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湛云只是笑了笑，却并未说什么。
明月仪挺直了背，还想继续追问，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便也没再开口了。
几人低头各想着自己的事，炉子下正燃着的火忽然“噼啪”地炸了一声，江上的风愈来愈大，连卫湛云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拢好衣裳，望着前方，纳闷道：“这怎么越往西走就越冷啊？”
多年前，他曾随元晨长老去过西境，那时他还小，见过的人和事都已忘了许多，可他仍记得，当初越往西走，绝不似如今这般冷的。
都快赶上北方的寒凉了。
倒不知是因为离西境越来越近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们此时在江上。
他是血热之人，连自己都觉得冷，那其他人定是不宜长久呆在甲板上吹风的，于是便起身开口道：“我们进去吧，大家该休息的就去休息，明日应该就能下船了。”
大家点点头，一前一后的起身，朝着船舱的方向走。卫湛云也正准备离开，却见一旁的明月仪一动不动，于是扭过头去看她，嘴才张了一半，明月仪立即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卫湛云立刻噤了声，下意识紧抿着嘴左右看看瞧瞧。
明月仪低着头，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声响。
半晌后，却并未听见任何可疑的声音，似乎方才她隐约听见的哀鸣声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卫湛云见她神情严肃，也打起了精神，将声音压得极低，凑近问她。
明月仪眉头微皱，看着他凑过来的脸，缓缓回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说罢，她就站起了身，拖着那条折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跟在了江濯之的背后。留在原地的卫湛云望着她的背影，满脸不解地挠了挠头。
“幻听？听见了什么？”
他嘀咕着，见他们几人都已经进去了，这才赶忙回过神来，将炉下被风又吹燃起来的小火苗戳熄灭。
……
乔樾和明月仪，还有睖妆师姐一间卧房，其他几人一间。说是卧房，倒不如说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放了一架又小又窄的床铺。
睖妆此时并未回来，屋子中也就明月仪和乔樾两个人。
明月仪正在捣鼓着自己的药袋，乔樾看了她一会儿后，深感无聊和疲惫，打了个哈欠后，眼中沁泪，望着朦胧的明月仪朝着自己而来。
明月仪单脚跳了两步到她的身边，最后坐下，往她的手中扔了个药包，一边道：“你将这个兑水喝下，睡一觉你的魂魄就能归位了。”
乔樾：？
她今晚可能真的磕坏了自己的脑子，不然怎么会一时之间都没有听清明月仪在说什么。
“嗨呀，就当是你救了我一次的报酬。”
明月仪招招手，见乔樾投来单纯又迷惑的目光，忽然有几分心虚，而后立即撇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你给江濯之说的招魂术是，是假的？”
“咳咳……也不全是，就是，就是起效慢了点。”
乔樾：“……”
真好啊，摊上了你这样的好队友。
明月仪眼神乱飘，试图掩盖自己的不自在，片刻后，她立即想起乔樾刚刚的问话，猛地转过头看着她，一脸震惊：“你——你恢复了？！”
乔樾假笑：“嗯。”
“你你你……”明月仪脸色不改，缓缓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乔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绝不会找到其他有关解除离魂术的办法，而自己跟江濯之说的那个法子，也基本不可能会起效。
就连睖妆那样内力浑厚的仙门弟子中了离魂术，也得找药师寻求药物，她，她不过一个凡人，怎么能够自行解除得了离魂术的？
“刚登上这艘货船时。”乔樾如实回答。
明月仪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她忽然想起了看见过她的绿色眼睛，于是立即又死盯着她的眼睛，却并未发现任何绿色。
乔樾见她的卡姿兰大眼睛近在眼前，有些后怕地往后缩了缩，与她拉开了距离，“你干嘛？”
明月仪穷追不舍，往前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边，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让我仔细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体质。”
话音落下，就要去抓她的手腕为她把脉，乔樾本能的往后躲，明月仪却在此时听见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的动作顿住，朝外喊了一声：“谁在叫我？”
“是我。”融昭的声音响起。
