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谯瓦村,世代不与外人通婚,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安然乏味,天色暗了,家家户户锁门落窗,整个村子寂静如死亡。
七月十四这日三更,瓦村外的破烂茅草屋散出了昏黄的烛光,微弱的光芒就像形单影只的萤火虫。
身穿红衣的少女坐在铜镜前,她拿着一把桃木梳梳理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身后的人见她麻木重复了数回,不由地心生恐惧。
一个憨态可掬的妇人上前一步,似乎闻见了臭味,手帕捂着口鼻,嫌恶地瞥镜中人,“今辞,你是点了头的,不是我们强逼着你,可别摆出这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少女脸面黄肌瘦,为了梳妆打扮,扑了不少劣质白粉和胭脂,一动就如苇花飘落。她对着镜中人微微一笑,笑容温柔恬静,却吓得妇人眼如铜铃。
妇人缓缓后退几步出了门,找到屋外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惶恐道:“爹,时辰快到了,她那样成吗?”
“不成也得成,山神大人答应了,只要我们献人,往后保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男人全然没有察觉妇人苍白的脸色,怀揣着喜悦道。
二十多年前,男人进山后便下落不明,报了官搜了山,仍踪迹全无。没成想七日前,忽然又回来了,且还是失踪前的模样,男人声称在山里遇一群仙人,仙人送他回来时,命他们进献一人做新娘子。
瓦村便只有今辞无依无靠,送她去最好。
男人盼望着山神的恩赐,见今辞不慌不急,朝其他几人看了一眼催促道,“时辰也到了,盖上巾帕,抓紧送她上花轿。”
有人抓过一旁的红巾盖住今辞,扶着她上了花轿,又细细叮嘱了抬轿的四个男人,众人就目送花轿进了山。
花轿沿着山脚的路一直往前走,没有喜庆的唢呐声,没有丰厚的嫁妆。只有轿前的两盏灯笼照亮前方的路。
南谯的深山茂林阴湿,一到夜里便会升起白雾,很容易就迷了路。
雾气涌入轿中,被无聊的新娘子瞧见,她扯下盖头,探手撇开轿帘,一缕顽皮的青烟从她的指尖飘了出去。
做守村人的这几年里,四周的大山她常进常出,没想到不过离开了几日,回来便听说多了位山神。也罢,反正瓦村也住腻烦了,去前瞧瞧山神是何方神圣,顺手除了,也算了却一段因果。
花轿行了半个时辰,转而往山上去,山路陡峭,就连轿子也横了过来,今辞牢牢抓住轿门这才没被扔出去。
过了小半时辰,花轿停了下来,又等了半晌,外面竟无一点动静,这属实有些奇怪,即便是离开了,也该有脚步声。
今辞心里咯噔一下,山神竟然驱动了阵法将她困在里面,悄无声息连她也未惊动,看来是真有些道行。
轿夫将轿子放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已经有了水汽,湿了今辞的嫁衣衣摆,她取下轿上的灯笼,谨慎地踩稳每一步,一步步往山下走。
可无论她朝着哪个方向,总会回到原地,越是如此,她的脚步就越快,滚落的汗水融化脸上的妆,白红混合,化作泥水,糊在脸上实在骇人。
她随意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手中化出一把冰刺,朝着雾气后方一剑横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鬼怪在此作祟。”
雾气被一道凶猛如狂风的灵力劈成两半,一瞬后又融为一体,汹涌着反扑袭击今辞。
还未近身,四周骤然变冷,以今辞为中心,瞬间爆出凝冰,也将浓雾也一并吞入。今辞缓缓落在冰面上,戒备地看向黑暗深处。
浓雾已解,仍是不见幕后之人,她放出的法力也未找到任何人,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今辞感觉到风在朝她挤压,那东西就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在!
可是当她察觉到这点时,眼前天摇地动,她连忙施法,却也来不及,在陷入黑暗前,她听见:“原来……是法器霜花镜生了灵念,化作的人形。”
不是生灵的声音,而是用什么东西强行拼凑,无数种奇怪的声音结合说出来的话。
纤细瘦弱的身子往后一倒,冰霜也随之融化,一双手接住了今辞,将她放回了轿子里。
花轿旁则不知何时出现了八个童子,他们双眼紧闭,呆愣楞的站着,身上只有黑白二色,那模样就像是丧仪上的纸人。
他们抬起轿子,吹着唢呐,健步如飞,竟踩着浓雾飞上了天,轿边唯一的灯笼在黑夜中如一颗闪烁的星辰,越飞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天边。
穿过夜色来到黎明,日头偏移,光芒透过窗户落在床上的红衣少女眼眸,不久就唤醒了贪睡的她。
今辞一睁眼先瞧见古朴的床顶,起身后却不知到底身在何处。
这间屋子摆设整齐,每一件器物都有了年头,便是瓦村最富有的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家具。
她的手指在眉心一点,一道银白的光芒如烟雾脱离身体,缓缓朝着屋外飘去,却不想烟雾在触碰到房门后便逸散。
她的灵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击溃了。
今辞轻笑一声,对这个山神愈发有兴趣。她定了定神,推门走出去。
一座修满了木屋的山,每间屋子都不大,估摸只有两间房,就像是某个部落的住地。一切都看上去很普通,山山水水,没有奇特的景色。
她就站在门外眺望片刻,一个声音从下方冒了出来,“既然新娘子醒了,那就随我来。”
今辞犹豫了一下,往前走去这才见到石台下站着一个女人,素衣荆钗,略施粉黛,五官大气端庄,神情内敛,就如五月溪水,岸边的那一株垂落的杨柳枝。
“静思!你如何会在这儿?”今辞快步走去,跃过石阶,惊喜又疑惑的落在女人身旁。
李静思愣了愣,神情紧绷,很快喜悦之情就跃然脸上,“没想到竟是你这冰炉子,你我可有几百年未见了。”
“也不知我能不能和你叙旧,前脚他们抓了我,醒来便瞧见了你,我算是被自家人摆了一道吗?”今辞叹了一声,娇嗔着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好似人消瘦了不少,怎么地,苏留荥去哪儿了?是他惹你生气了?”
