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算算日子,贺寻在谢府已经住了快两年了。
“公子,再吃一点吧,不然上朝身体吃不消。”谢府的管家李平端着碗苦口婆心地劝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的贺寻。
谢暄打了个哈欠,撑着头东倒西歪,像上课犯困的学生。
“李叔,谢暄他不喜欢吃煮熟的红枣,只喜欢晒干的。”贺寻伸手端走李平捧着的碗,掏出怀中的水壶,倒了一杯牛乳放在一旁晾着。
他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把一叠桂花米糕端到自己面前,用公筷把米糕夹成小块,又推到谢暄面前。
“谢暄,把这个吃了。”
边说边又把晾着的牛乳推到谢暄的面前:“还有这个,也喝了。”
谢暄面色不善地瞥了一眼贺寻,后者正皱眉看向他。
在贺寻的注视下谢暄轻轻叹了口气,竟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贺寻很喜欢看谢暄吃饭,他笑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唤来小厮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对谢暄道:“我的火枪昨日坏了,你等会带去姐姐那里,麻烦她帮我修一下。”
贺寻顿了顿又道:“对了,帮我转告姐姐,请她不要再涂粉色了,我一个男孩用粉色真不合适。”
贺寻口中的姐姐是谢暄的姐姐,谢贵妃谢允,他名义上的养母。
两年前圣人把他寄养到谢允名下,但他年岁已经大了,不便留在后宫,就随着贵妃弟弟谢暄一起在宫外生活。
谢允当年经圣人特批,加入他母亲麾下的琉火阁,现在已经是全燕京最厉害的火器师了。
他这位姐姐,怎么说呢,很有个人风格,喜欢在自己做的任何东西上,都刻一朵荷花,还尤其喜欢粉色。
谢暄依旧低着头吃饭,但是贺寻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吃完这两样东西,谢暄走出门去,贺寻却撵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虽然已是清明时节,但乍暖还寒,这娇气包受了凉又要闹他。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也慢慢放下戒心,打心底里接受了谢暄,和谢暄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李平站在一边,早已习以为常。
-
太阳缓缓升起,东市街道上的商铺三三两两地开了门,卖菜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贺寻在道上窜来窜去,直奔向长街拐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芳姑姑!我来了!”贺寻在店铺门前站定,看到小店老板,笑着打了个招呼。
“世子来得可真早。”芳姑姑温和地看着贺寻,她从前在璃王殿里服侍,是照顾贺寻的宫女,去年宫中为了节省开支驱逐宫女太监,她被赶了出来,幸而出宫后贺寻接济了她,还帮她盘下了这间花圃。
芳姑姑笑着招呼贺寻进屋:“放心吧,世子交代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
贺寻随芳姑姑进了屋,出来时抱了一个花盆,盆中栽了两朵嫩粉色的小花苞,贺寻欣喜极了,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府。
进院子后又轻手轻脚地将花放在矮桌上。
就当是感谢谢暄照顾我了。
贺寻注视着那朵颤巍巍的小花苞,心中有些紧张,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谢暄会不会喜欢你。”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三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招式间竟是要活捉贺寻。
贺寻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拍向矮桌,桌上的鹤鸣剑腾空而起,被贺寻伸手握住。
自父母去世,暗杀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
几个招式间,贺寻察觉这三人功夫不浅,今日,恐怕是场恶战。
他顾念着花,不愿与刺客缠斗,一个闪身扑向大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竟被封住了,没时间再思考,他咬咬牙,转身又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间,右腿传来一阵剧痛,麻木的感觉从小腿蔓延至全身,身体渐渐失了力气,脑中也越发混沌。
对方的剑,有毒。
囚笼困兽,双拳难敌四手。
意识越发模糊,贺寻握上刀刃,血水顺着刀锋流下,疼痛给他带来一丝清明。
他抓住机会,摸出了袖中的霹雳子。
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房间不大,若是霹雳子在此爆炸,必然会波及到他。
但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他抓住时机,闪身到门边,引燃霹雳子,朝敌人的方向投去,然后整个人朝朝门重重地扑去。
“砰——”
借助火药的冲击力,门开了。
贺寻随门一起被炸了出去,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他强撑着站起来想要跑。
这边的动静不小,府中的其他人是不是也遭了祸?谢暄回来了吗?他还好吗?
