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晏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侧院请无定前去用膳。门没有关,无定带着弘忍静坐在塌上定禅,便没有贸然进去,站在门口看静静的等待着,奇怪的是心竟也感觉到了宁静。
见无定和弘忍穿的仍然是僧衣,想来是自己冒犯了。她以为一路黄沙换洗衣物难免钻些沙尘,穿着总归是不舒服,看来僧人不会随意穿这些衣物。
无定见徐清宴一直站在门口,说道:“徐姑娘不进来吗?”
徐清宴听到无定开口,才恍然发现自己站在门口盯着人看很久了,脸色微红。她迈步进来,稍显局促的坐在桌边。
无定带着温和的目光将她的微微不自然收在眼底,含着笑意率先开口:“实在麻烦韩将军和徐姑娘,贫僧和弘忍便叨扰两日。”
徐清宴看着眼前的清俊男子眉眼如画,一时怔愣了下。“怎么会,是我失理在先,我与萧子由有些龃龉,不愿与他有所来往,却是冒犯了无定师父,您不怪罪便是我的幸运。这两日我们定好生招待,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会鼎力相助。”
小和尚弘忍已经不在入定了,警惕的看向眼前的女人,她果然把师叔给撸过来,还一个人来找师叔,莫不是真的有什么想法?
“无所谓冒犯,徐姑娘,它与你有缘。”无定知道徐清晏还是没真正无所顾忌的接受佛珠,但他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冒犯。佛珠只是物,师父在他心里。
徐清宴看着弘忍已然有些涨红的小脸,觉得有些好笑。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似的小和尚带着一脸敌意,生怕自己有什么动作又冒犯他亲爱的小师叔的样子,蛮可爱的。
“小师父为何如此敌视我?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对,我给你和你师叔道歉。我以后肯定敬重你师叔好不好?也不知有没有佛经是说千万不要和我们粗人一般计较的?”
徐清宴对着眼前这两张脸,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先前若不是他带来的事萧子由的信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自然不与你一般计较。”小弘忍倔强地准备回怼:“你这……”。
“弘忍,你太无礼了!徐姑娘没有恶意,那佛珠与徐姑娘本来就会注定相遇,你莫要再耿耿于怀。你心性未定,回去定好好抄经!”无定打断了弘忍,训诫道。
“是。”弘忍被他说的低下了头,却微微将转向了一边,并不服气,不愿意看二人。
“无定师父,弘忍师父没有无礼。我见他可爱先逗他的。我是来叫你们前去用膳的,看你们入定不忍打扰,没想到还是……”
徐清宴对佛家并不太了解,父亲母亲领兵打仗,平时也只是看看书,并不信佛。祖父祖母小时候便去世了,外祖母是信佛的,说是为满身血债的女儿女婿祈福,也不见有什么用处,当年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外祖母便随他们一起去了。
“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打扰。我们这就跟随姑娘就是。”无定起身向徐清晏行礼,弘忍也起身躲在无定身后,红着的小耳朵还能看见。
弘忍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妖女为难过师叔,但是毕竟在别人家住着,总是将主人家往坏处想是自己的不对。她一直在帮自己说话,即使自己对她并不友善。
徐清晏也是学着无定的样子,向弘忍行礼就离开了厢房,无定牵着弘忍走在身后侧,一路上徐清晏有几次想向弘忍开口,还是忍了下来。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有想将心事吐露的**。
几次步伐稍显停顿,被无定全部看在眼里,心知她有想说又顾虑重重,没有主动开口,只当没见。
无定第一次见到徐清晏时便觉得她的眼睛似曾相识,只是又好像与记忆中有几分不同,庙里人来人往,常有人来上香,自己也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对除经书外不曾特意记过什么,虽时下山修行游历,为穷苦人家治病,也讲究因果,不会特意复诊回访,水过无痕 ,只讲缘分。自己却是不记得有为将军家孩子有什么交集过,但这双眼睛确实见过。
还没到便有韩退之迎上来,热情的想要揽过无定,无定合掌附身行礼避过了韩退之的手:“韩将军,贫僧叨扰了。”
