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落叶,孤雀伫立枝头,山石染上白霜,夕阳烧红云霞。
夫鲁夫鲁矿区的矿工们升起篝火,拿出新鲜野味和野菜,掏出纸牌,搬来酒桶,围在一块,玩乐到兴头上,还有人扮起吟游诗人,用破里拉琴弹出蹩脚噪音,引起一片嘘声与笑骂。
忽然,其中一人碰碰同伴的胳膊,向远处努嘴。矿工们朝那方向望去,多伦从地平线下走来,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夕阳,满头金发与龙角一同在余晖下闪光,金鳞从脖颈处漫进衣领,细长的尾巴在身后轻扫。
这是名龙人。
矿工们朝两旁靠去,给这大个子让出路。多伦向工友们微笑点头,但没有得到回应,所有人都把脖子扭向一边。
龙人看见篝火旁的食物与酒水,掏出口袋里的野果,放下一些,向众人说句“再见”。
直至他远去,矿工们都没任何回应,对此,多伦已经很习惯了。
穿过几条铁轨,跨过几道栅栏,就到达矿区边沿的哨站。哨站由木头和石块搭成,约有十米高,用于支撑的木头框架因蚁酸而有些坑洼,砖块上铺满青苔。
龙人顺绳梯爬上去,与顶端哨塔上的精灵打声招呼。精灵对他点头,马上又收回眼光,贴回望远镜上。
矮人铁皮·黑正为今日的矿坑日志发愁,老板从不翻开这些记录,却要求他每日写三千字,简直是种折磨。
可能是太过投入,他甚至没听到多伦沉重的脚步声,倒是守在矮人身边的兔头兽人注意到来者,发出“嗯。”的一声。
多伦与他问好,将浆果塞进兽人手中,剩下的分别放在哨塔下方与矮人身侧。
“先生,仓库已经打扫完了,我还把工具都洗过一遍。”多伦小声,又轻快地报告。
但铁皮没有抬头,回答他的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多伦眼色暗下,在旁边默默等待片刻,忍不住咬咬下唇,补充:“我今天既没有砸碎矿镐,也没弄塌矿道。”
兔头兽人轻踢铁皮的背,这才让他注意到多伦,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活干完了?稍等。”
龙人眼中刚亮起的光又淡下去。
十分钟后,矮人画下句号,擦擦并不存在的汗,发现多伦还留在原地,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盯着他。
他心说不好,把这事忘了。赶忙对多伦重复那句说过不知多少回的话:“你干得很好!真的很好,谢谢你,帮大忙啦!”
多伦松口气,眼底微微闪亮,耳垂泛红,挠挠头,缩起的背又直起来。
铁皮仰头,松口气,多伦的性子麻烦又好懂,至少比起另一个家伙好上很多……这么想着,矮人仰头,高声问放哨的精灵:“桑迪亚哥,‘小飞魔’们怎么样了?”
最近正值小飞魔的发情期,铁皮对这些两天前搬来的“新邻居”格外关注。
桑迪亚哥看向他,没回话的意思。他叹口气,让多伦转述,才总算让精灵开口:“差不多聚集了一百来只,从刚刚开始就有点躁动。”
“你说什么!”铁皮咂咂嘴,皱起眉,“该死!怎么可能这么快!魔物们最近都怎么了?现在准备远程手段可来不及!”
他拍拍兔头人满是筋肉的大腿:“青草,去敲钟,把大伙都叫出来,今晚可能会有袭击。”
又吩咐多伦:“你快把仓库里的武器箱背出来。”
多伦和青草点头,双双从哨站上跳下,在岩层上砸下深刻裂纹后各奔东西。
不久,钟声响起,整座夫鲁夫鲁山开始骚动。矿工们怨声载道,互相推搡着走到哨站前的空地上。有人来不及抹去嘴角面包屑,有人半拖一双鞋,有人衣衫不整,有人在打呵欠。
“出什么事了?”
“天晓得!看来那矮人又要发官威了。”
“自从他来以后,咱们矿就没有一天消停!”
铁皮俯视地面,拿起魔导扩音器,清清嗓音,大喊:“我想大伙都知道,两天前,一群小飞魔迁徙到了对面山头。现在,他们又骚动起来,可能会找我们麻烦!”
人类矿工们喧闹起来,掀起的声浪几乎要将铁皮掀翻。
“他说什么?真的?”
“之前我好像在天上见过,还以为看错了。”
“什么!那我们得赶紧把东西都塞进矿洞里去!”
“不!我们得逃回城里!”
“冒险者公会呢?快点雇人来帮忙啊!”
“委托审核期至少得两天!等增援过来,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矿工们是对的,两天前铁皮就已经向冒险者公会提交委托书。但那委托现在还没过审查。
他本来没在意,毕竟小飞魔聚集的时间不长,但这次袭击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安静!安静!”铁皮大声吼叫,“我知道大家都很慌张,但现在最是要平静的时候,能用远程魔法的人上哨站来。其他人握紧铁镐,要是魔物被击坠,就赶紧上去收尾!”
