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还晴天大月亮呢，转天一早就雾蒙蒙滴起了小雨。
门口院子里靠着廊子底下种着一排月季，正开着花，叶子扑棱棱的展开，细密的雨珠落在上头，跟锅里下油条似的，沙沙沙沙地响。
郑老四熬了一夜，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困呐，昨晚上补镯子去了，才拾掇好，东西板板齐齐，还给放在木匣里只等着待会儿曹家来个管事的查验，回了老太太，得声好，就领着赏钱走。
曹家住不了，太邪性了，招鬼不说还招贼，郑老四胆子小，遭不住。
起来抻个懒腰，活动活动，站在屋檐底下，雨蒙蒙溅在脸上冷飕飕的，老话不是说了么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棉裤，身上衣服薛微单薄了些，郑老四摸摸身上的钱，一两半。
嘴里不禁嘀咕起来：“一两五，嚯。”
好不唏嘘！
一两半，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郑老四家里阔过，小时候金勺银碗也使得，世道艰难，日子难捱，好容易老婆、孩子齐全，又是为着这一两半，妻离子散，落到个如今颠沛的日子。
一文钱也难死个英雄汉，何况一两半。
郑老四掂了掂，又把钱揣兜里，心里盘算着再领了曹家的赏钱，得去卖估衣那儿换件皮袄，从前人买袄子这些，好比攒黄金，富裕了买一件，救济的时候再给卖了，甭管冬夏的衣裳，大略如此，有段相声讲的就是这事儿《卖估衣》。
当然，穷人多卖估衣，有钱的，也进当铺，到日子赎回来，还是自己的原木原样，人家当铺好天拿出来翻晒，下雨了知道收起来，比你自己打理的都仔细。
但是，有一样皮袄，穿不得。大别野里，明明晃晃搁桌子上的皮袄，动不得。《西游记》都看过吧，穿人家的衣裳就俩结果，要么吊树上打秋千，要么吊后殿打秋千。大别野的袄子呢跟这俩都没关系。
天津那边有个老故事，说是有个书生在城郊大别野里，每天晚上看见个兽首人身的怪物，偷看自己，映着月亮地儿，一件皮袄叠的方方正正，好家伙，大狐狸看人，这不得趁机偷他的皮袄。
狐狸还没修成神功呢，铁布衫没了，太阳一出来，只剩死路一条。后面这书生也没落到好，为世人不谓。
所以，皮袄不能乱穿，要不然死了它的命，丢了你的脸，得不偿失。
郑老四不爱贼，甚至是厌恶，挨打了，偷不了只能去买，是以他比划着盘算等会儿去当铺啊、估衣店啊瞧瞧，看看买个什么款的。得实用，往南去天儿就得入冬，天冷了再买厚衣裳贵。
这一看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但凡是给他个天气预报，就知道海南今天二十六度，穿短袖呢。
郑老四这边比划着，打房檐上掉下来个东西，黑黢黢的，扇着风落在跟前儿的栏杆上，开口就是脏话：“狗东西！杂种！打！打死这个逆子！”
是那只受了迫害的老鸹。
郑老四抬胳膊去搪塞，老鸹一嘴咬到了郑老四的胳膊上，剋下来一层皮，老四这边喊人，碗妖打后头咻的一下飞过来，使大了力气掫去，老鸹半拉身子坠地，碗里血涔涔的盛着个鸟头。
碗妖吓得嗷呜一声，也掉在了郑老四的怀里。
大事不妙，莽得太急，沾上鸟命债了。
前头咱们提过，碗妖是带着点儿国运的，又有**师的骨血，就凭她这身份地位，大秦一日不覆，世上的妖魔鬼怪拿她丁点儿办法都没。但也有个讲究，她身上承着国运，万不能亏欠人家的债，尤其不能杀生。要不然日后因为她，累及江山社稷，安王泉下有知也饶不了她。
“要坏事儿！咋办！咋办！”
碗妖打着转，碗里的鸟头被颠起落下颠起落下，桄榔桄榔，跟讨饭的似的，就差没两眼垂泪了。
