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揣着自己心里的野兔子走完了这套流程,大脑不知想些什么,手脚也不知怎么动。直到将要结束时看见躲在季书礼的宽背椅子后面的季孟谭,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惶恐不安落了地。
季孟谭是可信的。不管秦韶寒承认与否,这句话一直在他潜意识里占据着。
季孟谭生得就好,尚还稚嫩的脸庞掩饰不住他的面部曲线和偏白皙的皮肤。他就那样趴在他父亲的椅子后背上看他,眼神认真而愉悦。流程结束,秦韶寒站起身,和这位初次见面便已经很熟识了的干弟弟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眼。
林禄升对他的小动作无知无觉,他含着泪,双手合十,对着季书礼和孟卿音一遍又一遍地鞠躬,如若不是旁边的刘妈扶了他,怕是要跪在地上给两人磕一个。
“幺儿是我从小望到大的,爹走得早,娘也不能照顾他……真是谢谢你们啊……让我幺儿能有个好去处……”林禄升说着说着将要落下泪来,慌忙地又要跪下表示感激。老汉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牵挂的莫过于还没长大的秦韶寒。如今在南城里迅速就结识了这么一个这样背景雄厚的干爹娘,不知道让他放下了多少心。
好不容易等到整个仪式都结束,林禄升老汉离开了季家。秦韶寒站在正房中间,一时感到无所适从。
纠结不久,他看见季孟谭在门后冲他招招手喊他:“小秦哥哥,你来。”
秦韶寒跟着他上楼,见他捂着手,一副神秘的样子,也好奇凑过去:“什么?”
季孟谭早已知晓“小秦哥哥”要来拜干父母,总觉得要给他些什么才好。他盘算了好久,直到这会儿才得意地献宝一样用双手捧给他一辆玩具小车:“小秦哥哥,给你的。”
“我……”秦韶寒嘴上似乎是要拒绝的意思,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那铁皮小车上瞟。
他哪里见过这么可爱的小车子,这跟林禄升用木头给他雕着玩的小马车模型可完全不一样,还会自己跑,属实招人稀罕。
只是抬头对上季孟谭那双期待的眸子,秦韶寒不想露出“讶异”那样没脸又“掉价儿”的神色,硬着头皮生生别开了头:“我才不要。”
他听着季孟谭的语气犹豫了一下:“这样啊……”
秦韶寒听着他将要把小车拿走,语气着急了一下:“哎,我……”
他抬起头,见季孟谭忍着笑,一副似是料定了他放不下心的样子,哪有半点要拿走那个小车的意思。
季孟谭偏头看着他,兴味盎然地眯起眼睛:“别急啊小秦哥哥,这个给你了自然就是你的。”
他伸手把小车推给秦韶寒,秦韶寒一下子脸开始发烫,接过小车,哼唧着说了一句“谢谢”,暗暗在心里给他记下一笔。
季孟谭这人,从小就坏透了。
季孟谭对于秦韶寒默默的记仇无知无觉。他从第一面就觉得这“小秦哥哥”的眼睛分外好看,跟玻璃球一样,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好玩。季小少爷这样想着。
看着他的笑,秦韶寒恍惚了一下,低下了头。
季孟谭眉眼尚还稚嫩,哪怕只是勾唇也笑得极乖。那一瞬间,秦韶寒甚至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老家的妹妹。
不能不能,且不说季孟谭是个男子,还是乾元,怎么可以这样想……秦韶寒心里想着想着就跑偏了几里地,他偏过头,决定不与季孟谭计较。
只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或许他性本就不是这样,只有在季孟谭面前,他突然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这样任性。
或许是因为没有同龄人一起玩吧,秦韶寒把原因归结于此。尽管潜意识在某一瞬间告诉他,或许是“因为季孟谭比季书礼和孟卿音更容易让他有了“家”的感觉”,但是这句话刚出现就被秦韶寒别别扭扭地赶出了脑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哪肯承认。多矫情呀。
楼下一阵脚步声,带着刚刚结束一件重大事件的悠闲。季孟谭眼睛一亮,拽着秦韶寒的衣袖和他一起跑到楼梯玄关往底下探头:“爹!”
底下遥远地传来了季书礼的应和:“诶!”
季书礼走到堂屋里,靠在正摇椅的靠背上,看着两个一路跑下来的儿子,心里大为愉悦:“时局稳了,你们就要去上学堂咯。”
“爹,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们今天去开会,说了些什么?”
季孟谭这一句话出口,季书礼的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秦韶寒愣了一下,随即将目光移向季孟谭。季孟谭也心道一声“完了”,怕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这才……
还好,季书礼只是微怔了一下,不久便神色如常,又一次笑起来:“怕是要有大事发生咯!天地和乾坤都要变,以后啊,乾元、坤泽同中庸一样,样样平等,这不好么?”
