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夏天,台风“圣帕”的外围螺旋雨带袭击了香港。
大风吹倒树木和广告牌,强降雨造成部分巴士和地铁服务延误或中断。
岑依洄清早收到芭蕾培训学校发来的停课通知,她喜出望外,哼着小曲儿从冰箱抱出一盒黑巧冰激淋。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一部最近风靡初中生的偶像剧,岑依洄看得津津有味。一集播完,冰激淋也不知不觉挖见了底。
得意忘形的岑依洄瞬间傻眼。
她心虚地咬着不锈钢勺,将盒子扔在垃圾桶底层,同时祈祷母亲回家后千万别发现。
否则,她完全能预见周惠宣女士拧眉生气的模样。
周惠宣曾经是名芭蕾舞者,生下岑依洄后告别舞台,目前在中环一家模特公司担任形体顾问。她早年中止的舞蹈梦想,延续给岑依洄实现。
为了让岑依洄保持适合跳芭蕾的轻盈身材,周惠宣严格控制女儿日常饮食。忌油脂,忌糖分,零食更是奢侈品。
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雨点狂乱急促的敲打声此起彼伏,岑依洄悬着一颗心,煎熬到夜幕降临,没等到母亲回家,只接到一通电话。
周惠宣:“依洄,我这边酒会还没结束。刚才得到消息,澳门返港的轮渡和直升机全部停航,今晚我和梁叔叔住氹仔。”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浮华优雅的提琴弦乐,夹杂着酒杯相碰的轻声寒暄。
周惠宣自从与富商梁世达交往,便开始拥有数不尽的酒会和晚宴邀约。
岁月不败美人,年近四十的周惠宣,凭借绝顶容貌和风情,穿梭于精致璀璨的宴会厅,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不属于她阶层的社交圈。
“妈妈,那你们明天几点回香港?”岑依洄问。
周惠宣忙于陪梁世达应酬,没发现女儿气息虚弱,匆匆嘱咐一句“时间暂不确定,你关好门窗,注意安全”,便利落地挂断电话。
岑依洄脸色煞白,眉心拧作一团,按捂着肚子,纤薄身体可怜巴巴地蜷缩沙发角落。常年清淡饮食,肠胃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寒凉刺激,直接闹起罢工。
家里没其他长辈,只能自食其力照顾自己。
前半夜靠温胃药物和益生菌缓解不适,后半夜药物不再奏效,腹痛卷土重来,比练舞拉伸的疼痛还难忍。
岑依洄脑袋在枕头上翻来滚去,背脊沁出的冷汗浸湿睡衣,焦灼到天光大亮,终于体力不支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大门电子锁传来动静。
岑依洄浅眠,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千斤重的眼皮尚未掀起,一只触感硬朗的手,先一步覆上她的额头。
难道是周惠宣回家了?
岑依洄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喉咙虚弱地挤出呢喃:“妈妈,我肚子好疼。”
那只手微微一顿。
岑依洄动了动身体,再次昏睡过去。
梁泽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测体温,另只手举着手机,给尚在澳门的梁世达和周惠宣报平安:“嗯,人在家里,发烧得厉害,我送她去医院。”
“好好好。”梁世达说,“一直联系不上她,我和周阿姨很担心。梁泽,这次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二叔。”
-
“圣帕”来势汹汹,但未达到八号风球的更高级别警告。
经过两天大风大雨冲洗,全港水陆空交通陆续恢复正常。
岑依洄苏醒时,天色早已放晴,粉金色夕阳余晖铺染病房白色床单。她盯着天花板,大而清亮的眼睛,迟滞茫然地眨了一下。
左手背隐隐胀痛,她侧目,瞥见埋在手背皮肉里的静脉针。
目光顺着透明输液管上移,毫无防备地撞见立在病床边、面容不悦的周惠宣。
岑依洄心头泛起一个激灵。
……完蛋。
“别装睡。”周惠宣一眼看穿岑依洄的心思,“说过千百遍,跳舞必须忌口!你倒好,吃冰激淋吃进医院,我怎么叮嘱……”
训话刚起了个头,被进入病房的梁世达打断。
梁世达穿了白色Polo衫,搭配卡其色裤子,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他将病历报告递给周惠宣:“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导致的感染发烧,没大碍。依洄刚醒需要静养,你呀,别忙着教育她。”
周惠宣下巴微抬,眼波流溢恰到好处的柔媚:“你倒是为她说好话。”
梁世达笑笑。
私立医院的病房陈设宛如星级酒店,不仅配备独立卫生间,还有沙发、电视机、冰箱和保险柜。
医生和护士轮番进病房检查,在周惠宣眼神暗示下,岑依洄特意向梁世达道谢。
毕竟以周惠宣的收入,无法支撑私立医院医疗费用,这间价值不菲的病房,大概率由梁世达安排。
“不仅要谢梁叔,还要感谢梁泽哥哥。”周惠宣插话道,“说来也巧,梁泽正好在香港转机回申城,原本的航班因为台风取消,改签后在香港多耽搁了一天。”
岑依洄对“梁泽”这个名字有印象。
那人是梁世达的侄子,大她三岁,今年刚高考完,已被国内顶尖高校录取。前段时间梁泽和朋友去了夏威夷毕业旅行。
岑依洄微微探身,视线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门口来回游荡:“梁泽哥哥人呢?。”
周惠宣:“已经走了,他下午三点的飞机离港。”
梁世达捕捉到岑依洄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表情,顺口安慰:“没关系,你们下周搬去申城,有的是机会见到梁泽。”
此话一出,病房空气忽然凝滞。
“搬去申城?”岑依洄困惑地望向梁世达,“梁叔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哟,我大意了,还没来得及正式向你宣告好消息呢。”梁世达笑着请示周惠宣,“你来说,还是我说?”