半扎长也从屋里出来，先看郑老四伤的如何，这是他的主要任务，郑老四有个好歹，这会儿他得比碗妖哭的都大声。见郑老四没事儿，才放下心来去管碗妖。
鸟死如灯灭，那还能怎么办，想辙呗。
这要是换个人，或是法力微末才开智窍的妖怪，还真没法子，但这事儿撞在了半扎长手里，却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半扎长的师父都还记得吧，地仙马鸣生。马鸣生此人，唯爱游山玩水，他存下半颗仙丹留于人间，为的就是遍游九州。半扎长跟在他身边，自然也见过些人物，结交些好友。
离此地二百多里外，有一处滍阳古镇，此地为古应龙氏所居的应乡。南望鱼陵山，就是‘楚国伐郑，次于鱼陵’的鱼陵山。中原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滍阳贯通南北，水路陆路四通八达。
这地儿，人争，神仙妖怪也争。
就在滍阳古镇与鱼陵山之间的滍水里，咱们半扎长且有个故交。此人姓朱，名卞水，乃是滍水里修行百年的红尾锦鲤，动物修炼，百年为妖，唯有鲤鱼这一脉，有捷径，只要努努力，成为鱼界跳高冠军，有应龙飞天，助他鱼跃龙门。
这位朱卞水，却不是走的这一条捷径。至于什么捷径，那得另一本书里说了，隔壁《天庭公务员》就是讲的他的事儿，可谓是缤纷多彩，他如何如何碰上个女流氓，如何如何被采花摘叶，如何如何维护天庭威严，破奇案，治理渭河，且热闹着呢。
抛开这些后话，这位朱卞水正因不是鱼跃龙门修练的，日后方得机缘，他有活死人，医白骨的本事。半扎长从前在他那儿寄了个人情，把这只死鸟带过去，他能治。
“那咱们走吧，别回头死透了救不回来……”碗妖抹一把眼泪，可怜巴巴的。
外头有人接话了：“走？你们要去哪儿啊？”曹家小姐带着婆子丫鬟从连廊过来。打眼见是她，半扎长咻地钻兜里了。
连廊不长，三两步的距离，曹家小姐看见郑老四坐在地上，怀里端着个碗，碗里盛了个鸟头，害怕不害怕？我害怕她不害怕，她当过三百年小鬼儿，不怕这个。
“高炒鸡啊？”曹家小姐努努嘴，丫鬟们把断掉的那半截提过来，不敢拿得太近，血刺呼啦的，怕吓到小姐。曹家小姐招手让她们到跟前儿，对上那节鸟头，才看出来是只老鸹。
她们家祠堂做窝的，她眼熟，叫来婆子问怎么回事儿，郑老四听完前因才拼出后果。
曹家捉贼那天，郑老四把老鸹错当假赃物给攒了下来，吓到了老太太，底下的人擅做主张，也是奔着邀功去的，就把老鸹窝给捅了，回头这只公老鸹逃回来，家破人亡，媳妇孩子全没了，窝都给端了，就剩跳斗里三两根鸟毛。
幸福美满的鸟生，眨眼间就剩他孤寡一鸟。但凡有点儿气性的，就得鱼死网破，报仇雪恨。
郑老四就是他报仇名单的第一位，他原打算的是先叨死郑老四，再把祠堂伺候的那几个人全给叨掉。志向远大呀！没成想，报仇未半而中道崩殂，人家一碗要了他的鸟命。
时也命也。
“去滍阳！”郑老四拍板决定。无论是出于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还是亏欠人家一份，他们都得去一趟滍阳，不光带着碗里的这只老鸹，还得找到它老婆孩子，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曹家小姐帮衬，把老鸹一家子归总归总，装了个篓子，天儿凉了，但路远，也怕坏，还给弄了半篓子盐，杀杀水，也保鲜。至于能不能的，妖怪救命不讲究这些。
这边验收了手镯，请老太太过目，领了赏钱，曹家小姐又给添了二十两，临别时又托付了个事儿：“你们往滍阳古镇去，那顺带帮我带个口信儿。你往古镇北山上的滍水观里问个叫魏诗柳的一位修士，告诉她，我如今过得好，有疼我的祖母，更有使不完的钱。”
