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是优秀的。
这所学校很难进,同学非富即贵,要不就是后台够硬。
哪怕在这样的学校里,哥都是年级前十名。
任有道最近才搬去和哥一家人住,在学校也时不时在走廊撞见哥的背影,可他不觉得和哥在同一个世界。
光一样的影子罩在哥身上,任有道撞见都不敢抬眼。
其实他不自卑,也许是因为羞愧。
这种感觉不是喜欢,是单纯的,关乎血脉和身份的艳羡。
“喂,私生子。”
一双记不清面容的脚踢他的椅子。
他不屑抬起眼睛,握笔的手却骤然收紧。
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拳头把丑陋的淤青印在脸上。
他没还手,放学以后却在洗拖把的池子旁边捡了个桶。
装满水,年轻的脸上扬起嚣张的笑容。
提到二楼,他安静看着那个打人的同学说说笑笑从不远处廊下经过。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他顶着那个笑容蹲下身,桶里的水却忽然被阴影笼罩。
抬眼,对上任易的眼睛。
脱口的哽咽撞了块石头,他蹲着,无措抱着桶。
任易第一次正视他,这个私生子,破坏家庭的罪孽芽孢。
“谁打的。”
任易看着的原来不是他的眼睛,是他眼角的淤青。
任有道几乎下意识朝那些说笑的声音扭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
但哥是聪明的。
哥堂堂正正站着,扬起桶就泼了下去,精准响起的叫喊带着神经震颤刻进心里,和十多年后的梦里。
“任易!!!”
楼下的声音刀子一样戳上来,任有道疯了一样站起身挡住那些声音,反手抓了任易的胳膊就往阴暗的楼道跑。
那天的追逐,汗水,拖把水一样弥散天地。
“哥!”
那是他第一次把心里的愿望喊出声,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温热。
他是私生子,可任易真的拿他当弟弟。
他喜欢楼道,哪怕再阴暗,再无人踏足,他都会听到那天的声音。
楼道忽然出现余谓的脸,面对着他,竟然朝他跑过来。
“任总,你怎么...睡...在这....”
余谓的声音又莫名其妙从后面响起,可他回头却没看到任易的踪影。
难以言喻的心慌沿着血管爬上来,扼上咽喉,他却好像早知道有这一刻的感受,癫狂笑着,手疯了一样往前伸,抓住余谓的影子。
“任--!”
余谓的声音被掐断,任有道乍一瞬睁开眼,通红的,盛满眼眶的眼泪就滑下来。
“你睡....”
余谓后仰,在注意到他眼泪的时候停止奚落。
埋在神经里的英雄主义得了浇灌忽然茁壮成长,不管不顾。
癫公一样的任有道没有跟着他去吃饭,整个中午睡在楼道,都很正常。
可他在哭。
这时候任有道捕捉到余谓的犹豫,猛地收手。
“被你看到了。”
“那不能放你走了。”
————
“是他让你来的吧。”
任有道夹出冰球放在玻璃杯,叮咚一声。
他旁边站着菲菲,没说话,也没问他说的人是谁。
“他不放心公司就算了,也不放心我的私生活。”
任有道干笑一声,往玻璃杯里倒咖啡。
“任总,这么晚喝咖啡睡不着。”
菲菲看着他,没伸手阻止。
“怎么。”任有道挑眉,故意当着他面喝一大口,“这句话也是他让你说的吗。”
“他让你来之前,有说过让你这么照顾我?”
菲菲脸上的不耐烦藏都不藏,
“他说你要是死了就说一声,他处理公司和产权。”
任有道大笑,笑声飘到外面的泳池。
好一会儿,他才又说,
“说了吧,他就是担心我。”
“哈..”他昂起下巴,好像穿过天花板看到过去的天空,“他就喜欢你这样的。”
“你俩睡过么。”
“到交班时间了!我去叫阿道来!”
菲菲咬牙切齿瞪他一眼,抽走桌上的擦手巾走了。
留下任有道一脸得意看着他的背影。
哎呀,余谓什么时候能被他气成这样呢。
“你…”
余谓现在的确是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任有道,而是方潜鸣。
“就明天一天,你挪一挪你的安排不行?”