岑依洄忐忑地将目光移回周惠宣。
只见周惠宣弯起眼睛,下意识转动无名指上新套入的六边形钻戒——
“依洄,我和梁叔叔打算结婚。”
-
梁世达是申城人,半年前长驻香港拓展集团业务,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周惠宣。
如今梁家公司完成IPO,顺利在港交所敲锣,他也该功成身退回申城。
周惠宣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随梁世达去内地生活。
十五岁的少女岑依洄,不情愿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但她没有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看着通往申城的航班,准时从香港国际机场起航。
飞机不断提升高度,机场周边的青衣大桥和北大屿山公路,逐渐在视野中缩成一小块版图。
万米高空之上,舷窗倒映岑依洄心事重重的面容。
抵达申城正值傍晚。
八月中旬,空气潮湿闷热,申城的夏天与香港多有相似。
梁宅别墅的前厅花园,占地面积与半个标准足球场相当,门口环岛中央矗立一尊雕塑喷泉,不断喷涌清澈活力的水柱。
“你们随意些,这栋宅子平日没什么人。”梁世达亲自带母女二人参观,“我父亲在山里避暑,过段时间回家,大哥大嫂常年待在新加坡,目前只有梁泽住家里。”
“梁泽”的名字,唤起了岑依洄一些好奇和期待。
可等到晚餐结束,都没见梁泽人影。
周惠宣问了一嘴,岑依洄立刻竖起耳朵,就听梁世达习以为常道:“哦,梁泽今晚和朋友出去玩,估计不回家了。”
-
岑依洄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卧室按照女孩子的喜好精心布置过。
粉色花边床单,自带照明灯的梳妆台,还有占据一整面墙的衣柜。比她香港的卧室大了好几倍。
岑依洄在床上滚了几圈,捧着手机盘腿坐起,和远在香港的同学聊天。
女孩子总是有绵延不绝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时间在几百条短信和花园树叶的沙沙声中悄然溜走。
直到通信运营商发来欠费提醒,岑依洄才意识到已经深夜两点。充了话费,与老同学互道晚安,她打着哈欠关台灯。
房间在瞬息之间暗淡,世间万物陷入静谧。
岑依洄脑袋倚上枕头,合眼的霎那,一道浑厚有力的马达声浪,低沉清晰地自庭院传来,将漆黑平静的空间搅起波澜。
她复睁开眼,迟疑片刻,下床缓步走向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
是一辆黑色跑车。
沉沉夜幕下,月光优雅柔和地勾勒车身轮廓,伴随引擎压抑的轰鸣,跑车一气呵成倒入庭院车库。
不多时,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勾着车钥匙走了出来。那人一步步靠近别墅主楼,相貌在浓重夜色里逐渐清晰。
鼻梁高挺,颚线分明,固然是英俊的,但平直的唇线叫人辨不出情绪。
岑依洄端详男生的外表,猜测这位就是梁泽。
与她设想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原本以为,好心送她去医院的梁泽哥哥,气质会更儒雅温柔一些。
岑依洄发呆地凝视楼下。不知怎的,梁泽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所感般抬起头,目光精准锁住三楼窗户。
花圃里的夏蝉无忧无虑,高亢而持续地鸣叫。
只有岑依洄慌了手脚,抓住窗帘边缘,用力一扯,隔绝四目相对。然而尴尬的气氛,仍然犹如波纹一样,快速扩散蔓延到全屋。
该不会被当成偷窥狂吧?
岑依洄心脏怦怦乱跳。
屋外有脚步声上楼梯,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窘迫得不敢用力呼吸。
那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经过她的门口,未有片刻停驻。
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在宁静的别墅里格外鲜明。
紧接着,那扇门被轻轻关上,门板的闷响带着几分冷峻和令人生畏的距离感,与梁泽抬头望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好久不见,大家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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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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