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没解释第二遍。他静静站着，瞧着高太后。
高太后忽然觉得陛下有些不一样。但由于背着光，高太后瞧不清陛下的脸色。
她只好眯起眼，确认：“陛下刚才是说，是陛下要换走哀家的人？”
陛下抬起冷白分明的手指，瞬间身后的殿门被关上了。而殿内除了陛下和高太后外，就是陛下身后，五仁为首的几个宫人。
在殿门关上的刹那，高太后终于看清了陛下的脸。
她顿时惊愕住，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的问题。
陛下开口：“是朕。”
听到确认的话，高太后恼怒，冷声道：“陛下就算想讨好百官，也不必上赶着。既然没人要求陛下，陛下就将哀家的人还给哀家吧。哀家用惯了，换人恐不习惯。”
陛下道：“太后莫非忘了，太后是被囚禁。”
高太后有些不太明白陛下的话，要换了别人，她当然能听懂，对方这是挑衅她呢。但话从陛下嘴里出来，高太后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岔了。
于是高太后又解释了遍她可以接受被囚禁的，但她不习惯被不熟的宫婢伺候。高太后也不瞒陛下：“陛下知道的，哀家日后总不可能真的一直在此处，哀家手上事情很多，身边没人恐不行。”
陛下道：“太后放心，一切事宜朕会帮你处理。”
高太后觉得陛下听不懂人话，窝火反驳：“陛下处理不了，只有哀家能行！”
陛下侧身，将身后的五仁露出来：“太后要做什么？派五仁监视朕这样的事情吗？”
高太后瞥了眼垂脸瞧不清表情的五仁，不承认：“哀家何时监视你？应该是五仁担心陛下有事多次禀报哀家，才让陛下误会的吧。”
高太后话才落，五仁就被身后一宫人抹了脖子。
血柱喷出，高太后终于瞧清了五仁惊恐的神情。但她不确定五仁是被割喉后流出的惊恐，亦或是割喉前。可割喉前，他又为何惊恐？
高太后是看见了陛下伸出手后，五仁身后的宫人才动手的。也就是这是奉了陛下的令。
高太后两眼突出，迟迟收不回去。喉间也似被扼住般。须臾，眼珠才迟缓转向陛下：“你……你做什么？”
由于和五仁离得近，有好些血溅到了陛下的身上，只陛下置若罔闻：“朕给过他机会的。是他不知珍惜。但也可能是这个奴才对太后太过忠心了，朕明确提醒他，不要再有下次，但他还是不听，还是义无反顾要来向太后通风报信。不听话的奴才，朕的身边不需要。”
高太后终于明白陛下哪里不对劲了。
从前的陛下，从前的太子只知恭敬唯诺，他见到她这个太后，第一时间就是跪下磕头，但眼前的陛下没有。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叫人心生胆寒。
这样的陛下，又令高太后陌生。
“你不是陛下！”
高太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口这句话，总之，这是她发自肺腑的声音。
陛下肯定被掉包了。要不然怎的变成这样了？
陛下向前两步，好让太后看清自己的脸：“太后怀疑，那就仔细再看看，朕是与不是。或是这样，朕说两件朕儿时的事，太后看看还记不记得，就能知道了。”
陛下想了想，才说：“小时候，朕和三皇子第一回文试输了。朕的母妃高贵妃捧着朕的脸问‘你不会真是傻子吧？身子不行，脑子还不行，那不如多吃点药。’从那以后，朕吃的药就比饭还多了。”
说完这话的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往日脸上装满惶恐的样子仿若两人。
“太后想不起来的话，那朕再说一个。朕为人所害，第一回尿床，朕的母妃尝试了很多方法想医治朕，独独不是请御医，因为母妃觉得朕是个笑话，怕传扬出去给母妃丢脸。朕还记得母妃是如何医治朕的。
太后可见过这样长的针？对，太后肯定没见过，那日神医来扎朕的□□，太后被吓跑了。朕也想跑，但跑不掉，被强行按在床上，剥光衣服。”
