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个漂移，冲进位于十层的车库，方向盘自动旋转，停泊进车位中。一直看向窗外的姬迁身体骤然一软，四肢顿时失去控制。腿是软的，胳膊无力地垂下，胃里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翻腾，催促他要吐出体内的一切。
“不舒服？”吴明按下车窗，拉开车门下车，“你先在里面等一下，我马上来帮你。”
姬迁：“好。”
车辆对着一个漆黑的通道，吴明走近时无火自亮，照得亮堂堂，姬迁倚在靠背上，心理默默计算吴明回来的时间。
约莫数到六十秒时，吴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样貌古怪的人。离得近，姬迁才看清，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钢铁铸成的类人的机械。
“那是何物？”
“机器人管家。”
吴明用手贴住姬迁额头。还好，不烫，没有发烧。她回头说：“切换护理模式。”
只听一阵咔咔声，机器人俯下身去，变成一个椅子的模样，停在原地。姬迁很淡定地面对这一切。吴明扶他坐上去，轮椅自动行走，穿过甬道。
甬道比姬迁想象中的短，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见一扇深色的门。把手处光芒一闪，门自动打开。
吴明推着他往主卧走，“如何？”
姬迁微仰头，与吴明对视，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身体的疼痛好似一下微不足道，不能再让他从吴明的眼睛中分出一点心神。他真情实意地说：“很好。”
吴明买的房子位于穿越局附近，层数不高，但视野很好，附近是公园，从采光极好的落地窗看出去，绿意满目，幽静玲琅。往上看，天穹尽职尽责模拟出自然天空场景，天蓝白云，还有偶尔经过的群燕，生气勃勃。
室内干干净净，看不到灰尘，家具陈设错落有致，光从墙边绿植的缝隙中穿过去，刚好照在浇水的小机器人上，折射出彩虹的痕迹。
进去房间，机器人变形，高度升高，刚好到与床齐平的程度。姬迁轻轻挪动，人顿时陷进柔软的床铺中。
吴明跟着在旁边坐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温度不烫，她笑着说：“你的反应很小，要不了几个小时，你就会好起来。”
姬迁道：“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躺床上发呆，睡觉。”
“你呢？你做什么？”
“我也睡觉。”
吴明躺下，做了个手势，窗帘自动拉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姬迁听到她说：“我也睡觉。”
“但是我不想睡。”
光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床边的小灯适时亮起，洒下柔和的光芒。姬迁脸部边缘要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费力地翻了个身，重复一遍，“师尊，我不想睡。”
“你想聊什么？”
“师尊，我为何会这样？”
“原理很复杂……我也说不明白，但是你可以想象成——”吴明卡了下壳，“你由□□和意识，不，由□□和魂魄构成，你的身体还留在宗门里，但魂魄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因此要给你重塑一个身体。你需要和新身体磨合一下，这个时候会有反应。”
“严重的话，会怎么样？”
“会发烧。会感觉自己热得不得了，躺在火炉上，好像你的灵魂要从身体里出来，因为它不欢迎你。你会被挤压，缩小成一团。”吴明说，“你在担心自己吗？放心，你不会这样的。”
姬迁却道：“我倒宁愿我发烧。”
“为什么？”
“这样我就能体会到师尊当时的感受了。”他平静地注视吴明，“师尊能说得这么清楚，记忆如此之深，想必当时，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吴明的心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复姬迁。在这个世界，系统和谭梅都会关心她，因为她要工作，她要为穿越局做事。在另一边，平越、冉元泽、唐梦柳、任唯，也都会关心她，担忧她回不来的修为，忧心她的伤，可她们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
话语从心里涌到喉间，她犹豫片刻，最后只说了一句：“还好。”
姬迁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身体的痛楚是实打实的，深入骨髓的虚弱会让人产生种任人宰割的错觉，只能依靠别人活下去，遑论更严重的情况。
“师尊……”
姬迁刚说了两个字，难以抵挡的困意袭来，他想保持清醒，眼皮却违背主人的意识耷拉下来。
从清醒到困顿再到睡着的过程只花了几秒钟，姬迁极速地进入沉眠，吴明看他睡着的模样微微一笑，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过去的事，光怪陆离，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在穿越局工作以后，吴明进入了好多个世界，她要挨过意识和身体融合的痛苦，再面对身边那些轻蔑、嘲弄，还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小世界里大多生产力不高，处于农耕文化，少有的是蒸汽时代和玄幻背景。而无论哪一个，都难以和如今这个版图已扩展到星际的世界相比。
