
闻言，那女子后退一步，不满对方的忽视，又十分恐惧那柄剑。
身后的女修们推了她一把表示鼓舞，她才继续看向朱子曦，咬牙愤愤道：“光天化日之下，师妹打算当着一众同门的面再次折断我的手臂！”
“映霜受师父教导，向来只懂斩妖除魔，不曾伤害同门，难道这位姑娘是往日从映霜手上逃脱的妖魔？那的确是映霜的过错——”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直指女子喉间。朱子曦神情忽然严肃，目光凛冽不带任何怜惜：“这次，映霜决不会让妖魔二次出逃、危祸世间。”
一旁的师兄师姐见状不妙，立即敢上前劝和，生怕下一秒阮珂真的丧命于朱子曦之手。
“映霜问过师姐的身份，师姐不回答就算了，何必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和昭都那些吃人的魔物实在太像了，映霜一时未能分辨清，多有得罪，望阮师姐见谅。”朱子曦倒先委屈起来。
可众所周知，朱子曦在昭都与魔物浴血厮杀，受昭王恩赏。若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实属正常，谁也不能用这件事刁难她。
“呵，昭都的事我听说了，据霍兴卓师兄分析，你根本不是什么大家小姐，想来定是三年前趁乱打劫那位侯府千金，企图借她的身份往自己脸上贴金，抢别人的财物装阔气，真是厚颜无耻。”阮珂轻蔑笑道，“不知映霜师妹究竟是昭都哪户人家的贵女，哦不是，应该是谁家的弃女。”
朱子曦歪头提醒，璎从未对外说过她的身世，先前门派中的传言皆是众人臆测，若是有人不满她的存在，大可向门中长老告状，将她逐出师门。
骄阳下，她神采飞扬，咬字清晰，语调婉转悦耳。面对一群陌生人审判的目光，朱子曦不再畏惧不前。
她不是为自己争辩。
去年与璎和好之后，二人经常深夜交心，算是锻炼了一番朱子曦近乎退化的语言能力。何况她忘词了璎会提示，令她顶住外界压力勇敢表达内心想法。
在璎的鼓舞激励下，朱子曦坚信，不论世人如何诋毁厌恶她，总有一人逆着风霜刀剑而来，疗愈她的伤痛，分担她的苦楚。
“我倒好奇，长老们是否会因你们捕风捉影去打重霄门的脸，还是推翻早年收我入门的决定打自己的脸。”
瞧见对方不辩解故意扮有钱人耍威风的行为，甚至依旧能保持微笑，阮珂气不打一处来，冲她大声咒骂：“有爹生没娘教的小杂种！”
这道声音刺耳尖锐，响彻云霄。阮珂决意让全部人知晓鸣鹿宗映霜的卑劣，不惜叫上所有好友到场支持她，给她助威。
这类辱骂虽戳痛了朱子曦的心窝，却已经免疫，不因此恼怒失态。
少女岿然不动，眼神淡漠冷静，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表演马戏。
强烈对比下，阮珂的狗急跳墙显得格外瞩目。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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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天命之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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