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弄五千两银子!”黄氏急得上火,“统共就五百两现银,全拿出来了,难道要卖房子卖地?”
沈远毅反复抚摸着自己的那口大刀,恋恋不舍地放在桌子上,“当了它吧,家里用不着的摆件都卖了。还有上京前我给你买的首饰,你留两样撑面子的,剩下的也都卖了。”
黄氏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低下头一声不再言语。
沈远毅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转悠,半晌才道:“这些也不够,咱们在兖州还有两百亩地,三间铺子,七七八八加起来,差不多了。若还不够,我就提前支取一年的俸禄。”
“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么?”黄氏颤着声说,“咱们还有冬素,得给她留点。”
沈远毅吃惊地看着她,“我花掉的,当然要给莺时补上。冬素才多大点,成亲至少十年之后,我再给她攒就好了。你是不是舍不得?”
黄氏苦笑道:“家里一切都是你挣的,我自然是听你的。”
话虽如此,到底流露出一丝的怨怼。
沈远毅沉默半晌,抱着刀要走,“叫阿容回来交账吧。”
沈容是黄氏和前夫的儿子,随了沈家的姓,管着他们在兖州的产业。
“好,这就派人给他送信。”黄氏勉力笑笑,待丈夫一走,再也忍不住了,坐在椅子上扑簌簌地掉眼泪。
夏妈妈探头探脑踅进来,陪着挤出两滴眼泪,“太太,可不能傻乎乎把家业全给五姑娘带走。现今沈家没分家,三老爷的俸禄全交公中,老太太本就不喜你,你伸手朝她要钱,她能给吗!”
一句话说中黄氏的心事,以前在兖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丈夫所有收入都给自己,事事顺着自己,别提多滋润了。
可来到京城,上有严厉的婆婆,下有出色的妯娌,衬得她哪儿哪儿都不是。
一想老太太的白眼,她拉不下脸求婆婆给钱。
但丈夫发话了,她又能怎么办?
“老爷的精力全花在金吾卫上,根本无心管后宅的事。你听我的,把置办嫁妆揽下来,保准既让人挑不出错,又让你省一大笔银子。”夏妈妈贴着黄氏的耳朵,嘀嘀咕咕好一阵。
黄氏犹豫半晌,一咬牙点了头,“你别做得太过,怎么也不能坠了老爷的面子。”
“那是,那是。”夏妈妈乐得眉开眼笑,自从老太太不准她管沈莺时的屋子,一等的月例没了,额外的份例没了,油水也没了,把她给难受的!
总算又有捞钱的机会。
一晃月余,中秋临近,沈容也从兖州来到了京城。
他比沈莺时大了几个月,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因常年在外跑生意,皮肤显得糙糙的。
兖州的产业一共卖了两千五百两,比沈远毅估计的多五百两。
“你小子可以啊!”沈远毅很满意,“晚上咱们吃团圆饭,为你接风洗尘,也庆贺你上了咱沈家的族谱,往后不会有人再说你的闲话。”
沈容并没有显得多欣喜,笑了笑,问道:“父亲为何着急脱手那边的产业,卖得太急,没有到最好的价钱。”
“你娘没和你说?”沈远毅讶然道,“莺时这个月二十八出阁,这些给她当嫁妆。”
“什么?!”沈容惊得半截木头般愣愣戳在那里,“竟这样快……”
沈远毅没发现继子的异常,叹气说:“是啊,我也觉得太快了,没办法,这事由不得咱家做主。”
唯有黄氏疑惑地看了眼儿子,却什么也没说。
沈容这次进京,给每人都带了礼物,老太太的是水晶眼镜,大太太的是一套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大老爷的是一盒上等斑竹狼毫笔,六姑娘和小姑姑都是两匹羽缎。
给沈莺时的却是一支西洋千里镜。
冬素看着稀罕,想拿自己的木雕西洋船换。
沈莺时很疼爱这个体弱的妹妹,因笑道:“换什么换,只管拿去玩。”
冬素高兴坏了,刚要去接,不妨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拦了回去。
“西洋船不好?”沈容温言道,“南洋的船队带来的,我敢打包票,京城中绝无仅有,只此一份。给你的小姐妹们看,肯定把她们都羡慕死。”
哄得冬素立刻抱着西洋船不撒手了。
沈莺时被妹妹逗得直笑,“以后我出门的机会也少了,用不着千里镜,还不如给冬素拿着。”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沈容很坚持,顿了顿又说,“你在兖州住了十几年,都没有坐船出过海,海上的风景很美,有机会的话,真想带你去看看。”
“她是没机会了,估计连京城都出不去喽!”沈初春插进来,“我倒可以,容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兖州,我也去玩玩。”
虽入了族谱,老太太还是不愿意沈容和自己的孙子一起排行,所以沈家的人都管他叫容公子,容哥哥。
沈莺时笑她:“快算了吧,你和沐世子都开始合八字了,大伯母肯定要拘着你绣嫁妆,我看你连院子也出不去。”
“五姐姐好坏,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初春不依,追着沈莺时又笑又闹。
今晚的月亮很大,低低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映在人身上,好像浑身上下都透亮似的。
沈容把目光从她远去的背影收回来,端起酒,对着月亮,遥遥敬了一杯。
月亮越升越高,清凉的银辉洒在大地每一个角落,独独没能照进那座地牢。
“中秋了啊。”徐宴看着手里的月饼,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感慨。
钱婆把剥好的石榴从小窗递给他,“因二十八世子要成亲,大家伙忙得不可开交,中秋的赏钱多了一成。我也多分了五百钱,买不起太好的,二公子凑合吃一口,也算应个景儿。”
府里也只有钱婆想着他了。
徐宴掰下一块放入口中,不辨滋味地吃着。
三个多月了,星星还在等他吗?