“不行,真有事儿….”方潜鸣往楼上逃,“这义工我真去不了,你…让你那老板去!”
“他不是喜欢凑热闹吗!”
余谓拉下脸,死死扯着他的衣服,声音也难得大一些,
“你都住我家了,帮我个忙怎么了。”
言下之意,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这忙。
除了你,不想找任何人。
可奇怪的自尊鱼刺一样卡着,他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方潜鸣逃到楼上。
憋闷压在胸腔,脑子里忽然想起任有道下午在楼道的狼狈。
好像在这个人面前拉下一点自尊也无所谓。
他咬咬牙,打开手机屏幕,第一次主动给任有道拨语音通话。
对面马上接了,喝了咖啡振奋的声音传过来,
“喂,余谓啊—”
“任总,有件事麻烦你。”余谓深吸一口气,“明天茵茵学校有个义工需要家长去,我有个会走不开…”
“你让我去义工还是让我帮你开会?”
“义工。”
“去义工和去辛者库有什么区别?”
…
余谓突然不气了,去他妈的随便吧,
“那明天的会就麻烦任总了。”
“…学校在哪。”
余谓笑一声。
奇怪,心里那些对方潜鸣的不满都消失了。
———
使唤老板去做义工,余谓发现自己活得越来越离谱。
更离谱的是,开完会外面就开始下大暴雨。
植树...任有道还特么在植树...
余谓眼一闭,刚想给任有道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收到方潜鸣的微信。
「我脚崴了!来接我」
余谓不耐烦把屏幕敲得咔咔响,
「哪?」
方潜鸣飞快回了,
「我们大学,操场」
「快救救我,下雨了,没伞。」
余谓看到他的位置,手指颤两下。
想发的语音没发出去,他抖着的手指到底还是划到了取消。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他看着公司外面大草坪几个人跑过,眼前就出现方潜鸣可怜兮兮的影子。
妈的。
余谓抓了伞就跑。
茵茵学校的事情任有道会处理….拉开车门的时候他想着,用湿透的手指解锁手机给任有道打电话。
响了几遍没接,他又发了个语音给茵茵班主任,车就闯入雨帘。
记忆的水花一路飞溅,他心惊胆战踩着时光回溯的油门。
在那个操场,他看见今天的大雨滂沱,而过去的大雨背后,是他人生的尽头。
“方潜鸣!!”
他自暴自弃地喊。
视线定格的时候,方潜鸣朝他走过来,脚却一点问题没有。
“茵茵都没接!我就来接你!!”
“你他妈就是来挖书的对不对...”
余谓捏紧拳。
雨太大了,隔着雨说话,喉咙都撕裂。
方潜鸣直勾勾看着他,莫名其妙比他还生气的模样,
“我就挖!”
“五年了。你他妈该醒了!”
方潜鸣吼着。
心脏轰一声下沉,他像一具死了千年的干尸被人挖出来,深埋的罪恶灵魂公诸于世。
他下意识后退,面上却装着无所谓。
“关你屁事。”
他小声说。
方潜鸣却听到了,比他自己还要不甘心,
“凭什么变成这样的是你。”
“你看看!你看看!!”
方潜鸣拿出来一本书,当着他惊恐的眼睛一页一页翻开。
余谓很清楚这本书在地下被埋了多少年,他的心魔。
书页被雨水打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每一页发黄着空白。
轰一声,心脏再下沉,余谓真的变成个机器人,面无表情,重复着计算。
“这就是他给你的书…一页没写。一页没写!”
方潜鸣把书扔到他身上,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跟你有以后。”
“你值得为了他后半辈子都过成个死人吗…”
方潜鸣声音开始发抖,
“我都替你不值,余谓,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你过来的….”
可余谓看着他浑身湿透,看着那本书浑身湿透,忽然就没有任何情绪了。
过了好久,他说:
“这吉八世界本来就是骗局,你以为别人的感情就比我的好很多吗。”
“我只是不想玩了,我清醒了。”
“我全身而退,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很可怜呢。”
他转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伞都扔了。
他和那被挖出来的礼物一样全身湿透。
可是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也湿透了。
这个不值一提的纪念日,他明明差点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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