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遍洒江州市。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中国人团圆的日子，简希也从学校放假回来。
晚上吃过团圆饭，同父母叙过温情以后，她便回到房间里，准备上网课。她在线上教育平台MOCC上面订购了一个初级英文语法课程，每周一三五七雷打不动地学习。
可惜她忘记了，老师也是人，也需要休息。老师发的公告上面清楚地写着：今天请假，课程调整至明天，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简简单单的叙述性文字，没有用任何表情包或者颜文字，简希不禁联想到这个老师的声音，冷冽低沉，似乎不太近人情，平时学生们在公屏上开的玩笑也不太会搭理。
他从来没有开过摄像头，不知道长什么样。
简希拖动鼠标点进老师的个人主页，看到他的个性签名：峡谷第一勇士葛跃是也！头像是一只举腿低头舔自己蛋蛋的银渐层，她有点意外，这个老师似乎有点……矛盾，她试想了一下，真的很难把这段个签和这个头像同他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确定不需要上课了，简希也不再纠结，把电脑关掉，打算出来客厅倒杯水喝，晚上吃的月饼太甜了，嗓子到现在都还有些不舒服。
父亲简章平在国企上班，母亲柳眉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店，做点小生意，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当年结婚的时候双方父母给他们在市区买了一套学区房，简希小学到高中都在那附近的学校就读，她考上大学以后那套房子对他们家的意义就没那么大了。
加上后来家里多了一个人，房子愈加显得狭窄拥挤。
前年的时候简章平做主把房子卖了，加上夫妻俩多年的积蓄，又买了一套大的，四室两厅两卫，位于江滨地段，从客厅阳台上可以俯瞰江景。
简希的房间朝东，从她的房间出来，左手边第一间是简棠的卧室，再过去是简章平和柳眉的，两间卧室的门都紧紧关闭着，这个时候不早了，想必他们都已经睡下。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昏暗的客厅，却见书房的门没关紧，里头还亮着灯，一条白光斜斜地落在客厅地板上，简章平和柳眉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柳眉的声音透着一股喜悦和自豪，“真没想到，棠棠第一次考雅思就能考七分，我本来还以为她得多考几次呢，这下好了，有了这个成绩，要出国读书，选学校就方便多了。”
简章平的声音也难掩高兴，“这孩子省心，幸亏没给那穷人家耽误了。”
柳眉声音里犹有后怕，“幸亏孩子找回来了，不然我真是……”
简章平沉默许久，咳嗽了两声，叹息道：“相比之下，希希就差一些，你说咱俩也没少在她身上下本，怎么读个英语专业，连专业四级都考不过？”
两人后面又说了什么，简希没能听见，她连倒水都忘记了，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混乱，不知不觉竟打开电脑，进了自己MOCC的账号，盯着页面发呆许久。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给葛跃老师发了一条私信，“老师，学了你的这个课，专业四级能考过吗？”
发现自己发出这条私信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不禁懊恼，这个初级语法课，课程简介明明白白地写着只适合初学者，跟专四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基础太差了，需要从初级语法补起才报的课。
可惜想撤回已经来不及。
不过想想，平时给老师发这种信息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人在公屏上问“学了这个课出国能不能跟人交流”“学这个课对高考有没有帮助”“学这个课考公是不是稳过”等等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问题，老师应该早就见怪不怪，懒得理会。
不曾想下一秒，信息框里弹出来一句答复，“能。”
那一刻，简希只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闷在里头乱撞狂舞东西一下子找到出口，冲撞出来。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重重呼了口气，敲字回复道：“谢谢老师。”
……
第二天是返校的日子，昨天晚上听到的话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吃过早饭之后，简希就想早点回去，不料出门前简章平开口叫住她：“怎么这么急？先坐会，等棠棠起来，我送你们俩一块去。”
简希正想开口，柳眉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你现在就送她，等会再送棠棠一趟。”
“这样我不是要来回跑两趟吗？”
柳眉边擦手边从厨房里出来，“棠棠这段时间累，天天熬夜复习，好不容易考完了休息一下睡个懒觉，还不知道几点起呢，你让希希等啊？”
简章平眉头皱起来，看了下腕表，“这都几点了，我下午还有点事！”
不等柳眉说话，简希抢先道：“我自己回去就行，爸你不用送我了。”
“这……你自己回去能行吗？”
“怎么不行？”柳眉道，又补了一句，“孩子都多大了，大学都三年级了。”
简希笑笑没再多说，火速收拾好行礼从家里出来，直奔江州大学。
江州大学在紫江高校区，距离市中心不远，但是从江滨区过去却要坐两个小时地铁。
江州大学既不是211也不是985，前身是一所专科艺术学校，前几年省政府筹建扩招，增加了多个专业，它才晋升为二本院校，但学校侧重的仍是表演、舞蹈、播音主持等专业。
学校里美女帅哥尤其多，又会打扮，走在校园里十分养眼。