乔樾目光落在明月仪的脸上，只见她思衬了一瞬，随后就起了身，拿着靠着一旁的木棍支起，沉默着走到门帘前时，又突然折步回来，提起了她的药包，出去了。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乔樾一人坐在床上，仔细回想着原剧情后面是怎么发展的，还有主角团几人的背景和关系。
如今自己的出现已经打乱了剧情发展，她无法预料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到如今，只有早日到达白奎城，开启后面的副本故事，她才能心安一点。
不过这明月仪和融昭他俩到底是何关系，乔樾倒是十分好奇。
原著中二人的关系走向似乎不是朝着恋人的方向发展的，但融昭又好像有些离不开她。
还有睖妆，她有什么伤心往事呢？
乔樾摊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最后“唉”了一声，干脆翻身闭上了眼睛。
油蜡烧出的黑烟附在墙上，微弱火光摇曳着，那墙上的黑灰看着像是一个忧郁垂怜的人影。
半分钟后，乔樾睁开眼睛，坐起了身，望着那盏油蜡灯，而后捞起了外套披在身上，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出了船舱，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而她的身后，东方的天色逐渐亮了些。
借着这点微弱的明亮，站在她身后的江濯之也看见了她。
“乔樾。”
乔樾转过身去，江濯之右脸贴着半边纱布，额上敷着一层棕黑药泥，他与自己隔着几步之远，她却依旧能闻见这药味儿。
江濯之见她站在原地望着自己一动不动，随即低了低头。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不好看。
以他对乔樾的了解，估计她现在一定会在心底嘲笑自己，如果她有良心，兴许只是笑自己两声，如果没良心，还会走到自己面前出言挖苦一番。
“你没休息吗？”乔樾问。
江濯之意外一瞬。
脸上的药气重，熏得他眼睛疼，况且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反复回想起他们这些天经历的一切。
有些画面，光是回忆，就足以将他折磨得难以入眠。
但纵有这般理由，千言万语落在最后，口中说出的却还是那句“出来透口气。”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应该像一个逃兵一样转头，再撂下一句“你早点休息”的关切后，匆匆离开她的眼前，以免她等会儿真的开始嘲笑自己。
可乔樾如今的沉默，就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寸步难移。
“你呢？”江濯之站在原地不动，开口问她。
乔樾答道：“我也是，有些睡不着。”
又是一阵无言。
“你的脸上的伤，怎么样了，明月仪的药有用吗？”
说这话时，她又不禁想起了刚刚明月仪向自己坦白了她告诉江濯之的招魂术是她胡诌的一事了。
不过乔樾并没有因此生气，原著中的明月仪最开始并不是心怀苍生之人，但估计随着剧情的发展，她也会逐渐成长的。
但就现在这个时段而言，她跟自己和江濯之本就非亲非故，连药钱也不收，哪会这么慷慨地救他们？换做是乔樾，她也不会乐意的。
即便如此，这也依旧无法说服乔樾让她觉得明月仪的话是可信的。
“嗯…嗯。”江濯之的眸光亮了亮，眼底闪过些许震惊。
“那就好。”
江濯之抬眼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很想找出她此刻已经恢复了的证据，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有什么好证明的呢？
也只有在乔樾中了离魂术后，她才会这么温和，才会舍得关心一下自己。
“放心吧，毁不了容。”江濯之笑叹一声，而后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缓缓移开，低声道，“回去休息了。”
“嗯。”
乔樾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耸了耸肩，刚迈出一步，背脊忽然一凉，她忍不住在原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腰间又是一紧。
就那一瞬，乔樾内心骤凉。
这熟悉的感觉——
她还没来及低头去看，缠在她腰间的力量突然收紧，似乎要将她上半身和下半身彻底分离了才肯罢休。
从水面探出的粗壮触手紧紧卷住她的腰身，想要将她拉下水去。
此时也顾不着恶心不恶心了，强烈的求生意识下，乔樾大喊一声，一边本能地伸手想要扒开腰间的黏腻触手，却根本撼动不了它丝毫，反而还被它往船下拖。
江濯之听见动静，立即转身，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乔樾的身影滑过，身体率先反应过来，冲到船沿，抓住了乔樾的手。
船上有人瞧见他们这边的情况，立刻着急大喊起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经他这一喊，此时在甲板上的人远远地就看清了挂在船沿边那姑娘身上缠着的粗壮触手，惊恐之下便不敢再继续上前，只能跟着大喊出声：
