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给我拍照！”
沈钧泽站在几个人形立牌之间，一连摆了十多个姿势，指挥着喻知按下快门。
周围聚集了乌泱泱一片的粉丝，都耐心地排队等待着前一批人打卡。
这里是A市。因为特别行政区的缘故，经常会有海外明星来开演唱会。
沈钧泽是一个H国偶像团体的忠实粉丝——据他所说还是个大粉。家里放了一整面墙的周边，一得空就飞到隔壁国家前线追星。
喻知向来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即使沈钧泽用尽了三寸不烂之舌，喻知也没陪过他来，这回是第一次——为了帮，个，忙。
沈钧泽兴冲冲地接过手机，细细翻看着每一张的角度，然后满意道：“不错不错，拍照技术有所长进。”说完，又拉着喻知跑到另外一条队伍大排长龙。
喻知挂着对黑眼圈，生无可恋道：“这又是干什么的？”
前天和沈钧泽在手机上发完消息后，昨天上午就被安排从Z市一路换乘海陆空三种交通工具来到这儿。明明是晚上的见面会，却起了个大早来到展馆四处排队。
沈钧泽已经开始了精修照片，边用手指滑动屏幕边回答：“买些纪念品，”他抬头扫了眼拐了几个弯的队伍，接着说，“大概还要排一个小时吧。”
闻言，喻知又泄了分气：“你非叫上我干嘛？”
沈钧泽啊呀一声说：“这不是被同好放鸽子了吗。再说了，咱俩都快一个月没见面了，你不想我？”
喻知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对他油腻的话语表示恶心。
沈钧泽不甚在意地做了个鬼脸，继续自己的修图大业。
喻知拿出手机，准备刷点短视频消磨时光。随意划过几条营销号后就失了兴趣。恰好在喻知退出视频软件时，备注为“江淮”的人发来了新消息。
【江淮：图片.】
“你借我的衣服洗好了，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对面没发语音，这句话是沈钧泽奸视着喻知的聊天页面念出来的。
喻知被人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把手机按在怀里，瞪着沈钧泽不满道：“偷窥狂！”
沈钧泽举起双手，一脸无辜道：“冤枉啊！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照片p得咋样，结果一扭头就瞥见你手机了！”
不等喻知继续发作，沈钧泽一连八卦地揽过喻知，眯着眼调笑道，“有情况啊？说说，把衣服借给哪个野男人了？”
“啧，”喻知扒拉开肩上的手，“没情况！这我新同学，人家直男。”
沈钧泽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然后低声遗憾道：“所以是你单恋啊？这我作为过来人得提醒你一句，弯恋直是没好下场的。”
喻知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沈钧泽眯起老鹰般的眼睛说：“那你借他衣服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借你个外套你可都要死要活的。”
喻知幽幽道：“那是因为你喝醉酒，吐了满身。”
沈钧泽撇撇嘴，本还想再抱怨几句，柜台的售货员就对他说：“先生，轮到您了。看看需要些什么？”
沈钧泽立马把刚刚要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开始兴奋地为家里那面周边墙补仓。
等人的喻知站在队伍外，低头回复刚刚江淮发来的消息，因为无聊，又硬抓着人陪他聊了会闲天，等对面发出有客人来了的消息后，才放人下线。
不过喻知没有息屏手机，而是继续翻着前面的聊天记录发呆。
他们才加上两三天的好友，记录随便一滑就到了顶。
于是喻知又把指尖移到了江淮的头像上，本意是视奸一下对方朋友圈，却一个手抖，把单击变成了双击。
随着那个纯白头像的晃动，屏幕下方立刻弹出了“我拍了拍‘江淮’”的字样。
江淮没有给拍一拍设置其他的修饰，只有简单一句系统默认的话语。
喻知飞快点击撤回，划了好几下屏幕，确定底下没有痕迹后呼了口气，也没敢再去窥探对方的朋友圈。
喻知把手机揣进卫衣兜里，在嘈杂的人群中，和沈钧泽的对话又在耳边幽幽响起。
喜欢吗？
没有吧？
喻知默默在心里补上了“没有”两个字后突然想起还有沈钧泽这号人迟迟没来。
临近见面会开始，展馆里的粉丝越来越多。喻知看向刚刚排队的柜台，却发现正在挑选商品的人早就换了。
