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与木乙吃饱喝足回到府上,才得知瑞王被召进了宫。
“大抵是皇上要与王爷商讨有关姚凌的事吧。”木乙悄悄看了眼江流。
江流倒是无所谓,李承允不在府里她反而自在些。她本打算带着木乙再去红袖坊会会何千盛的那位红娘,可她毕竟什么都没准备,此番贸然前去,恐怕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江流在亭子里坐下,摆弄着自亭外伸进来的树枝。金色的光晕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光影,
她轻轻揪下一片叶子,叶片在指尖翻转,心思却乱成一团。
姚凌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若不是李承允的指令,那多半就是皇帝的了。但她又实在想不明白孝仁帝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置姚凌于死地。
北疆战事吃紧,自远方传来的消息总是让人惶惶不安。先是贞妃,再是姚凌。皇帝对姚家赶尽杀绝的态度不免让人起疑。
他会放过姚平川?江流冷笑一声。
孝仁帝每一步棋都下得精准狠辣,这样下去,姚家迟早会被连根拔起。
可若是姚平川死了,皇上还能指望谁去镇北疆?李承允吗?
江流眉头皱起,指尖一颤,攥着的那枚叶片倏然断成两截。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恐惧。她脑海里闪过李承允的身影——一身墨色玄甲,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他年轻、英勇、衷心,简直是孝仁帝手上最趁手的一把利刃,况且若是李承允死在北疆,倒也了却了孝仁帝一桩心愿。
他就盼着他死。
江流把手中的叶子甩在地上,目光冷了下来:若皇帝要让李承允去北疆,那她的时间就不多了。李承允死在战场,她就是一枚废棋,孝仁帝自然能顺理成章地抹去她的存在。指望他信守承诺,放自己出宫?简直是做梦!
她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断掉的枝叶在她手中咔哒作响:李承允只能死在她手上!
江流长睫微垂,利落地转身,留下亭子里满地碎叶。几个侍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江流正在气头上,把她们当作树叶一样揉搓个粉碎。
江流回了后院,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微风穿过树梢的响动,带着些许冷意。
踏进月洞门时,江流才猛然想起在长乐宫看见的那张舆图。当时李静遥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侍女把东西收起来。若是皇帝真将李静遥送去和亲,那以后隔着千山万水,天南海北怕是再也不能相见。
江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一笔烂账!一笔烂账!
江流怒气冲冲地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够得着的树叶可以让她揪,心头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她只好使劲跺了跺脚,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门“吱嘎”一声关上,带起的一股气浪拂得周遭落叶纷纷扬扬。
李承允回府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落叶满地的场景。他扫了眼亭中散落的叶子“尸体”,无声走到后院,叩了叩江流的门。
江流满脸不悦地推开门,一张乌木弓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漆黑的弓上雕了花纹,箭尾的羽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拿着。”李承允走近,将弓递给江流。
江流本来还烦躁着,一见到他便瞬间没了脾气:“给我的?”她眨眨眼,抬手摩挲着弓身,指尖掠过冰冷的乌木时,眼中渐渐浮现一抹兴味。
“从哪弄来的?”江流饶有兴致地抬眼看他。
“宫里的匠人所制。”李承允答。
“做得这么快?”江流伸手抚摸着箭尾的羽毛,羽毛呈银白色,大概是银隼的尾羽,锋利中带着一丝肃杀的美感:“你早就开始准备了,是不是?”
江流笑眯眯地说:“我那日说得都是玩笑话……”
李承允不看她,转身就走,江流眼急手快拉住他:“诶诶诶,王爷今日是怎么了,连哪句是玩笑话都听不出来。”江流作势牵紧他的手,握着弓扬了扬:“咱们比一局,如何?”
·
院中,下人搬来两块靶子,江流拍了拍手,对着李承允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局两胜,王爷先开始吧。”
李承允不急不缓地提着弓走来,薄唇轻抿,神色淡然:“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江流轻笑一声:“我输了任由王爷处置。”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笑意中透露出一丝狡黠:“十步之内,你随便射。”
“真随便射?”李承允问她。
“真真真。”江流答。
李承允拉弓上箭,他的动作极为稳重,脊背挺直,拉弦之际,衣袖微微扬起,露出腕骨。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穿透空气,扎在靶心正中。
站在一旁的金甲和木乙一阵惊呼,纷纷鼓起掌来。
李承允回头看她,眉梢微挑:“如何?”