“还有但凡朕惹了太后不高兴，朕总会被送去那奴才都不愿久待的荒殿。荒殿里只有朕，朕求母妃，可母妃没有一次回过头。有一点，太后一定不知，朕一开始的确好害怕，但后来习惯了，如今朕不舒坦，都必须要住在荒殿里才能好起来。太后不舒坦的话，要不然朕也送太后去住一段日子？”
“闭嘴。”高太后冷然瞪视陛下。
陛下似忽然想到：“不成，那地方可是朕的宝地，太后怎能去。朕不如给太后重新找个地方好了。”
高太后神情可怖打量着陛下，好半晌，福至心灵道：“你是在报复哀家？以前的傻样都是伪装的？”
话才落，高太后又反驳自己：“不可能，你才多大，你是哀家生的，哀家岂会不了解你。你不用在这儿阴阳怪气恐吓哀家，别以为掌权了，陛下就了不起，你的这一切都是哀家费尽心机得来的！没有哀家，你又岂能坐稳大越江山？”
陛下面色毫无波澜：“朕为何要坐稳这江山。太后莫非忘了，朕求过您多次，朕不想当太子，朕只想当个庶民。朕都是被逼迫的。”
这话让高太后恐慌。“你……你要干什么？”
陛下疏淡的眉微弯，露出浅浅的笑：“朕当然是做朕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从前朕无能为力，但以后，朕不用再求任何人了。”
高太后不敢置信，如看一个疯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当一个庶民，那你的皇位呢，你要给谁？”
陛下转半个身，望着半扇窗户的天外。那里分外湛蓝明媚。他轻快说：“谁想要，就拿去吧，朕管不着。”
高太后无法想象那一日，陛下丢下皇城，皇城陷入危乱，大越朝岌岌可危。而到时，她这个太后，定也会被外头那些妖魔鬼怪吞了的。
高太后急切望着陛下：“陛下，你不想当陛下，哀家这回可以成全你。哀家知道你肯定也不想看到皇城危机百姓动乱，你放了哀家，你走了，至少哀家还能主持大局，你说呢？”
陛下声音幽幽传来：“皇城百姓死活与朕何干。放了太后？让太后再控制朕吗？”
“不会，哀家保证不会再干涉陛下！”
陛下转身，再度面向高太后：“有些事，朕打算在临走之前和太后说清楚。”
高太后望着陛下的笑容，她胆战心惊等陛下说下去。
“三皇子其实是朕杀死的。朕没想到死了一个三皇子，事情会比朕想象中要顺利许多。”
陛下没再继续往下说，但高太后是个聪明人，她自己立马顺着往下想。
三皇子死了，隋皇只能靠她这个当初的高贵妃。她和陛下合作，打压高腾。
高贵妃忽地想起一事，震惊看陛下，还未说话，陛下先开口：“太后是想到小皇子，还是舅舅？”
高贵妃不可思议指着他：“你，真是你故意离间哀家与高腾？”
“是呀，朕本来以为离间你们兄妹应该很不容易，没想到轻而易举。朕只不过让太后看到了舅舅是站在朕这边的，太后和先皇就急不可耐的想铲除他。于是朕给他送灯笼，好通知他跑路。”
高太后震惊极了。她从没想过陛下会有这么一面。要是从前，她该高兴的，可，眼下她只觉得恐慌。
他放跑高腾，之后先帝病危，他当监国太子，高腾救驾……
高太后忽地又感觉哪里想漏了。
只没来得及想更多，高太后听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她问陛下：“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小皇子？哀家的小皇子是你……毒害的？”她瞪大的眼都在震颤。
陛下伤怀说：“原本小皇子出生多好，有了小皇子代替朕，朕就能自由了。可惜。”有泪从陛下眸中滑落，然后越来越多，如雨落。
高太后不知道他可惜什么，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的确是说小皇子是被他害死的后，高太后立时扑了过去。但被陛下身后一眼生的奴才给及时按倒了。
高太后只疑惑了一瞬眼前的奴才她怎没见过，后撕心裂肺叫：“那是你同胞弟弟！你怎么可以的，你怎么忍心的？你是畜生！”
陛下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马上，过不多久，他就能和香儿在一起了。他就该高兴才对。