不是，人呢？
喻知一番环视无果后，无奈地把刚放好的手机又掏出来，还没点开通讯录，就被左侧来的人猛地一撞。
喻知踉跄几步，手机脱离了掌心。撞到他的人所提的两大袋东西也悉数掉在了地上。
那人慌忙地把手机捡起来递给喻知，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听见耳熟的声音，喻知看向疯狂道歉的人，迟疑地开口道：“没关系。”
话语未落，那人的动作明显地僵了片刻，后撤的步子昭示着他现在想光速逃离的心情，却又碍于掉落一地的宝贝们，只好收回步子，埋着脑袋低头捡东西。
喻知蹲下身，抢先他一步，把最后一个人型立牌捡起递给他。
“何思远？”喻知带着疑惑开口。
听见自己的名字，何思远打了个激灵，飞快扫了眼喻知，然后把头低得更下地抖着手接过立牌。丢下一句声音比蚊子声小的谢谢就跑走了。
讲真，其实他本来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班上那个小眼镜的。
现在他敢打包票，那个跑步内八的绝对是何思远。
只是……
喻知皱眉站在原地，望着何思远消失的方向满脸不解。
他很吓人吗？
“那谁啊？”沈钧泽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顺着喻知的目光看向人群。
喻知瞟了眼旁边神出鬼没的人，说：“没谁。你刚刚去哪了？”
沈钧泽举起手里的七八个精美礼品袋晃了晃：“交换物料！”说完，他把手放下去，“你猜我刚刚发现什么了？那边居然还有两条队伍是我们没排过的！走走走！”
喻知：“……”
其实廖文宇也没那么烦。
正在排今天第八条队伍的喻知如是想到。
.
十月八号。
走在街道上的人无一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刚收假回来的一中也难逃迎回一批熊猫眼学生的命运。不过由于攒了七天的作业，即使是困得翻白眼的同学们也还是强撑着脑袋，一边把风油精抹在太阳穴上，一边飞快地在本子上留下潦草的痕迹。
喻知还是一如既往地踩着点进班。坐在前面的孙鹏飞听见动静飞快地转过身，兴致勃勃地询问举报进展。
“没这么快。”喻知回想沈钧泽的回复，说，“有点复杂，估计还得一段时间。”
从A市回来后，喻知一天要发八百条消息轰炸沈钧泽，让人赶紧兑现承诺，帮忙把举报邮件直接弹到教育局局长脸上去。
不过事情办起来肯定不简单。沈钧泽回去在爸妈耳边叨了一个晚上才让他们同意帮忙。
然而沈家虽然在商界有点威望，但毕竟也不是从政的，顶多认识些中层干部。办事还是得走程序，只能保证这个过程没有人动手脚，速度再尽量快一些。
听见这话的孙鹏飞有些失落地转回身，给这件事下了“希望渺茫”的定义，然后继续补着假期作业。
见状，喻知也不甘落后，把压根没带回去的国庆作业从桌肚里拿出，本来想用手戳戳旁边还在奋笔疾书的江淮，向他借个作业抄抄。结果伸出的手硬生生停滞在了半空，沈钧泽的话莫名其妙地又浮现在他脑子里：
弯恋直是没有好下场的！
喻知啧了一声，摇了摇脑袋，试图把沈钧泽烦人的声音从脑子里晃出去。
搞什么，本来纯洁的同桌情，现在都给他整别扭了！
喻知在心里暗骂了几句，收回手，朝江淮不快地喂了一声。
江淮扭头看过来，看着面前脸色阴沉的人犹豫开口：“……我惹你了？”
喻知摇摇头，阴郁的眼睛看了看江淮桌面上的作业，又看回他：“借我抄。”
江淮把一整摞试卷推到喻知面前：“您随意。”
喻知把按动笔的上端朝桌面一压，用冒出的笔尖在试卷上洋洋洒洒写下名字后开始誊抄了起来。
江淮奇怪地看了眼情绪断崖式下跌的人，继续补起作业。
等他圈上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时，头上忽然打下了一片阴影。
何思远站在江淮桌边，朝坐在靠窗位子的喻知怯生生开口：“喻同学，可以出来一下吗？”
喻知此时正抄得忘乎所以，压根没心思听周围的动静，更何况还是一道微乎其微的声音。
何思远又用更小的音量喊了句喻同学。
依然无果。
江淮看不下去，拿手碰了碰手快写得冒火星的人。
被这一打扰，喻知还在滑动的笔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斜线。
“啧，”喻知不耐烦地看向罪魁祸首，眼里充满了哀怨，“你最好有事。”
江淮无辜地摊开手，指了指何思远道：“他有事。”
喻知抬眼看向江淮身后，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个人在站桩。
.