没有人按铁皮的命令行动,甚至有人想溜走。铁皮朝敲钟回来的青草使了个眼色,青草轻点兔头,靠在空地入口处,毛茸茸又夸张的肌肉让准备离开的矿工们咽口唾沫,默默退回人群中。
“骗子!”空地中响起不和谐音,“谁都知道小飞魔从聚集到袭击至少要半个月的准备期。是不是你早就发现,但隐瞒了消息?”
“他想我们死!”又有人在矿工群中呼喊。“我们是雇工,跟你这奴隶不同!没必要和矿坑绑死!”
不知是谁大声附和:“老板肯定是糊涂了才会让矮人当工头!一会真打起来,他肯定把我们当炮灰!”
人群再度沸腾,或恐慌、或疑惑、或激动的议论声不断交错。人们怒视哨塔上的铁皮,其中有的甚至准备好咒文,握紧铁镐。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哨塔,把那矮人拉下来。
多伦背回武器箱,听见下方饱含恶意的发言,向铁皮投出求助与关切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白。
铁皮拍拍他的背,指指一旁的山壁:“别慌,深呼吸,到你出手的时候了,让大伙安静安静。”
多伦强压下不安,吐出几句龙语,龙鳞从胳膊一路覆盖到双手,手指膨胀,指甲伸长,最终卸掉灵长类的伪装,变回龙爪。
他深呼吸,猛地拍向山壁。霎时间,地动山摇,裂纹如蛛网般从中心蔓延至整面山墙。
人群中声音一顿,瞬间鸦雀无声。
“呼,总算能与你们好好说话。”铁皮将扩音器音量调到最高,“你们有权利离开,但在离开前,请到我这里报上工号和姓名,好让我把名单交给老板。现在,要走的工友请上前。”
人们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来。
铁皮半垂眼睑,果然,这群家伙压根放不下夫鲁夫鲁矿区的良好待遇,他们只是想趁此闹事,把自己这个异族拉下台。
接着,矮人揉揉胡子,蹲下检查多伦带来的武器,摇头。
这些装备是早年间用来防山贼的,如今已锈迹斑斑,只有极少数还可用。凭这点东西根本无法清理多达百来只的小飞魔。
魔法可能有用,但他、多伦与青草并不擅长此道,桑迪亚哥的植物魔法也不适合远程打击,至于矿工们,更是指望不得,他们那些贫弱的躯体与魔法造诣派不上多大用场。
铁皮望向地平线,见太阳即将落下,便赶紧让人们把矿石与贵重物藏进地窖或矿坑里,吩咐厨师煮锅肉粥和开水,为夜晚可能的袭击做准备。
之后会是场持久战。
矮人把手放在胸口,看向多伦、青草与桑迪亚哥,握紧拳头。想起与老板定下的约定条例:在夫鲁夫鲁倒下前,矿上的设施必须完善,矿工必须安全。
他……不,他们必须完成这项约定,因为这项契约的报酬,是他们四人的卖身契。
矮人的灵魂仿佛脱离躯壳,飘回家中冒着浓烟的锻造炉,飘回他最温暖的小屋,飘回他心爱的妻子与儿子身边。
他想抽烟,才想起来,为了打造对付夫鲁夫鲁的武器,他已经很久没进城买过东西。
时间点滴流逝,夜色降临,秋日的凉意使地面染上层薄霜。伙夫们匆忙热腾腾的肉粥被分装好,送到所有人手上,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手边就是武器或矿镐。
夜色渐深,不知谁打了声哈欠。这开了个坏头,矿工们不再绷紧神经,有人干脆就地入睡,有人甚至拿出棋牌与酒杯。
幸亏铁皮及时发现并制止,若是平常,他肯定会把这些家伙骂个狗血淋头。可现在,工人们的不满直冲巅峰,腐朽的独木支不了多少重量。
篝火里的木柴几乎完全换新,工人们纷纷抱怨为什么还不能回去睡觉,质疑起铁皮与桑迪亚哥的判断来。
铁皮看看月亮,知道不能再熬下去了,否则在小飞魔袭击前,他们间的矛盾会先爆发,既然这么晚也没动静,今晚说不定不会有袭击。
他拿起扩音器,准备让大伙先回房歇息。
就在这时,桑迪亚哥吹响号角。
铁皮猛地一哆嗦,在哨站上挥舞手臂:“都起来!打起精神!那群畜生要过来了!”
“什么?”
“哎哟,别推我!”
“镐头,我的镐头呢?”
“谁踩我的鞋!”