一定会的,他们约好的了,永远在一起。
“如果能出去,我愿意做任何事。”徐宴轻声说,眼中多了说不清的某种情绪。
钱婆沉默着收回盘子,踽踽独行而去。
已过子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月亮白白的,洒进郁郁葱葱的后园子,一片朦胧。
徐文志独自坐在石凳上,发狠地揪下一把叶子,再一片片地撕碎,扔掉。
还有十三天就要娶那个丑妇,他是心烦意乱,恨不能拿把刀把沈家全砍了。可他不敢,也不能,更做不到。
要命的是,沈远毅给他送信儿,叫他明天去金吾卫校场,说什么增进翁婿感情。
呸,姓沈的一直看他不顺眼,肯定憋损招等着他呢!
父亲也让他去,“收收你的傲气,那是你老泰山,咱们是结两姓之好,不能拿架子摆谱。”
说白了还是拿他讨好沈家!
一声咳嗽突兀地响起,吓得他毛发倒立,心口乱跳。
见是钱婆,他没好气骂道:“是你这个脏老婆子,走路没声,还以为遇见鬼了。”
钱婆谦恭地行礼,“老奴给牢里的人送饭,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出来,世子大人大量,饶老婆子一回。”
徐文志嫌弃地往后站站,示意她快走。
钱婆似乎没看到世子爷的动作,自顾自说:“他也快被关疯了,只想出来透透气,还信誓旦旦说,让他做什么都愿意。真是可笑,侯府有才能的人多得是,哪里用得着他了?”
边说边摇头,佝偻着身子没入阴影中
徐文志怔楞了会儿,寒凉的夜风拂过,袭得他不禁一个冷颤。
翌日,他还是不得不来到校场。
沈远毅早换了一身劲装,还故意露出铁疙瘩似的肌肉,砂锅大的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一拳下去,拴马的木桩子干净利落断成了两截。
围观的金吾卫将士们一阵叫好。
沈远毅嘻嘻地笑:“姑爷,听说你拳脚功夫不赖,陪你老丈人过两招,如何?”
徐文志的脸都绿了,下意识摇头。
沈远毅一乐,“这就草鸡了?”
金吾卫的人马上起哄,“京城第一公子,怂喽怂喽,都说你文能定邦,武能定国,原来全吹的,不过如此!”
一下子把徐文志架在那里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他像个麻袋,被沈远毅随意摔打,几次疼得他不顾形象哀嚎,还吃了一嘴的土,到后来,他抱着脑袋,满校场连滚带爬躲沈远毅的拳头。
从来没这么丢人过,简直是奇耻大辱,金吾卫那些人的嘲笑声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徐文志恨得几欲吐血。
回了家,徐国忠还嫌儿子小题大做,“他就是想震慑你,怕你对他女儿不好。以后把你媳妇哄好,让她对付你老丈人不就行了?真是,还有几天就办亲事,不要节外生枝。再不满,你也要给我忍,忍到侯府重握权柄。”
徐文志更加郁闷,不知怎的,一路走到了地牢。
他叫侍卫打开铁门。
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天日,也不见自己。只有手中的油灯,照出小窗里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现在他们都在黑暗中了。
徐宴没有他想象中的疯疯癫癫,眼神很平静,静得可怕,莫名让他想到风暴来临前的夜晚。
徐文志不禁一哆嗦,转身就跑。
脑子里却冒出一个想法。他想,凭父母对徐宴的忌惮厌恶,应该不会……影响到他的世子之位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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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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