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人把石子咬的咯吱咯吱响,往下咽土的时候噎的喉咙发出咕咕声,隔着皮肤都能看见他们胀大的胃,十分病态,等他吃完擦着嘴角粘上的土,抬头对鱼在溪笑笑,“多谢公子款待。”
吃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有了。
鱼在溪如坐针毡等了一炷香时间,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等小二过来收账,他才明白。
可他身上没钱,鱼在溪硬着头皮问:“多少钱?”
“二十锭金。”
鱼在溪指尖动作定了定,苦笑一声,“你说多少?”
“二十锭金元宝,或者十根金条。”
鱼在溪倒一口凉气,吃土也这么贵啊。
他上哪去找二十锭金元宝,他身上连几文铜钱都拿不出来。
“你稍等。”他对小二说,小二表情连变都不变,哭丧着一张干巴巴的纸钱脸转身回去。
鱼在溪快速回秦奈那里翻找,整个书房都翻遍了也没找出一个铜板,出门时在府上犹豫一下,去假山边捡了两块石头带回去。
这做法实为荒诞,却没想到店小二把两块石头接过去,挥手让他们走。
鱼在溪只是觉得整个城都诡异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地步,他随手一试,如果小二把他当疯子,他可以去芥子里找些草药法器交给他,虽然对方拿着也没什么用,但总归比石头值钱。
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收了。
而他付完钱,那吃饱饭的城民便头也不回的朝一个地方走去,其他城民眼中漏出羡慕,那应该就是去转世投胎了。
这些人的执念是在死前吃饱,吃饱了自然就走了。
他被城民带着从一条街找到另外一条街,来回往复许多次,远超他拿到的那一沓信封,到后来所有人都习惯了,甚至不需要他问,只要一个眼神,旁边排队的城民就会自发上前来带他走。
鱼在溪跟着他们,猛然见眼前夜色如水,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那一轮寒凄凄的月亮,与他回忆中的似乎不太一样,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凉,青白月色倾洒在这吞石咽沙的破城,实在残忍。
城中最好的食物在几大酒楼,是掺了木屑的观音土,土质细腻,每当他看着大厨用尽全力抬锅掂勺,总要被扬起的细尘迷住眼,还是路边的小商贩好一些,所炒土质粗糙,掺着密密麻麻比指甲盖还小的石子。城中所有花草树木都没了踪影,城外暂且不知,但这么说又不全面,因为城主府上一草一木都十分完整,甚至浅湖内的锦鲤胖的像猪,没人想着吃他们,即便城主府躺满了城民,他们饿的日日喝水充饥,就是不动那些草木鱼虫。
鱼在溪很佩服他们这种行为,同时也十分憎恨,都快望着池内的锦鲤饿死了,捞上来咬一口又会如何,城主都管不了这个城了,他们竟然还如此重视。
他知道他所处不是现实,当看见信封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被带到了几百年前,人是几百年前的人,城是几百年前的城,就连垂落似绸流水的月亮,都是他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了。
鱼在溪抬头愣愣的看着银月,还差一个缺口就到月圆,城民似乎也有些意识,焦急不堪的在准备什么。
他们要过节,有人紧张兮兮的捂着腰间口袋匆忙过街,身边的枯尸立马含糊不清的咕哝一句,好几次后,鱼在溪终于听明白,他们在说那些人一定是偷藏了树皮草根,等着节日与家人分享。
鱼在溪盯着路边食摊的老板冷灶铁锅翻土,不住冷笑,笑完又觉得自己心思卑劣,垂眸沉默。
这里的人太苦了,苦到一种极为不现实的地步,他们人人都饿到了极限,却又人人都保持着做人的风度底线,没有人去偷去抢,也不会同类相食,甚至都不去店里吃霸王餐,他们各个都端着高高在上的矜持,犹如饿鬼骷髅在街上游荡,也不会失了规矩。
真正的饿鬼怎么会像他们这样。
城中没有灯火,冰凉的月光是唯一能把前路照亮的存在,借着月光,鱼在溪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城民,他们走前礼貌道谢,迫不及待起身离开,踩着一地银白,头也不回的往西边去。
他被困在这里三天,已经送走了几乎一半的城民,再想继续,却被告知城里最后能吃的石头都没有了,他想都没想就回城主府去挖石卷土,还没开始就被一堆骨架按住,他们亲眼看着鱼在溪拿走府上一块块石头去当饭钱,如今他要把府上的石土拿出去当食物,这是万万不可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区别,但后一种行为就是引起民愤了,只好作罢。
他停下,城民跟着停下,围在他四周,随时等着再次拦他,鱼在溪摆摆手,道:“我不会再做什么了,休息吧。”
城民四散分开,各自找到地方又躺回去,鱼在溪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不顾自己身上衣服是否会被弄脏,他没力气再纠结这些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他现在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太有,可还有这么多城民。
看着遍地躺着的城民,最小的还被母亲抱在怀里,耄耋老人也不少,有的有气无力的挣扎,有的提起水壶咣咣给自己灌水。
无力感是鱼在溪现在唯一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些城民后面要面临着什么,都一样吧,都是要死的。
他正想着,从身体四周升起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如水温柔的包裹着他,可没用多久,这触感渐渐让他有了一种窒息感,鱼在溪起身要施法,身上却骤然勒上一根绳子,青光大亮,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秦奈给他准备的那个房间,江宴正一脸紧张的打量他。
鱼在溪眼里的悲伤都来不及收回,三天积攒下来的伤感就更别说,毫无掩饰的暴露在江宴面前。
“怎么了?”