只是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就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山根一颗夺目的小痣,正是谢暄。
强烈的无措冲击着每一寸肌肤,贺寻浑身战栗,再也提不起力气,直直地又跌在了地上。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谢暄,谢暄要丢了他。
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叫嚣着,他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院中站着的谢暄,固执地想要从谢暄的眼睛里看到点什么,不舍、伤心、厌恶、痛恨……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谢暄亦抬头与他对视。
什么都没有。
谢暄平静目光好似一记冰锥,凝固了贺寻浑身的血液。
“为,为什么……”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明明说过会护他一辈子。
贺寻眼中带着悲戚,固执地问谢暄要个答案。
“因为你没用了。”谢暄的语气轻描淡写,顿了顿又道,“圣人许了我更好的东西,所以……”
时间仿佛静止了,呼吸像是吃刀子一样疼。
又是交易。
是了,无权无势的世子,无用之人,自然是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能给别人。
自己真是傻,谢暄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子。
贺寻声嘶力竭地吼着:“所以你就拿我去换?谢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只是毒性蔓延,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整个人像是被摁进了水里,模糊间他看见谢暄嘴巴一张一合,可耳鸣让他已经听不清楚谢暄在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可他就是固执地想最后再听一听谢暄的声音。
贺寻颤抖着抓起剑刃往手臂上斜斜地一划,白色锦缎上绽开鲜红的血花,接着化为一大片红色的雾,破开皮肉的疼痛让他终于获得一丝清明,他能听见谢暄的声音了。
——“贺昀灼,我们两清了。”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寻便终于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
雁门关位于楚国与夏壶国的交界处,先前由贺家军驻守。
自贺家出事后,雁州虽没有被攻占,却已是强弩之末,城中四顾萧条,草木皆兵,百姓难以安生。
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一行人马在城郊的树林中驻扎休息。
“大人还怕谢暄对贺家小子有感情,从中作梗,没想到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就同意了。”
“就是说啊,璃王待谢家这两姐弟也算是掏心掏肺了吧。谢暄这小儿可真是心狠,圣人还没决断呢,他直接把小世子推出去送死。”
“老子娘都死在这,儿子也死在这。啧啧啧,谢暄真不怕被厉鬼索命。”
“你傻啊,谢暄本来就是圣人走狗。”
“我还听说……”那人淫邪一笑,凑到同伴耳边,低声说,“贺家小子的床上功夫太差,满足不了谢暄,早就被厌弃了。”
“我怎么听说这谢暄是皇帝的男宠来着?难不成他们三个……”
“你们两个敢妄议朝臣,不要命了。”一人打断两人对话,“办好你们的差,明日就要到夏壶了,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另外两人连称不敢,分散开来在囚车四周巡视,刚才那二人谈论的贺寻,此刻正半躺在这这囚笼之中。
在谢暄面前晕倒后,贺寻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已经置身于囚车之中,刚才隐约听那二人说,明日就能到夏壶,想来已经过了四五日。
原来是这样恶心的打算。
大楚正与夏壶在西北打的如火如荼。他的皇帝舅舅是个疯子,近几年劳民伤财,全国兴建青玉台,以致国库亏空。
前些日子西北战报传来,要粮草补给,这疯子毫不理会,反将大把大把的银子送往祈云山,铁了心地要在六月前修成第一百座青玉高台。
可是周家长子带兵支援,周皇后和谢暄在后方镇守,怎么就落到要议和呢?
夏壶国当今的国主与他母亲璃王有杀父之仇,当年母亲带兵出征,于阵前砍下夏壶老国主的头颅。
把他送去夏壶议和,他必死无疑。
贺寻浑身上下都在疼,可能是怕他死了,身上的伤处已经被包扎过,路途颠簸,却没有一处绷带散开,看样子是用心包扎的。
有必要吗?贺寻自嘲地笑了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与谢暄本就是由一场交易开始,此番由另一场交易结束,看起来是再合适不过。
但交易总得两个人同意才作数。
两清?谁要同他两清!
若他能活下来,定让皇帝,让谢暄,血债血偿。
突然,囚车外响起枪声,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下一秒,一柄长刀直冲贺寻面门而来。
“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宋代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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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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