顺路捎句话的事儿，郑老四点头应下，怕忘了地方，还烦曹家小姐拿纸把地方写下来，拿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出了曹府的大门，直奔玉器铺。还有家当在人家那儿留着呢，虽然现在手里有钱了，但穷过的人仔细，有钱也不能扔了。
郑老四上门，玉器铺掌柜的自是扫榻相迎，郑老四被曹府请去做事，那是给玉器铺贴光彩的，原先住的屋子每天都有人打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给留着，就等郑老四回来。
摆一桌酒席，宾主相宜，郑老四拿出曹家赏的五个银锭子，搁在桌子上，从中拿回两个，“剩下那是您的，咱定好的价，五五开，再有就是请大家伙吃酒，我这边急着有一趟事儿，还得烦您请这一桌。”
聪明人说话不必点破，掌柜的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走，留不住，桌上那三十两银子给的是封口费，郑老四怎么进的曹府，又为着什么，再没人能打听出来。
掌柜的笑呵呵收下银子，派了伙计赶着牛车送郑老四出城，后头再有人问，只说是为着曹家才从京都请了这么个巧匠，也省得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
走出城门二里地，光景就大不一样。黄历上写的十二节气，也不尽所有地方都按照这个来，就比如海南今天二十六度。唯独中原地区，近乎是照本宣科，没有一点儿自由发挥的空间。已是深秋，目之所及，萧瑟寂寂。通俗点儿的话说，就是老鼠到地里都翻不出两粒花生。
往滍阳去也顺路，不用拐道，还是直奔东南，路上有几个村子，零零散散的，小老百姓，日子过得都不富裕，想拿钱跟他们买点儿什么，都怕买完叫他们搁家里饿死。
天擦黑，一人两妖充分吸取过往教训，不敢露宿荒野了，更不敢进路边的客栈、茶馆这些，反正这一阵儿是不进了，害怕。
所以他们找个庙。
有句老话说的好，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四人不打斗地主。前面三个各有各的理，但最后这个是最讲究科学的，四个人打斗地主多一个人，打的那仨倒没啥，最烦这多出来的这个人在旁边叽叽歪歪瞎指挥，害人贴条了还得挨打，所以，切记，四个人不打斗地主。
老话有老话的讲究，就比如这会儿，牛车在院子里拴着，天儿好，大月亮，不用点火也能瞧个大约摸，郑老四蹲在门口，不敢往里头去。为啥？因为……屋里好可怕。
郑老四宁可蹲在门口避避风，坐一晚上，也愿意进去。
碗妖心里难过呢，没心思劝他，半扎长更不管这些，往跟前金柱上一钉，算是站岗守夜了。
就在郑老四浑浑噩噩，将睡未睡之时，忽然瞧见头顶的天上，红彤彤一片，好似火烧云，漂亮得嘞，还有点儿刺眼。
“天亮了？”
嘀咕一句，郑老四迷迷瞪瞪睁眼，抬头。看不清是啥，很刺眼。
半扎长吓得说话咬舌头：“老四，快进屋躲着。”
根本躲不及，郑老四还没抬屁股从地上起来，忽然天上掉下来个大火球，正正准砸在这庙的院子里，大地都跟着颤了一晃，几根离得近些的金柱都被震劈了。郑老四吓得眼珠子要瞪出来，半扎长提溜着后脖领子，才把人给弄进屋里，躲在个黑黢黢的角落，不敢看外头的热闹。
外头咋回事儿呢？在打架，也只有打架才会闹出大动静，说是地崩山裂也不为过。普通人打架肯定没这个动静，看半扎长的畏惧程度，也不能是俩妖怪。
红光褪去，金芒敛起，映着大月亮才瞧清楚，院里的大坑里一男一女八爪鱼似地撕扯，女的明显更胜一筹，反按着男人的胳膊，把他脸抵地上，踢一脚，咬牙发狠：“放过我行不行！非得闹到鱼死网破？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赔不是成不！”