矿工们化作一群无头苍蝇,原地乱转。铁皮没有时间安抚人群,他望向月镰,形似蝙蝠的怪物群聚在那儿,如同白瓷中的污点。
它们双目红赤,口角留涎,抱着求偶与饱餐一顿的期望飞来这边。
矮人从武器箱里取出一杆长枪。那武器至少有三个他那么长,却在矮人手中如羊崽般温顺。他憋住呼吸,向前跨步,长枪在空气的爆鸣中飞出,将三只魔物串成一线。
这是战斗开始的信号,无数土石、冰锥、火球等魔法在空中上炸出一场盛大的花火秀。它们只有少数命中,更多是在半途坠落。
小飞魔们或捂住脑袋,或调整姿态,向下俯冲得愈发快速。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小飞魔担任起先锋,将锐利的爪子探向矮人,眼看它的利爪即将破开矮人脑袋,一只长满金鳞的龙脚将它踢飞出去。
多伦看向墙上的肉泥,确定已经死透,转头掐断另外两只魔物的脖颈。
精灵取出闲暇时制作的弓,每支箭矢都能射下一只小飞魔。青草在矿工间中穿梭,负责保护其他矿工的安全。
缠斗持续了半小时。鲜血与残肢铺在地面上,血臭味四处弥漫。
小飞魔损失惨重,而矿工们在青草与桑迪亚哥的掩护下一个不缺。魔物们总算意识到敌人的棘手,发出尖锐的嚎叫,停止攻势,朝天空飞去。
“他们走了吗?”有矿工咽口唾沫,问。
“不,接下来才是正戏。”旁边的铁皮回答。拿起扩音器,却发现里头没了魔力,只好扯开嗓门嘶吼:“攻击模式改变!酸水要来了!别待在空地!找掩体!”
恶臭的黄绿色液体倾泻而下,腐蚀地表的所有。矿工们连滚带爬地逃到石头或建筑底下,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气,一名年轻矿工惊慌下摔了跤,酸液正要淋在他头上,他尖叫着挡住自己的脸,骚臭在身下蔓延。
多伦扑上前,抱住他滚到一边。后背先是发痒,阵阵剧烈灼痛紧随其后。白烟升起,酸液侵蚀鳞片,不断发出滋滋声,暴露出血和肉来。
多伦把人放下,确认没有因抱得太紧而压碎对方骨头,点点头。
而那位被救的矿工则两眼一翻,陷入昏迷,旁人都认为这是惊吓过度。但实际上,他是因刚刚的拥抱而一时没喘上气。
越来越多的酸液洒下,偶尔还会有小飞魔飞到地表,偷袭阴影中的人。尖锐的爪子轻松就能撕开人类的表皮,而矿工们的矿镐却不是每次都能击中目标。
时间推移,开始有人负伤,死者迟早会出现。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祈祷与抽泣的家伙渐渐出现,且有扩散的趋势。这样下去,队伍迟早会瓦解,但没有人能够制止。
铁皮摸摸空荡荡的武器箱,看向桑迪亚哥。精灵取下他的箭袋,把空无一物的内侧展示给他。
局面很糟,多伦等四名异族当然能轻松幸存,但一定会有矿工伤亡。那样的话,与老板签下的协议将将泡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多年来唯一一次自由的曙光从指尖溜走。
难道就到这里了?铁皮靠着石墙坐下。要是三天前老板同意他的经费申请,要是矿场按标准对武器进行维护,要是冒险者公会的审查再快一些……他伸手抵住眉心。
一缕灰白遮住他的眼,铁皮皱眉,心说怎么有人心这么大,什么时候了还抽烟?可很快,他发现这不是烟,而是雾。更古怪了,他在矿区呆了六年,从未起见过晚上起雾。
雾气愈发浓厚,逐渐遮盖四周。
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雾气吓到,又或许是失去目标,小飞魔们不再喷吐酸液。周围的“滋滋”声慢慢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
铁皮朝雾深处看去,俊美的异国少年慢慢走入众人的视线。他面带微笑,掏出盖有冒险家公会印章的委托书:“铁皮·黑先生是否在此处?”
铁皮略带警惕地站起身:“我是。”
“您好,叨扰了。”少年微微弯腰行礼,“我是幻术师克劳克·森德,为诱饵任务而来。不过在讨论具体事项之前,您似乎遇上了其他麻烦。
铁皮拿起矿镐,装作随意地模样垂在身侧,接过委托书,确定公会印章没有造假,至少能确定不是敌人。
很快,他微微皱眉,思考起怎么利用这位出人意料的增援。仅从委托来说,没有比幻术师更适合当诱饵的人,但并不适用于当下的麻烦。
不过作为前冒险者,矮人深知每个职业的特性。他看看漫天迷雾,很快想出了合适的主意,一边抚摸胸前的大胡子,一边询问:
“正如您所见,我们遇到了不小的困难。您的到来让我有了些破局的办法,能否请您帮帮忙?当然,不会是无偿的。”
“放心,先生。我不会对求助者置之不理,但是……”克劳克张开双臂,右手从虚空中捏出一支黑羽毛笔,左手中则托一本白皮书。紫色咒文连成一线,在他身周游弋,时而散去,时而聚团,时而围成一圈。
“临时委托的价格,是双倍。”
多伦半个身体藏在阴影下,略带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少年歪过头,看向他,露出微笑来。
龙人赶忙缩回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雾气似乎翻涌了一瞬。
克劳克收回目光,想起那无尽虚空中,女神所展现出来的三幅画像。
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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