江宴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肩上有被吹到身前的碎发都来不及收拾,有些茫然的问他。
鱼在溪抹了把自己眼下,并没有眼泪,就摇头:“你们去哪儿了,秦奈呢,你还要回去?”
江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两指并起来捻了一下,“怎么这么多土?”
鱼在溪后仰着躲开他再一次伸过来的手,笑了下,“没事,你是专门为我回来的?是不是还要回去?”
江宴这才微微皱着眉点头,“我感觉到你情绪不对。”
“这也能感觉到?”
鱼在溪故作轻松的笑着,去打开窗往外看了眼,没有了一地的城民,他回到现实了。
他松了口气,江宴就跟着过来看了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奈把他的城民交给我了。”鱼在溪轻叹一口,“可我没办法照顾好他们。”
“要如何照顾?”
鱼在溪抬手指指外面花坛里的土地,“没有土给他们吃了。”
江宴侧头看他,鱼在溪悲凉的扯出来个笑脸,“连石头都吃完了。”
把这些说出来太过残忍,鱼在溪强扯着笑,“他们吃不饱就不会放下执念去转世投胎,还有一半的城民没有离开。”
江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说不出话来,他和鱼在溪一样,觉得那个场景十分荒唐。
鱼在溪又叹了口气,“没事,你们去办事吧,我自己想办法,我只是不太能接受他们端着的风度,他们不肯破环城主府的东西。”
他这么说江宴也明白不了全部,垂眸想了片刻,江宴摇摇头,“你不要再去了。”
江宴对那些城民没感情,那是秦奈的城,或者说是汤渝秋,反正不是他们,与他们何干。
鱼在溪摇头,刚要拒绝,江宴就伸手点点其心口,“你这里太压抑了。”
比他们两个心意相通前还要严重,说明那对他的影响十分大,江宴不想这样。
鱼在溪抬眼看他,片刻后,抿起嘴角坚定摇头,“我要帮他们,正好如今你们在外面忙碌,就让我帮他们一把。”
江宴凝眉看着鱼在溪,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悄无声息破开我的封印出门的,你说要去帮他们,可我怎么放心你会不会做别的事,你能悄声出去,就一定可以再次离开。”
鱼在溪想告诉他关于自己如何解开封印的事,话到嘴边停住了,晚些再说吧。
他对江宴摆摆手,“你不必担心我离开,你不让我跟你去,我自然不会再冲动,我只是去帮城里的人转世轮回,不会再犯傻了。”
他之前也没怎么犯过傻,鱼在溪说完自己想了想,想不起来什么。
江宴见他这样不再说话,转身要走,鱼在溪不拦,江宴就气的回身捏住他脸颊,“善良个什么劲,他们是否转世轮回与你何干。”
“无关善良,我只是见不得他们受苦的模样。”鱼在溪握着江宴的手,将它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神色复杂,“我无法想象自己沦为那个地步的样子,他们竟然还能坚强的活着。”
江宴没见过洛中城民什么样,见鱼在溪身上由内而外环绕的悲伤,最终也妥协下来,“你一定不能离开。”
鱼在溪点点头,“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我们?”
“自然是你们,”鱼在溪推着他离开,到门口时笑了下,“我最担心你,行了吧。”
此时此刻的打闹多少有些强差人意,江宴没有再说什么,身形摇晃,化作一只萤虫飞走,鱼在溪这才看出来他并非本人回来,而是分身。
他们那边情况恐怕并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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