简希的室友程橙就是个大美女，但美则美矣，记性却不大好，喜欢丢三落四。
“希你到学校了吗？可不可以帮我把化妆包送来艺术楼，我忘带了，再赶回去来不及。”
简希气喘吁吁地放下行李，强忍怒火，咬牙切齿地问她，“放哪里？”
电话那边立刻发出惊喜的欢呼，娇声道：“桌上的黑色袋子你直接拿来给我就好，希希~我爱死你了！”
懒得听她黏腻的声音，直接挂掉电话，找到她桌上的黑色帆布袋便冲出门。
江州大学占地面积不算大，但宿舍区和教学区却隔了一条马路，艺术楼又在教学区最偏远的地方。简希从家里挤了一个多小时地铁来学校，本就累得口干舌燥，又要从宿舍区跑到艺术楼，人直接累瘫，像头老牛一般吭哧吭哧大喘气，头晕眼花。
强忍着脾气问电话里的人，“在哪个教室？”
“709！”
简希查点没爆粗口，艺术楼是没有电梯的！
她咬着牙往楼梯上冲，好不容易到了七楼，转弯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人，手里的帆布包没抓紧，不小心甩飞出去，东西哗啦掉了一地，旁边一人破口大骂，“这个同学你怎么回事，在走廊不能奔跑打闹你不知道吗？你看这不撞到人了？！”
完了，是辅导员唐锋，这辅导员平日里就严厉，她这是撞到枪眼上了。
“对不……”
“不要紧。”一道低沉冷冽的男声突然响起，盖过她心虚弱小的蚊呐，似乎在哪里听过。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难免有着急的时候。”
又一个男声响起，简希抬头看去，顿时有些惊讶，又转头看向刚刚声音熟悉的那个人，居然是方艺白。
影视圈里唯一一个不到三十岁就拿过两座影帝奖杯的男演员，粉丝又多又疯，旁边那个是他经纪人钱铎，外号钱多多，是程橙做梦都想签在他手下的知名经纪人。
“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快走？！”唐锋急赤白脸地冲她小声吼。
简希顿时回过神，想起自己的正事，急忙点头应声，蹲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速溜了。
“莽莽撞撞！”唐锋看着简希的走远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嘟囔，又转过来对方艺白客气道：“方先生，学生不太懂事，没撞伤吧？”
方艺白却没说话，走到角落捡起一本书，是刚才那个女生落下的，拂去表面的灰土，看见书封上的那一行小字。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一点来不及。”
拿着书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眼神如同卷着狂风的深渊，黑不见底。
唐锋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张了张嘴，收回了向他讨要这本书的话。
方艺白自己倒是还记得，把书递给他，“应该是刚刚那位女同学落下的，麻烦唐老师帮忙还给她。”
唐锋哪有不应的，连忙接过来。
方艺白没逗留多久，很快跟着钱铎离开江州大学。
车上钱铎问他去哪。
“去医院。”方艺白望着窗外，微光从窗外映照进来，衬得他侧脸轮廓分明，肤色苍白，神色冷峻，非常不近人情的样子，然而细看却能发现眼底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郁。
钱铎知道他的心事，也不多问，吩咐司机开车到医院。
江州市，仁爱医院，二十五楼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那张苍白的脸上，英俊迷人的容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残酷无情时光留下的沧桑颓败，以及病魔折磨的痛楚疲惫。
方艺白坐在病床前削苹果，圆滚滚的红苹果在他手上轻盈转动，一条细长的果皮便不断延伸拉长，突然床上的人咳嗽一声，他手一顿，细长的果皮断了，啪一声掉在地板上。
他眉头轻皱，躺床上的葛跃看了被气笑，“怎么就你自小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弄得再好看不还是要拿来吃，赶紧削完，切来了我吃。”
葛跃本来以为他不会多说什么，这孩子自小就这样，性格疏离淡漠，跟他相处总是不冷不热，除了那年那一次……
谁知方艺白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一手我还是跟你学的。”
嘿……
葛跃瞪圆了眼睛，恰好护士进来换输液瓶，才没能呛回去，待护士出去了，这个气氛自然就过了，葛跃问他，“今天在我们学校拍戏？”
方艺白知道他是问自己在拍什么戏，“只是客串，这半年不忙。”
说着把切好的苹果递给他。
葛跃接过来咬一口，“你有事就去做，别整天守在我这里，看见你就烦。”
方艺白没当一回事，听葛跃又道：“你别忘了我那网课啊，先替我顶着，过几个月我好了还要自己上。”
“你说你都退休了，”方艺白把切苹果的刀具收好，难以理解道：“怎么还自己找事瞎忙活，就不能好好休息吗？”
葛跃回瞪他一眼，“我乐意。”
“……”
方艺白待要说话，外面有人开门进来。
方雯雯在门口就听到父子俩的对话，“你爸就是闲不住，你就好好给他把课上完，善个后，不然他把课开起来，没尽到责任，心里过意不去。”
“妈你也不管管他。”
“我怎么管？”方雯雯把东西放下，从保温桶里盛出来一碗炖得浓稠的瘦肉粥，一口一口地给葛跃喂下去，岁月没有在这位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那么优雅动人，只是因为丈夫的病眉宇间不免添了一抹忧愁。
方艺白知道父亲执拗，母亲平日未必能劝得动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直待到医生查房过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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