诡异至极！没有这么道歉的，首先这个态度就不对，自古都是输理的一方赔不是，或是亏了心，开口得现有那个态度，我弱理了，我的错，请别人原谅。没有喊打喊杀，要把对方弄死的态度，嘴里再叫嚣着自己错了，让别人原谅。
这也忒霸道了。
再看被打的那个，躺在那里毫无反手之力，或者说是根本没打算反抗。
躺在地上疼的哼哼两声，故意笑着说：“公主求我也没用的，陛下的旨意，将臣许给公主做驸马的，公主若是不愿，自去陛下面前陈情，何必为难我呢？”
“给老子耍无赖？好！今儿个就叫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无赖！”打人这个明显是恼了，举起巴掌还要打。
天上又有人说话了，“姑姑，过几天就大婚了，可不敢打他的脸啊。”
另一个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嫁给姑姑，老二你是谁那边的，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第三人道：“老七你少说点儿吧，真闹大了，父王连你也要治罪。”
说话不及，三个大小伙子就踩着云从天上下来，水雾雾的，周遭跟开了加湿喷雾一样。三个人哄着劝着将打架的二人分开，两人围着自家姑姑哄，剩下那个将男人从地上扶起来，笑着赔罪，喊了一句“小姑父”。
叫旁边听见，又不高兴了，指挥着侄子：“小七你去把他吊起来，在东海里涮个一两百趟，直到他肯退亲为止。”
“好，姑姑且瞧着，他不退亲，我叫他死。”
二侄子苦劝：“别闹了，劝都来不及呢，你还想害得姑姑再被关个一两百年？”
“老二你就是个懦夫。”
妥了。劝架的自己先吵起来了，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手上也招呼上，当姑姑的本就一肚子火气，再看到三个不省心的兔崽子，怒火更胜，凭空握出一支燃火的鞭子，朝着三人就抽。
三个人挨了一下，连连求饶，脚下一蹬，踩着云四散逃开。姑姑气不打一处来，也飞身追了出去，人飞远了，才有第四个人从大门进来，一口一个小姑父，给挨打的这位作揖赔罪。
合着是四个侄子合伙做戏，为的是把亲姑姑引开。
读过《天庭公务员守则》的都知道，神仙不准谈恋爱，犯规的全都被打了典范，一个压在了桃山一个压在了华山，还有个写在了银河的耻辱柱上。但事有例外，唯有龙王敖家是可以结婚生子的，他家结婚天庭还得随礼，驮着唐僧取经那位，深有体会。
也只能是他们家的人了，要不然刚刚水雾雾的场景解释不通。
打人的那位，说起来大家也都听过，她姓敖，名笺，是东海龙王的敖广的亲妹子，也是孙大圣的老邻居，芳龄两千七，生性放浪，加上她亲哥是四海龙王之首，族长偏袒亲妹子，也是给惯得无法无天。
什么椒盐皮皮虾，炭烤大闸蟹，红烧八爪鱼，她一天能吃三顿，倒不是爱吃熟食，主要是她能掐火，抬手就有，方便。要是硬给吃生的，也行，无非是多看几本潮汕菜谱。
敖笺此龙，欺鱼霸虾，蛮横的不得了。吃东西还是小事儿，她好色，尤其贪爱清隽少年，年轻的、长得好的，都能招为宠侍，她也不长情，爱的时候稀罕的不要不要的，等碰见新鲜的，旧人就弃如敝履了。
至于有纠缠的感情债，不存在的，她是东海大姑奶奶，侄子一抓一大把，以理不能服人时，也能仗势欺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海霸王碰见了难缠虫，再硬的拳头，也跌了跟头，气的想杀人，也不得不手下留情，不敢伤其性命。
那这位智斗登徒子的勇士是谁呢？大家也熟悉，甚至连郑老四都听过他，名声响当当的天庭公务员——渭河龙王朱卞水，也是咱们半扎长的故交。