李静思嘴唇微动,眼中带着一缕如轻烟的笑,“我领你先去议事堂,乾九还等着,路上我再和你细细道来。”
他们此刻处在山腰,目光越过黑瓦屋顶,能瞧见下方平原草地中的一座宫殿,就挂着议事堂的匾额。
李静思缓步走着,柔软的声音慢慢飘出,“此地像极越州的盘鸦山,我们便也如此叫。盘鸦山有许多妖魔,还有少数凡人,他们有些是自愿前来,有些则是如你我这般,被他们前行抓来。”
今辞警觉问道:“他们是谁?”
李静思摇摇头,“不知道,从未见过,盘鸦山最厉害的人是乾九,但乾九的背后还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我们以上层称呼从未露面的它们或者是它。”
紧接着,她又告诫道:“我知道你性子散漫,不愿长留一地,定会想方设法逃走,你若信我,便不要那么做,都是白费心思。我和苏留荥不知试过多少次,也瞧着十几个数千年的大妖合力冲破封印,但最终都没有一个离开。”
今辞闻言一惊,她虽是先天至宝的法器化身,但疏于修行,不擅杀人打架那活儿。大妖她未见过,但以李静思和苏留荥的实力竟也甘心被困在此地,可见设下封印的绝非泛泛。
她心思动了动,“强行冲开封印会死?”
李静思神情黯然,仿佛想起了一些残酷过往,“在这里,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而是乾九和上层的惩罚。”
这是何意?
不等她询问,已是到了议事堂外,那里还站着两个女子,不过太巧了,今辞恰好认识其中一个,一只两千年道行的鱼妖。
鱼妖见了她也如李静思一般,惊讶之后,喜悦紧随而来。
就在她来了后,议事堂的大门缓缓打开,在此时李静思忽然仓促的叮嘱,“待会儿乾九说什么,你且先应下,还有……万事慎重,你只管选好看的就行。”
大门后,是拥挤的人群,十六张长木桌,密密麻麻坐着人,估摸着得有上百。但有一个座位是特别的,它在大殿的最深处,比所有人的座位高出三尺,上面坐着一个中年样貌的男人。
两位领路人一同往前走,今辞与那个同样倒霉的女子也跟着走进去,她目光一扫,顿时呆住了。
他们之中的七成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喜欢偷酒喝的猴子、常常在人间出没的麻雀、与凡人成婚的魔族……
她喜欢游历,但只在一处停留十来年,总会认识许多人,一来二去也算个朋友,没成想一朝落难,竟还给了她和好友相聚的机会。
他们瞧见今辞,又做出了和前两位如出一辙的反应。
走到半道,李静思忽然转身对她说,“今辞你就站在这儿。”然后便走向其中一个座位坐下。
紧接着,今辞便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停下了转动的脑袋,在一瞬间,她感觉到神识深处的那片冰山雪海掀起了一阵暴风,风雪淹没了一切,连带着她心血开始沸腾。
好像疼,又好像没有感觉,她的躯壳已经不属于自己,甚至连意识也乱了。
暴风雪中缓缓显现出一个遮天蔽日的人影,看不清样貌,在轻蔑的目光下,今辞觉得自己如同蜉蝣,任何的挣扎都会被轻而易举摧毁,就连心思也会被看破。
乾九的嗓音低沉,身上那股权利、威严的气息,让她忆起某位人皇,“你二人姓甚名谁?”
“今辞,霜花镜化身。”
“结芳,掌管云霞,现已被除去神籍。”
他们大多知道今辞身份,没什么奇怪,倒是云容说出来历后,人群纷纷变了目光,高兴?渴望?
接着掌门又道,“我盘鸦山的规矩,来此后需得选一人做同行人。”
她二人眼前出现五张画像,上面并无名讳,只注明身份,今辞瞧了一眼,也都是些妖魔凡人,不过有一点让她在意,画像上的都是男人。
“结芳仙先请。”今辞道。
结芳也不客套,她似乎从领路人那里听了许多,很快就选中了一人,画像也变成了四张。
今辞却是因李静思的话犹豫不决,既说是个帮手,那定是厉害的,她比对了一番,最后选中了一个看上去高雅矜贵的男人,一瞧就实力不俗。
待她的手落在画像上后,乾九宣布道:“费仲先、天宝照,这就是你们往后的同行人,六个时辰内完成结契仪式。”
结契?!等等,她……今辞疑惑地看向李静思,却见李静思正看向远处的男人,而那人与她方才选中的人一模一样,顿时恍然大悟。
她来不及质问,就听掌门冷声道:“今日之事已毕,诸位请回。”
乾九离去后,今辞闪身也来到李静思面前将人逮住,愤愤地质问道:“难怪你没有事先告知我结契一事,你和天宝照分明是早早算计上我了,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那肯定是很好的了。”李静思拍拍她的手,同她玩笑了一句,面色又转为沉重,“眼下不是良机,待你们正式结契,出了第一次任务回来,我会找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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