季孟谭松了口气,只当不是大事,撇了撇嘴:“没觉着哪好了,我又不是坤泽。”
季书礼嗔笑着,坐直起身子敲了一下季孟谭的肩:“这小孩儿!你不能盼着人家点好?不盼着人家,要不也盼盼你妹妹?”
季孟谭又一副孩子的任性模样:“怎样?娘都请先生来看过了,湘雨十有**也是乾元,还担心什么?”
季湘雨就是季孟谭的那个妹妹,季书礼和孟卿音的小女儿。
季书礼抱着胳膊看他:“那你娘呢?”
季孟谭动作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我娘……那得担心一下,坤泽属实是不好说的。”
季书礼刚靠回去又坐了起来:“怎么说话呢?都是你娘了还担心什么?”
生育过的坤泽必然被自己的乾元完全情契缔结过,一个坤泽此生大概率独独只能被一个乾元缔结,再往后除过标记的乾元和自己的子女,再无人感受得到坤泽的信素。
可是乾元可以标记许多坤泽,丝毫不受影响。这也是当下很多人要求“乾坤平等”的原因:一乾多坤制如成定局,对于坤泽日后的发展而言,极其艰难。
季孟谭退后两步,也没看他爹,但是一脸诚恳:“这不是怕您怎么想不开给我娶个二娘回来……”
秦韶寒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书礼也不恼,只是合上报纸,身子向前探,作势要打他:“你娘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怎么可能辜负了她?”
门口的两声喧闹,不知谁家的孩子牵着旗子跑了过去。
季孟谭看着那个旗子,总觉得陌生:“爹,那个旗……”
季书礼靠了回去,看着自己手里的报纸。
“以后,乾元,中庸,坤泽,这个称呼以后要和西方那边的alpha,beta,omega一起讲,说是要讲新式教育。”
季书礼放下报纸,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季孟谭与秦韶寒对视一眼,心里又狠狠咯噔一下。
“还有啊,北城还叫北城,咱们南城,可就也叫做京城咯。”季书礼果然说了大事。
他很爽朗地再次笑起来,只是这笑,再一次牵动了两人的神经。
秦韶寒心里狠狠地咯噔一下,满脑子都是林禄升说过的那句“京城在哪,哪就是宝地;是宝地了,人家都是要争的”。他不禁担忧起来:南城是宝地方,以后南城成了京城,自然更是宝地方,人家会不会争得更狠?
人家争狠了,他们怎么办?离开,离开这里再去哪里呢?
说是如此,可是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
秦韶寒心里突然有了未知的恐慌。
是夜。秦韶寒和季孟谭仰躺在楼顶,一起看向天边。
峰回路转,斗转星移,那条赤黄蓝白黑的旗子从天上落到了天边。
秦韶寒心中没来由地恐慌,不由得猛地抓紧了季孟谭的手。季孟谭被他突然一抓,痛得闷哼一声,扭头看向秦韶寒,看着秦韶寒脸上的担忧,默默地捂住了他的手。
季孟谭心里不怕,他是期待的。照父亲那意思,就好比今天太阳暂时熄了,明天开始就要来一个崭新的太阳,那“新太阳”热不热?有没有机会让人取更多的暖?
他不知道,但他是憧憬的。为了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太阳”。
秦韶寒悄悄凑到季孟谭的颈侧,嗅了嗅他刚刚无意识地露出的一点点信素。
是淡淡的艾草味。他心里总算安定了一些。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看着落晚的天空在那一夜瞬息万变,从此在历史上烙下一个短暂的新纪元。
这一年,后来的人们叫它“初年”。
但是这时的季孟谭和秦韶寒并不知道得十分清楚,尤其是秦韶寒,最为紧张的莫过于上学前的日子,季书礼唤人给他剪头发。
秦韶寒真的不知道南城的小学专逮着一月中旬开学,季书礼想着他没读过什么书,要他和季孟谭一起念一级。
季孟谭看着秦韶寒面无表情的样子,上前牵了牵他的手,冲他笑:“要上学了,怎么样,紧张吗?”
秦韶寒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有些郁闷:“上学这倒无关紧要的……就是为什么要剪长辫啊?”
“为什么不剪?”
“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
季孟谭认真地跟他解释:“你这思想不能对,我们要进步的……”
秦韶寒还是小声嘀咕:“进步就要剃头了?”
季孟谭也不跟他讲道理了,干净乖巧的小脸板起来,吓唬他:“今日不剪长辫,日后它勒在你脖子上你就不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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