朱卞水挥手施法，庙里破败景象恢复如初，砖呀、瓦呀自己个儿就原样飞了回去，耳朵边全是咔啦咔啦的动静，郑老四还躲在屋里的漆黑角落里呢，倒也不是他耳朵背，半扎长带着他藏起来的时候，掐诀念咒，结了个界，顺带封了他的五识。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吵到外头的上仙。
别看孙大圣闹龙宫的时候无法无天，谁也奈何不了的样子，那是大圣本事大，可不是龙王无能。敖笺她可是个能掐出火的水里的龙，别说是半扎长一个半妖半仙的道士了，就是马鸣生在这儿，撞上敖笺跟人打架，也得隐匿熄气，生怕冲撞了上仙。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朱卞水移步门前，对屋里道。等了一会儿也没人答应，再一挥手，就听见郑老四上下牙打颤，哆嗦着问：“外头走了么？咱怎么跑呀。”
半扎长跟碗妖谁也没回答，门口朱卞水回他了，“走了，你们出来吧，里头人多，外头说话方便。”
听见人声，郑老四长舒一口气，安全了，外头那人说话的声音四平八稳，说明是个正常的人。但下一句‘里头人多’，郑老四才要迈出去的半只脚又默默收了后来，揣紧了碗妖，背好篓子里快腌成咸菜的老鸹一家，蹲下，低头，脑袋藏在膝盖那儿，继续装死。
外头那个必不是人！
他是胆小，他不是傻子。郑老四进来就把屋里四处都打量了一圈，除了不知被谁抬进来的四尊天王像外，连个老鼠都没。天王像一般都是慈悲心愤怒像，驱鬼镇邪的，平时还好，关键是打光的角度不对，那个阴影和这个气氛，郑老四宁肯在门口凑合一宿，也不敢进屋冒犯了神像。
仗着有四尊天王像镇着，郑老四也不怕外头那个进来，主打一个互不干扰，外头喊两句，没人也就走了。
外头那位那位像是能看透他的意思似的，不禁失笑，催促道：“你不是有事求我，你不出来，我可就走了。”郑老四不说话，还想继续装死，就觉得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了，腿站起来了，一步迈一步，大大方方的带着自己迈出了门槛，站到人前。
妖怪也就是妖怪了，打不过，只能认命，自己的左右护法到这会儿都没吭气儿，怕不是刚刚就吓死过去了。郑老四壮着胆子，先睁开一只眼，见眼前占这个男人，好看得很，比画上的神仙都好看，就这一眼，郑老四觉得心里暖和和的，仿佛就爱上了他，稀罕极了。
他把另一只眼睁开，清清楚楚打量面前男人。再看一遍，更稀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对面朱卞水看他呆呆傻傻的，笑了笑，勾一根手指，郑老四乐颠颠的要往前走，朱卞水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接住飞在半空的半扎长，对着他吹了口仙气。
才听见半扎长说话，“我的妈呀，差点儿就把我给憋死了。”龙威太盛，骇的他喘不过气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张嘴道谢，飞起认出是熟人，高兴的整根钉子都发出铮铮的脆响，“阿水，怎么是你，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半扎长激动的语无伦次，话也说不明白，还是郑老四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讲了，拿出那篓子老鸹，“您给看看，小神仙说您能给救活，若是能行，烦您辛苦辛苦。若是不得行，再跟您打听打听还有别的门路没有。”