陛下想起还有话没说话，他向前两步，到了高太后跟前：“不巧，朕看到了太后让卓公公处理那块帕子，卓公公是个可用之才，他当朕和太后是一伙的，朕问什么，他都答了。”
高太后一清二楚他说的什么帕子。先皇第一回吐血，就是因她给先皇喂食，先皇不小心咬断勺子，勺子的瓷片划破了先皇喉咙。后来先皇吐血，她赶忙递帕子，那血和瓷片就被她拽紧在手心。她怕带回去引人注目，索性让卓公公代为处理。
没人比她更清楚先皇吐血的原因。
陛下说：“后来，朕也给先皇喂食。是一碗加了很多盐的咸粥。”
高太后一直以为先皇突然暴毙，是老天给她机会。毕竟谁也查不出原因。
不曾想竟是他。
“后来，朕写信给舅舅，在舅舅的扶持下当了陛下。后来，朕病了，太后以为是舅舅所为，又和舅舅吵了起来。”
高太后已经懒得问了。但陛下自顾自说下去：“朕的病也不算是假的，舅舅给朕下毒是真的，只不过朕也给自己下了毒，好看起来重一些。后来，舅舅杀了鲁王，被老鲁王报复。后来，只有太后与朕。”
高太后似失了所有气力，陛下抬手，苦连放开太后，高太后立时滑倒在了地上。
高太后爬不起来，只能用劲最后的气力吼：“哀家是你母后！”
“是啊，母后说为什么？”陛下疏淡的眉轻扬，又向太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
高太后没有再说话，她发泄般拽倒了手边的椅子茶几，妆发凌乱，早已形如疯妇。
陛下懒得再多瞧身后之人一眼，抬步往外走。
殿门关上，那熟悉的叫嚷就被隔绝在了身后。
陛下脚步轻快。
他，终于要自由了。
骄皇四年春。
某个小村落，几个大汉正蹲在一处大石边闲聊，另一边大石的背后正坐着一个芦苇条般怀揣大刀的清瘦汉子。
厚唇方脸的憨厚汉子：“听说暴君在屠杀了响王和四宗王之后，又灭了好几个朝臣的满门。虽说对咱们有利而无害，但这也真是太残忍了。”
薄唇吊眼的肌肉汉子：“暴君越残暴，咱们就越出师有名。且让他杀去吧，反正死的都是该死的。”
小眼小个子汉子左右转动脑袋：“咱们还是别在外头瞎说了，万一传到暴君耳里，暴君派大军杀过来咋办？”
憨厚汉子：“这个梨花村可是大帅罩着的，怕啥？”
憨厚汉子的话才落下，石头缝里就卡了一支颤不停的箭。几人转头，就见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冲这边来。
几人忙不迭爬起来，才跑了两步，就被对方围了。
“你们是……是暴君派来的？”小个子话才说了一半，对方就缩小了包围圈，直接乱刀下来。
对方骑着马，人还多，还比他们能打。几汉子只有抱头痛呼的份。刚想着这回他们死定了，谁知下一瞬暴击在身上的痛楚消失。
但几人耳朵里还能听到缭乱的刀剑碰撞声。
几汉子转头，就见一清瘦汉子和那伙人马纠缠在一起，手里的宽斧大刀虎虎生风。明明清瘦汉子就一人，还瘦巴巴的，却身姿灵活，十分游刃有余。
眼瞅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孤零零的马匹也闻风而逃。
最后没坚持住掉下马的一人忍不住边往后退，边吼：“你究竟是什么人？咱们兄弟找的是他们大丰收，跟你有什么关系？”
清瘦汉子甩了甩血淋淋的大刀，悠闲开口：“他们又没惹你们，你们特地跑来梨花村找他们麻烦，就是你们不对。老子作为梨花村的村民，当然要管。不想走的话，那就通通留下。”
几人还以为这回他们要交代了，没想到眼前的人要放他们走。愣了下，忙不迭搀扶起地上还有救的兄弟，就要跑路。
“别放过他们！”
宝们，猜猜骄儿自由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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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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