“风向还算顺利。”江流挑衅地朝他笑了笑,从李承允手中接过弓。
后院热闹极了,下人们堵在院子里把两人围在中央,圈越缩越小,江流不得已后退两步,朝身后的侍女道:“姐姐让我退退,别一会儿射中了靶心,王爷怪我耍赖皮。”
她朝李承允做了个鬼脸,拉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箭离弦的前一秒,江流回过头:“王爷还没说,若是我赢了,王爷该如何?”
李承允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喉结微动:“随你。”
江流眼中笑意更深:“若是我赢了,你得笑一个。”她说:“总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叫我好生惧怕。”
话音刚落,箭离弦飞出,众人扭头看去,见又是稳稳落在了靶心正中。
“好!”木乙再次鼓起掌来。
“王妃英勇!”
江流笑了笑,把箭递给他。箭过两轮,位置几乎都在靶心正中,细看起来,李承允似乎略胜一筹,但江流也不着急,再次拉弓搭箭。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江流垂眸凝神,拉弦的手指微微用力。这一箭略微偏了些,江流毫不在意地大笑两声,坐到一旁等待李承允。
李承允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拉满弓,弓弦紧绷时发出一声低鸣,如玉石相击,清脆入耳。江流两手拖着脸颊专注地看着他。
李承允确实长了副好皮囊,看着他张弓拉弦的模样,便能幻想出此人在战场上虎步龙行、所向披靡的场景。道当真是意气风发。
江流叹了口气,暗自惋惜,来生还是莫要生在帝王家。
箭如流星般飞出,直直落在靶子上。江流在众人带着疑惑的惊呼声中抬起头,才发现李承宇这一箭稳稳扎在了江流的箭旁,几乎是并排而立。
李承允目光微垂,看着靶心上的箭矢,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如何?”
江流走上前,眼中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走到李承允身旁,伸手捧住他的脸,两指压着嘴角往上抬。
“好看多了。”
院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江流在暖阁里懒懒地躺着,随口问:“皇上叫你进宫,是为了姚凌的事?”
李承允捏着她的手指,神色未变:“是。”
也不全是。
上完早朝,孝仁帝假惺惺地对姚平川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后把把李承允叫到了内殿。
皇帝神色冷淡,手里碾着一串佛珠,咔哒咔哒的声响在静谧的殿中显得格外明亮。
“你与朕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有些话作为天子不好讲,但作为兄长,朕不得不说与你听。”
“民间都在传瑞王与王妃貌合神离,不愿成婚。朕一开始还担忧你无意于她,便想着把她送去北疆,正好名正言顺解了那桩婚约。但你几次进宫,说得都是此事的不妥之处,朕从未见你对何事如此上心,想来分明是对她有情。”
李承允垂着眸,眼睫挡住了孝仁帝锐利的目光:“是臣失态了。”
“有情不要紧,但情意应当送对人。”孝仁帝背手朝李承允走过来,他步步紧逼,两人距离不过一寸之隔:“你昨日为何那样护着她?”
李承允呼吸不急不缓,他立在原地,淡声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指教。”
“你当真觉得江流愿意待在你身边?”皇帝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她父亲生前权倾朝野,结党营私,私下更是与景王相交甚密。先帝驾崩,景王私通外族,攻入京城,是你带兵平反叛乱,将景王与她父亲斩于马下。”
“昨日姚凌的惨状你也见着了,跳支舞能引出这般局?李承允,她是个祸水。”
孝仁帝伸手拢了拢李承允的朝服,随后转过身在殿内悠悠踱步:“何况她与你是杀父之仇,她必是恨毒了你,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为父报仇。”
李承允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江传良当年犯的是通敌的大罪。家中男子或斩杀,或流放,女子入宫为奴,太后见江流天资聪颖,便心软将她送进了长乐宫。
“江流是看在端宁长公主的份上才愿意在王府与你虚与委蛇。”孝仁帝道。
“承允,我们才是同路人。将她指婚给你,我已后悔万分。”
李承允深黑色的眼眸里无风无雨。孝仁帝几乎是咬着牙在他耳边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她可万万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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