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窝房中小憩正正好，却不知打哪传来一阵喧闹的嘈杂声，扰人清梦不说，持续的时间也忒长了些。
浅蓝色的纱帐内，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正侧卧在软榻上。极长的青丝在女子身后铺散开来，好似一团墨色的云。
许是嘈杂之声太过，榻上的女子黛眉轻蹙，原本还算安稳的睡容逐渐变得痛苦，好似陷入了噩梦之中。
“别走~”
“姑娘！可是梦魇了？”
刚出去查看嘈杂声源回来的侍女纤凝听见里间主子的惊叫声，赶紧推门进了屋内，转进里间照看。
只见原本安睡的主子如今正呆坐在塌前，额上满是汗珠不说，神情也是少见的脆弱。
纤凝心里把隔壁爱生事的秦姨娘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闹，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影响她家姑娘休息。
“姑娘莫要害怕，噩梦而已。”纤凝拿手帕替主子将额头的汗珠给擦拭了去，“姑娘可要换件里衣，都汗湿透了。”
“换吧。”桑织梦很快回过神来，原本脆弱的神色消失无踪，只剩淡淡的漠然。
“外头因何喧哗？”桑织梦问。
纤凝一边给主子更衣，一边回到：“是隔壁秦姨娘，前几日就听闻她在闹，说莫问生的身世有异，要求开祠堂滴血认亲。今日终于叫她如愿以偿了。”
“莫问生？”桑织梦疑惑挑眉。
难得见她对外面的人和事感兴趣，纤凝赶紧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隔壁的人家姓莫。莫老爷有一子，乃先夫人所生。原先的秦姨娘被抬为正室一年后，又为莫老爷生下一子。秦姨娘为着自家儿子着想，想方设法的苛待莫问生。
莫老爷也不管，秦姨娘便变本加厉。冬日里让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穿单衣扫大门口不说，府里什么杂活，脏活都扔给他干。干的比牛累，吃的却比鸟儿还要少。但凡吃多一口都要被秦姨娘念上大半日。
明明快十岁的孩子，却看着像是五六岁一般。
但莫问生他命大，不管怎么磋磨都活的好好的，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秦姨娘着急啊。
前几日，秦姨娘的儿子找问生的茬不成自己反掉进府中湖里，秦姨娘便借机生事，说莫问生心肠歹毒不似莫老爷，看面相和莫老爷也不相似，一哭二闹要为儿子求个公道顺带的就折腾出了如今这出滴血认亲的好戏来。
桑织梦垂眸，莫问生，关于这孩子，她也曾见过几次。
每次都是看见他在帮家里的下人干活，不是帮忙搬东西就是帮路管家跑腿。那孩子还是个有礼的，每次见到她都会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
府里的下人似乎各个都很喜欢莫问生，每次都偷偷给他塞吃食。
正想着，隔壁又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声音的主人满心悲凉，委屈的情绪。
纤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拿着梳子的手绞了绞，欲言又止的看着桑织梦。
问生是个好孩子，经常帮大家不说，还十分坚强乐观。他说虽然如今苦了点，但他会刻苦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离开这泥潭般的深渊。
她不希望他小小年纪便殒命于后宅妇人恶毒的算计中，他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替我穿衣吧。”
桑织梦的突然出声打断了纤凝的思绪，她眼中闪过惊喜问：“姑娘你愿意管？”
“府里人都很喜欢他不是吗？你也希望我管。”桑织梦没有说愿不愿意。
“是是是，奴婢求您管管！奴婢这就为您梳妆。”纤凝心里高兴，手上动作更是快了不少。
姑娘就是爱口是心非，若是不愿意管，就算她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用。
桑织梦不爱太过复杂的发饰，因而纤凝只是给她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髻上只插了一支鎏金点翠步摇。虽打扮素净了些，但架不住她家主子这天仙容貌，怎么打扮都好看。
“走吧。”梳妆完毕，桑织梦便从铜镜前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姑娘，等等！”纤凝将衣架上的白色狐裘披风取下，快步上前帮她披上，“外头冷，姑娘可不要冻着了。”
系好披风，桑织梦以为完事了，纤凝却又拿出一块流苏面纱给她带上。捂的这么严实，感觉就算是熟人也未必认的出她来。
“可还有？”桑织梦问，她是真觉得纤凝会再给她外面罩一个幕篱。
“没了，没了。”纤凝讪笑。
姑娘可是真正的仙子，这样绝世的容颜若是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瞧见了，定然会生出不好的事端来。虽然她们也不惧，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附近的居民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此。许是为了光明正大的能赶走莫问生，秦姨娘暗地里吩咐下人不得阻拦来看热闹的百姓。
主仆二人赶到莫府时，莫府前厅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正吱吱喳喳的讨论着。
“这问生也是苦啊，小小年纪没了娘还要被后娘磋磨。他爹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和现在的问生长的多像啊。就是瘦了点看不太出来。”有年纪大一点的阿嫲满脸同情的说到。