韩退之也不尴尬,做出手势:“无定师父,请~”人既然到府上了再强迫就没意思了。
萧子由送给韩退之的信经另外的人手已经在无定到之前就送到了,信上之说要韩退之将这个和尚留上几天,后面不用自己插手。也不知萧子由是什么样的安排,却是提了句无定是顾相的私生子。
韩退之看着信久久不能平静,仿若回到五年前的波谲云诡之中。
当年母亲于角门偷偷送自己、子厚和清晏出府,并悄悄对自己时候说,父亲的死与顾相有关,叫自己一路小心,早日归来,当时自己懵懵懂懂地背着包袱,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前往末襄城接父亲的遗体回家。
回头张望,只见母亲依靠在门上,眼中好似有泪水,当时的自己只当是母亲伤心父亲的离去不能接受,父亲虽常年难回一次,但与母亲情深。
自己转过头时看到子厚眼眸仍然看着母亲呆愣地若有所思,自己一把拉过弟弟,只想早点接父亲回家,与母亲重聚。
奇怪的是,一路上却遭到明里暗里好几波人的追杀,开始怀疑母亲对自己说的话是有什么深意,自己和弟弟尚且遭到追杀,母亲一个人在京都该有多危险啊。
担心母亲的安危,派人回去始终不见有人回报。
自己的心也是渐渐沉了下来,但尚存点点希望,也许他们不会对母亲一个弱女子动手呢?如果可能,哪怕拿母亲威胁自己也好,母亲也尚有一线生机。
一路带着弟弟妹妹躲躲藏藏,险象环生,睡过阴冷的山洞,爬过狗窝,钻过沙坑,兄妹亲手埋葬过同行的护卫,有的甚至不能为他们收尸。
后来,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兄妹三人。彼此取暖相互依靠,自己当时和子厚不敢睡觉,清晏也只是躺着,第二日眼下的青黑和红肿也代表着三人无尽的痛苦,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之前装过乞丐躲过追杀,此时的他们已经不用装乞丐,自己和子厚沿路乞讨,将清晏藏在破庙之中,下午赶路,晚上得赶在天黑前找到休息的地方。只是当时的人活得辛苦,难见到大方的富家子给予些银子,自己和子厚学会了偷,偷包子、偷银子……
有时候没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住,三个人轮流守夜,生怕有狼将谁叼走。
清晏长得好看,不放心清晏乞讨,怕她遇到坏人。一天清晏将脸涂的黑黑的,也不知道哪里抓的洋辣子把自己脸上咬的肿好几个大包,用之前的衣裙绑住胸前,不再是那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一个脏兮兮的丑小子站在面前,心疼的无以复加,泪流满面,子厚将清晏紧紧抱住。自己转过头去,不叫他们发现他们可靠的大哥此时不可靠的样子。
就这样三人乞讨偷窃的日子没有那么难过了,没想到三个人身子最弱的子厚最早病倒了,子厚试图放弃。自己和清晏轮流拖着奄奄一息的子厚继续赶路,子厚甚至绝食抗拒,清晏也自杀威胁子厚。三个人当时艰难的活着,无数次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像个孩子。
快到末襄城时陈弦一才接应到他们,松一口气,他们终于摆脱了追杀,却被告知暂时不能进城。
痛苦远没有结束。
数日前,皇帝传令来命韩征韩将军与定西侯罗辙尽快收复云台十三州。联定攻下渭源,意图先一路深入敌军中心,当夏朝意图合围时,定西军在两翼夹击敌军。
韩家军深入敌军,却迟迟不见外围有异动,苦战一天不见援兵,韩将军知道有什么不对,立马带领突围,回到末襄城时,末襄城被敌军偷袭已经死伤惨重,张副官和季成均为守城战死。
夏国兵临城下,韩将军下令死守,曾派兵向四周城池求援过,竟然无一城来救,此时夏朝埋藏多年奸细下毒,毒杀了韩将军,还偷走韩将军遗体,于城下立威。
围城末襄城僵持了快一个多月,半数战士已经死在攻防战中,可怕的是为了防止最后粮食不够,老人和重伤的战士们坚决不进食,要将粮食留下来,能多留就多留点粮食。
久久不见援军,绝望笼罩着这座城市,韩家将士将这恨刻进了骨血里。
前线战况如此惨烈,京都却是半分消息也没有传来,没有什么援兵的指示,更别说粮草,好像不知道围城一般,着实奇怪又可恨。
自己与子厚、清晏在乞丐堆混了一手的好手艺,乔装进入定西城。
定西城内外森严,严防死守如铁筒一般,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清晏提出她来接近罗辙,不管自己和子厚怎么反对,都没办法扭转清晏的一意孤行,她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自己和子厚为此两日没有说话。
实在是不能拖下去了,别的方法又太慢。罗辙一向以大善人自居,乐善好施的名声流传在外。