“有妖怪啊！”
船上的睖妆闻声，立即赶了过来。
融昭和明月仪也匆匆出了船舱，看清那边的人后，挤过人群，冲了过去。
江濯之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抠住船沿，整个人也被拖着半悬在船边摇摇欲坠。
乔樾已经呼吸不上来了，手上还沾着它的黏液，这让江濯之无法紧紧拉住她。
脚下是深不见底漆黑江水，每一次睁眼闭眼，都是一场豪赌。
江濯之抠住船沿的手指擦出血痕，他的脸也贴在船边，脸上的纱布也被蹭落，掉进逐渐汹涌起来的江水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江濯之，你……”
乔樾艰难开口，感觉自己身子都快要被扯成两半了，江濯之又往下滑了一截，惊得她差点又失去了自己的三魂六魄。
“……你可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啊……”
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江濯之脸部颤抖，死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来。
船沿上的血痕越来越长，乔樾的身体一沉，他猝不及防，沾着血的那只手一颤，差点和乔樾一起掉了下去，好在融昭及时赶到，将他拉住。
明月仪也赶忙去帮忙，饶是二人，却依旧无法抵抗这江面之下的力量之源。于是她转过身，对着站在后方害怕而不敢上前的人们怒声大喊：“你们愣着干嘛？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他们犹豫片刻，才急急涌了过去。
江面忽而起了风雾，原本平静的江水此时也犹如炉子中的滚水汹涌沸腾，不知何时，最初东边那一丝黎明光亮也尽数褪去。
睖妆御剑而飞，一剑将那触手根部刺出了个洞。
碧隐剑隐隐泛着寒光，乔樾终于得以呼吸，但来不及庆幸睖妆出手，令众人惊讶的事就发生了。
从江底又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条触手，一爪就将睖妆拍回了甲板上，她奋力支起身来，却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最后昏倒在地。
融昭和明月仪齐齐惊讶回望，碧隐剑也被弹飞回了睖妆的身边，半截剑都插进了甲板之中。
这江底，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睖妆也不能敌之……
刹那间，这条触手又立即爬上了船，将拉住江濯之的这些人统统扫飞。
与此同时，乔樾的手也彻底滑开，江濯之甚至还来不及睁眼看她，她就已经被江水卷没。
“乔樾！”
说来倒也奇怪，乔樾掉入水中的那一刻，江水立即就平静了下来，东边天际也显露出半轮红日。
好似前一刻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幻觉。
江濯之吊在船沿边一动不动，呆滞地望着乔樾掉下的位置。融昭起身后，立即跟着众人一起将江濯之拉了回来。
“濯之兄，你……”融昭见他这副模样，想要开口安慰他，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江濯之转了转头，再次望着乔樾掉下水的位置。
“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声回望，原来是这时才醒来的卫湛云。
他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像是还没睡醒，低头挠头时，余光瞥见躺在他不远处的睖妆师姐，霎时面色大变，冲到睖妆面前惊讶地望着众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过是一觉睡到了天明，怎么大师姐就倒下了——
“扑通”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又再次拉了回来。
而原本瘫坐在此的江濯之，却已消失不见。
明月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颤声道：“他他他……他跳下去了……”
融昭心漏跳一瞬，立即扶着船沿看着茫茫江面。
这哪里还有江濯之的身影？
更让人奇怪的是，江上的风还越来越大，刮得大船直直向前，迎面不知是何方而来的浓重霜雾打在脸上，叫人难以睁开眼。
融昭和明月仪眯着眼，望着逐渐远去的乔樾和江濯之，束手无策，只能让大家先进船舱里避一避。
小分队暂时分别一下下，再团聚就是在白奎城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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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底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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