吴明从第三个世界里泪流满脸地出来，身体沉在营养液里，她张开眼在休眠仓中一动不动，不想起来，任凭自己口鼻被营养液浸透。她在水里呼吸，又好像要在水里把自己溺死。
过了好久，系统看她状态不对，问她：“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吴明回答。
她**地坐直，空气接触水液包裹的身体，凉意渗透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至肺腑。吴明语气坚决：“我要辞职。”
*
姬迁醒来，全身都暖洋洋的，身上盖着被子，温暖舒适。他动了下，发觉胳膊还贴着什么，记忆复苏，意料之内地看到对他笑盈盈的吴明。
姬迁下意识地抱住她。
“我睡了多久？”
吴明把刚关掉的终端重新打开，“没多久，接近十个小时？”
姬迁诧异：“这么久？”扭头看窗户所在的方向，窗帘在他的注视下拉开。天空深蓝，圆月明亮，附近聚拢成群的星星闪烁，好似小溪在日光下流淌。
他感慨道：“真美。”
吴明附和，“是很美。”
“我一直只见月朗星稀，不曾想在异世见到了星月同天的美景。想必师尊的世界，与我们差别很大吧。”
“其实没有。”吴明很坦诚地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
“假的？幻象？”
“不不，这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罩子，把我们笼罩起来，那些月亮、星星、云，你看到的天上的一切，都只是罩子上的图案。真实的天空……应该都一样。”
姬迁听出吴明的言外之意，疑道：“为何会这样？师尊没有见过真实的天空？”
机器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手里投影出一个圆球，被均匀地分成了几个部分。吴明指着第三块，“我们在这里。”
手指往上移到圆球顶部，“只有这里面的人不用看虚假的东西。”
“这又是为何？”
“嗯……我说不清楚，我给你找几本书，看完你就懂了。”
机器人自动检索，几本大块头著作投影在姬迁面前。
吴明说：“等我们回来，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
姬迁下意识道好，又觉不对，“我们回来？去哪？”
吴明说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去十八号现在的世界。”
姬迁：“我也可以去？我以为——”
“以为你只是在旁边看着我？当然不是，否则我带你回来干什么？不能参与，只能看着我，多无聊啊。”
“可是——我，师尊，你需要付出什么？”
“什么都不用付出，我有这个权限。”
面对姬迁似乎明白了以及崇敬逐渐出现的，眼神吴明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竭力用一种自然的口吻说话，但还是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炫耀之感。她若无其事，也可能是装的若无其事：“我是不是忘了给你说，其实我是副局长。”
穿越局总共五个人。局长，谭梅。副局长，吴明。
谭梅出任务，不在局中，吴明就是最大的那个。
她干咳一声，眼神都飘忽了，“不用担心，我们走吧。”
吴明率先走出房间，身后紧接着传来一句，“师尊真厉害。”
吴明耳朵都要红了。
不厉害！她在心里呐喊。
两人回到穿越局，来到休眠仓边。
姬迁脱了衣服，吴明给他贴上金属材料制成的传感器。他脸红得要滴血，赶忙在结束后逃进休眠仓。
吴明哈哈大笑，给自己贴好后也躺了进去。
舱门关闭，吴明点了上方红色按钮，完成每次穿越前必做的测验，意识逐渐模糊。
*
十月风凉，宫墙中风声呼啸而过，惊飞栖息的鸟儿。宫人手里提着灯，顺着摇晃的亮光往前，头埋着，眼睛直视脚尖前那一小块地面，不敢多看身侧的轿子一眼。
里面装着的人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趁着夜色，轿子低调地从偏门进了长乐宫。这是皇宫里最豪华的宫殿，甚至比皇帝居所更为华丽。
宝石玉器，满目琳琅，夜明珠代替烛火照明，柔和明亮不刺眼。地上铺了很厚的地毯，能吞没其中的一切声音。长乐宫正殿，贵妃榻边，帝王端坐其中，等待他追捕归来的宝物。
轿子落地，立刻有婢女打起轿帘，露出昏迷的女人。另有两人扶起她，将她扶进正殿，跪坐于地，喂她喝下黑色药水。
她的牙关紧闭，婢女试了几次，药水皆从口中滑落。皇帝见状，拉她到自己怀里，先喝了口药，再喂到她口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咳嗽几下，醒了过来。见到皇帝的刹那，脸色大变，惊惧地推他，想逃离他的怀抱。
皇帝怒火更盛，牢牢捏住她的手腕，森然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她流泪，“你明知我不愿……”
“戚停风！”皇帝怒极反笑，“我本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你的家人了。既然你如此怨恨我，不妨将她们二人也杀死可好？”
戚停风茫然道：“我的……家人？”
屏风后和姬迁一起等了两个时辰的吴明默默叹气，用口型对姬迁说：“该我们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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