罗辙只见过小时候的清晏,清晏长大其眉似黛,目如星辰,唇红齿白,笑靥如花。花容月貌之下宛若天仙,纤纤细腰,轻盈如燕在,行走之间,似风中柳,轻盈婀娜。
子厚乔装作商人,对清晏路上打骂,清晏扑到在罗辙马前,被罗辙停马救下,没有人能拒绝清晏眼含热泪的瑟瑟发抖又满眼希望的样子。
罗辙不是特别好色之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下并不轻易相信陌生人,却在清晏的恳求下,面色犹豫。周围人看着罗辙,弱不经风好像随时会死的美人正在向自己求救,罗辙不知道怎么拒绝,且又有几分心动。
这样一个美人当作救赎的眼神,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求着做奴做婢,手腕上落出几处伤痕,罗辙心一横训斥了子厚,甩给子厚一个钱袋子,将人带走了。
自己在楼上看见子厚伏在地上,手紧握,好像有血落在地上。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晏跟着男人远去的身影,痛恨着自己的愚蠢和无能。
兄妹三人有着非一般的默契,从内而外击破定西军只用了三天,自己与子厚混进军营,安插人手,与子厚伪装对话传出罗辙暗中投敌的消息,再不露面,仍其在军营中发酵,盯着罗辙的亲兵,以防异动。
清晏传出的消息很少,只有动手的时间,自己看着那张纸条时内心只剩下彷徨。
当看到清晏一身伤痕,满身是血的拎着罗辙的人头出现在军营校场,手握兵符的时候,自己突然明白清晏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将军了,不再是那个会在小姨、姨父去世的时候埋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孩子了。
那天定西军叛军的血流红了校场,只剩下无辜的兵士惶恐的投诚。清晏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大概也是那时候传出,清晏带出的投敌证据证明清晏的正义,却不知从哪里传起她是妖女,残害忠良。
后来带兵回援末襄城,一箭穿喉对方将领的时候并没有报仇后的快感,只像是一场梦一样,抢回父亲的尸首,送葬父亲,定西军并入末襄城,听闻母亲一把火烧了京都的院子的时候自己好像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
自己醉了三天三夜后醒来,突然惊醒,自己还不能倒下,母亲托付的杀父之仇还没有报!
与萧子由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只要子厚和清晏活,顾相、皇帝死,没有别的。
萧子由强调这个和尚是顾相私生子无非是想自己对这个和尚掺加敌意,萧子由对这个和尚下手的时候让自己不要插手,韩退之是无所谓无定的性命的。
另他恼怒的是只是为了将和尚送来,萧子由把清晏给牵扯进来。萧子由人面兽心,完全不顾及幼时的情谊,将清晏拉进局中实在令他有些不放心。
这个和尚是不是顾相之子并不重要,萧子由不要自己下手杀此人便是最好,能少杀无辜之人就少杀,何况是个和尚,只希望佛祖能将福报全数能记在清晏和子厚头上就好,地狱,自己一个人足以。
“用膳吧。”韩子厚的声音从餐厅传来,韩退之示意无定先行,无定牵着弘忍向韩子厚行礼。
食不言寝不语,韩家兄妹到底是韩母一手带大的世家子弟,用膳倒是安静,并没有让无定再有什么不自在,全桌全是素菜,连弘忍到后面都放下戒心,吃饭将小脸塞的鼓鼓的。
无定心下有些奇怪,这兄妹三人真有些奇怪,既不像外界传闻的杀人不眨眼,却强留自己几日也不知所图为何,自己虽随遇而安,但这次出门却带着弘忍。自己本打算送到信就回,还是避无可避被搅进这泥潭里。
听韩退之一路介绍,无定也是心念随之一动,五年的安定并不能抚平这座城里人曾经的伤痛,多留这几日若是能在城中义诊几日,也不算白白被牵扯进来。
用膳时,无定准备是向韩退之讲自己的计划,没想到韩退之突然被人叫走,对本就安静的用膳没有什么影响,却是打乱了无定的计划。韩子厚对自己的恶意不是没有感受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却是不好向他开口了,一时陷入了为难。
餐后简单的表示感谢,韩子厚明明也是一脸温和的微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无定将准备说的话咽了下去,回房准备休息,明天再向韩退之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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