这会儿郑老四再看朱卞水可就冷静多了，刚才可是稀罕到心眼儿里去，现在眼睛也不冒火星子了，眼睛清明，说话也不流口水，语气是谦卑了点儿，也是正经求人的态度。
那刚刚是怎么回事儿呢？众所周知，龙王多姓敖，怎么朱卞水一个姓朱的做得了渭河龙王。首先他得是水里的东西，不能是叫昴日星官去管河湖江海，鸡不可湿，鸡怕水。前面讲过，朱卞水的原身是一只红尾锦鲤，招财又招好运，他修炼成精以后，物种上自带的招人喜欢，只要他想，神仙都抵不住。
敖笺恶名在外，虽然有玉帝的圣旨在，他赌敖笺不能杀了自己，但谁敢把身家性命完全压给个无赖，所以方才千钧一发，他就使了点儿手段，叫敖笺舍不得动杀心。敖笺走后，他忘了收回法术，叫郑老四给窥见一眼，后面朱卞水施法，才叫郑老四得了清明。
朱卞水修行的时候就医术了得，救两只鸟，轻轻松松，捻一枚丹药在指间抿开，洒在篓子里，他当即掐诀念咒，也听不清，念的太快了，可能是‘抽卡不歪，阿噗不歪，武器不歪，角色不歪’，差不多，这一类的对作者的祝福。
郑老四亲眼所见，篓子里快成咸肉的两坨，凭空挓开翅膀，“逆子！”骂了一句，很熟悉，这老鸹天天在曹家祠堂里听老头们训小孩儿，学了一嘴骂人的脏话。
俩老鸹嘴里蹦出俩字，不敢说话了，夹着膀子，站平地上，抬头挺胸，这会儿有人喊个稍息，他们能伸左脚。
“蛋怕是救不回来了，你们回头再生一窝。”郑老四望着篓子底下的几个碎蛋壳，替神仙解释。
朱卞水开口说：“走吧。”俩鸟才逃命似的，膀子扇出残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结了这桩鸟命债，郑老四心口碗妖弱弱舒了口气，万幸，可算是没有酿成大祸。
却听帮忙的神仙笑问：“我帮了你们，你们要怎么还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棉裤：谚语，原话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各地有各地的不同。
要么吊树上打秋千，要么吊后殿打秋千：前者是真真爱爱连连撞天婚，后面是误入小雷音。
为世人不谓：谓，尊敬，就是被后世之人说三道四。
使大了力气掫去：方言,从一侧或一端托起重物，这里是指从一侧重击丢出去。
大别野里：别墅，这里是戏称。但不是如今的别墅，是从前富贵人家，城里有房子，在城郊再建一套，不常住，但避暑啊，念书的时候过去。
为世人不谓：不谓这里是不认同，有不满，贬低之意。这句是故事里的原话。
鱼陵山：又名鱼齿山
楚国伐郑，次于鱼陵：次，驻扎。后面的结局是：归途中“涉于鱼齿之下，甚雨及之，楚师多冻，役徒几尽”出自《左传·襄公十八年》。
高炒鸡：提起这个我就得吐槽了，为什么高炒鸡里全是鸡头，那一只鸡能长四个脑袋！四个啊！
桃山：杨戬的母亲瑶姬压在了桃山。
华山：杨戬的妹妹三圣母
写在了银河的耻辱柱上：王母娘娘划银河隔开七仙女与董永。
驮着唐僧取经那位：敖烈
自去陛下面前陈情：这里陛下，是玉帝。
鸡不可湿：没错，就是谐音梗。
几本潮汕菜谱：生腌，别的地方也有，不过潮汕离海比较近，调料不会差太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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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有仁义老四蒙冤，受嘱托龟山送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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