“阿嫲你没记错吧？”有年轻的妇人反驳到，“这问生看着比莫老爷俊多了，莫老爷，，，”一脸横肉，看人色眯眯的，不正经的很。
“像年轻的时候，你嫁过来才多久，知道多少。”另有一个略胖一点的婶子接话道。
“问生的娘长的可漂亮了，问生看着不像他娘，莫不是真的像这后娘说的那样，不是莫老爷亲生的？”
人群中有个长相略猥琐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猜测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着书生袍的年轻男子对这样是非不分，恶意揣测他人，污已逝之人清白的恶徒十分厌恶。
主位上坐着黑脸的莫老爷和正暗自偷笑的秦姨娘，两侧是莫家族中的长辈们。
而衣着单薄的莫问生则像个犯人一样跪在那里，有仆人正拿着戒尺抽打他的手掌。
莫问生那细瘦的双手红肿充血，看着可怖至极。他死死的咬着下唇，只有痛到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呜咽出声。
以前见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跳动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如今只剩下怨愤和麻木。
他知道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即使他百般辩解，父亲却一句话也不听，秦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没有推弟弟，是弟弟想推他不成自己掉进了湖里，为何父亲就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说的，反而对自己动家法？
打完手板，莫问生整个人委顿在地，手痛到麻木，手再疼也比不过心痛的万分之一。
“老爷，既已打完板子，接下来是不是要滴血认亲了？因着府里的事劳烦各位族老一大早过来跟着折腾，早点验完，族老们也能早点回去歇着。”秦姨娘表面上好似是体贴族老，实际是想催促尽快进行滴血认亲。
“你安排便是。”
莫老爷眼皮也不带抬的回到，坐了这么久，他的耐心已经耗的差不多了，此刻正不耐烦地转着左手上的玉扳指。
他之所以同意滴血认亲，一是因为他与先夫人的婚姻乃是家中长辈逼迫才结的亲，二人没有任何感情不说，先夫人的性子乖张，动不动就爱指着他的鼻子和他唱反调，很不得他喜欢，因而厌恶过多。
莫问生虽说是他的长子，但是每每看见他就会想起先夫人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他厌烦至极。
秦姨娘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得他不得安生，索性随了她的心意，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谁知这女人居然把族老们都请了过来，如今不验也得验，害的他骑虎难下。
“好的，老爷。”秦姨娘喜笑颜开的应承到，转身朝一旁站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灰衣小厮领命下去，很快用托盘端了一个碗和银针来到莫问生面前。
“今日各位族□□聚一堂，是希望各位能做个见证。近来关于府里大公子问生并非老爷亲生的流言甚嚣，今日就让老爷和大公子就做个滴血认亲，以平息这无稽之谈。”秦姨娘扬声对众人说。
莫姨娘竟这般容不下自己？打手板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目的是想将自己赶出莫家。
莫问生看了一圈熟悉的族中长辈，只看到一张张漠不关心的面孔。他心里焦灼不已，干裂的唇瓣开合，却被众人冷漠的目光刺的说不出一句话。
“说的冠冕堂皇，估计这流言只在他们府中传吧，外头可听不到。”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都能听见。
莫老爷脸上险些挂不住，秦姨娘见状立马上去安抚的拍拍他的胸膛，给人顺气。
“老爷莫气，都是泥腿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莫老爷摆摆手，也懒得再管。
“赶紧的，滴血吧。”下人催促着，说话随意不像对待主子该有的态度。可见问生在这家中是什么待遇。
莫问生已经习惯这样的态度，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想要拿起托盘上的针，然而肿胀的双手根本无法捏起那细细的银针。
下人看的不耐烦了，示意另一个小厮过来帮忙。那人粗鲁的抓住莫问生受伤的手，拿针对着手指重重戳了一下。朱红的鲜血很快渗出，直到有黄豆大小，小厮不顾问生痛的直抽抽，用力一挤将其滴进碗中。
“快快，端过来。”
见问生已经滴完血，秦姨娘急哄哄的让下人赶紧端过来。
仆人刚靠近，她便迫不及待的拿起莫问生用过的那根针，旁边另外准备的没使用过的针都没有注意到，直接抓过莫老爷胖乎乎的手一针下去，手上使劲一挤，痛的莫老爷差点跳起来，若不是大厅里都是人，他肯定会给这婆娘来一巴掌。
“老爷，你看，这血，，，”
秦姨娘一脸意料之中的得意，嘴角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住。
莫老爷偏头一看，脸色也黑了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迸发出恨极的凶光直射莫问生，把人看的心头一颤。
接收到莫老爷的瞪视，莫问生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断了，唇上那一点血色也退的干干净净。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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