两人面对面站在之前谈过话的那个走廊里沉默了近五分钟。
看着何思远扭扭捏捏的这段时间里，喻知在心里敲着木鱼，默念着“冷静”和“耐心”。
最终，在和何思远欲言又止的目光对视了第十次后，喻知忍无可忍地打破了僵局。
“你到底什么事？”
何思远还是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等喻知已经打算直接走人的时候，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喻同学，”何思远顿了几秒，红着脸继续道，“这个给你。”说完，他弯下腰，低头看着鞋尖，双手递出一封信。
“……啊？”
喻知傻在原地，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无形的问号。
昏暗的走廊、不好意思的他、被郑重递出的信封……
这他妈，该不会，是，表白，吧……
别搞，不是，大哥你别搞。
喻知之前不是没被男生喜欢过，他的性取向在原来的学校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一帮非富即贵的少爷们没几个会愿意当这个主动的人。也就只有些玩咖会真在一帮狐朋狗友的簇拥下向他戏谑地说出一句喜欢——当然，都是被泼了盆冷水后悻悻而归。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乖乖仔递情书，还是个被校园霸凌，整天笼罩在忧郁氛围下的乖乖仔。
咋办。
要是拒绝了，这人不会跳楼吧？
不会拉着他跳楼吧？
虽然这逼人生过得是挺难受的，但他也不是很英年早逝啊！
“喻同学。”何思远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喻知干巴地嗯了一声，身体僵硬得像刚成精的石头。
“这是廖文宇霸凌我的证据。里面有他以前写的威胁信、还有一些他打我的视频，我已经上传到信封里的u盘了。这些给你。”
“……啊？”
意识到压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的喻知，瞬间害臊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连带着脖子都染上了红晕。
等缓了一阵，终于压下那颗蓬勃燃烧的羞耻心后，喻知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接过那个信，而何思远也还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喻知飞快地拿过信封，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好。
“喻同学，可以再拜托你一个事吗？”
喻知连嗯几声：“你说你说。”
“可以麻烦不要把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事情说出去吗？”
“OKOKOKO……啊？”这是短短两分钟内，喻知第三次出现一脸懵的表情。
刚从喻知脸上褪下的红晕又漫上了何思远的耳廓，他低声道：“就是前几天，我们在见面会上撞到的那件事。”
喻知回忆起那个跑掉的身影——他还以为这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了。
喻知有些不解：“那件事怎么了？”
何思远耳廓的红色更甚：“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喜欢他们这种事情。”
这里的“他们”是指那个偶像团体。
要是沈钧泽听到，估计要气得跳脚。
秉承着好兄弟共爬一条绳的原则，喻知眉头皱起，语气略带不满：“‘这种事情’是什么意思？”
听出喻知的不悦，何思远连忙摆手否认：“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这个都是女生喜欢的，我是男生。”
喻知眉间的皱纹更深，虽然追星群体中女生的确占大部分，但也不代表没有男性。那天的线下见面会，男粉其实也不少。
“你应该知道我也去了吧？”喻知问。
何思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喻同学你放心，我也不会暴露你的。”
喻知：“……”
“我的意思是这完全没什么，你别太刻板印象了。”喻知无奈解释道。
何思远诧异地看向喻知，和后者眼神交汇时又迅速低头，说：“可是之前廖文宇说……我是个娘炮。”
“所以你认为这是他欺负你的理由？”
何思远怯懦地点点头。
喻知翻了个大白眼：“那江淮怎么也被他针对？”
“他穷。”
“孙鹏飞呢？”
“他胖。”
“那我呢？”
何思远犹豫了几秒，然后道：“和我一样。”
“靠。”喻知气极反笑：“那我也娘炮了是吧？”
不等何思远再磨磨唧唧地回答，喻知继续道：“你别给我在这搞什么受害者有罪论，纯是廖文宇有毛病才干出霸凌这种破事。”
喻知冷静了一会，压着火气反问：“你很恨你妈？”
何思远迷茫地摇摇头，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喻知要问这个。
“那你因为被骂娘的事情自卑个屁！穷和胖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爱怎么着怎么着。别被廖文宇那种三观不正的给洗脑了。”
输出完的喻知懒得再和何思远聊，转身决定离开。走出几步后又想起手里拿着的信封，于是又走回何思远面前。
“拿着。”喻知把信封拍在何思远胸膛上，“等你什么时候真想让廖文宇这种蠢货吃到报应的时候再给我。”
何思远楞楞地抬起手接住要滑落的信封，看着喻知消失在走廊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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