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光的故事》
棠眠/著
20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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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十五岁,我快忘了青春的感觉。
我说这话的时候,骆姗正在喝水,听了我的话咳得惊天动地。
我本来有的那点愁绪,被她破坏的一干二净。
“大姐,你才几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七老八十,开始背对夕阳追忆似水年华。”
我趴在茶几上并不想理她。
或许是因为我惆怅的态度太明确,她犹豫了下:“要不然我带你去找青春?”
“嗯?”
02
我知道骆姗的不靠谱,但不知道她能不靠谱成这样,看着满屋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舞蹈室的镜子照出我略显怪异的表情。
我一直知道骆姗开了舞蹈教室,只是不知道她叫我找青春,是跟初中生一起跳JAZZ。
十四五的小姑娘活力四射,越发显得我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颗皱巴巴的苹果企图混进新鲜红富士。
忘了毕业后没正正经经跳舞有多久,看着镜子我一边走神,一边拉筋,音响震耳欲聋,周围少女合唱声压过音乐,我才反应过来放的是什么歌。
因为抖音,似乎大街小巷都开始了复古。
蔡依林都已经从离不开水晶指甲,到可以擦透明甲油出歌,04年的小姑娘却在热热闹闹的合唱03年出的说爱你。
一开始,我只顾看着你,
装做不经意心却飘过去,
还窃喜,你没发现我,躲在角落,
忙着快乐,忙着感动从彼此陌生到熟会,是我们从未想过
真爱,到现在不敢期待……
以前刚听这首歌的时候,似乎也是那么一群女生热热闹闹合唱,我恍恍惚惚想着旋律,歌曲就已经被按了重播。
我的世界变的奇妙更难以言语,
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
今天出了冬日稀少的太阳,稀薄的阳光照进漆成大红色的舞蹈室,在窗台边缘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晕,满屋子的青春活力,事后想想如果需要一个合适美妙的时间想起往事,想起顾光,这是个再适合不过的时刻。
03
榕树茂密的看不见阳光,进了树林,仿佛风都跟着停滞了。
我看着前面的背影,嘴巴艰难的张开:“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问出口,我就感觉我的脸迅速的热了起来,甚至闻到了我头上散发的苦味,咸咸的让人觉得情绪尴尬。
我的声音不大,走在前面的顾光顿下了步子,回头扫了我眼:“走就是了,一个班的难不成我还会卖你不成。”
“哦。”
顾光转头继续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其实想问的问题根本没问出来。
比如说,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初中在我想象中,应该是比小学更快乐的地方,可现实证明想的太美好,总会事与愿违。
在没上初中之前,我从来没感觉到过学校有等级制度的划分。
像我这样身上有怪味又胖的五官模糊的女生是E,顾光这样皮肤白净长相出挑的男生是A。
A到E的距离,远的隔着银河系。
身上的中药味越来越浓,在我想趁着顾光前进的时候,偷偷转身跑回家,突然他停住了步子转身看我:“到了。”
树林外面是一片河,鹅卵石在阳光下暴晒,踩上去隔着薄薄的鞋底烫着脚心。
零散的有几个学生驾着板子,在树底下写生。我不解地看着顾光,还是不明白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吃过青蛙肉吗?”阳光把我晒得额角渗汗,顾光却清清爽爽,只有眼睛染了阳光,亮闪闪的惊人。
“没。”
“那你知道青蛙是蝌蚪变得吧?”
我点头。
“我想吃青蛙肉。”顾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河面,“所以我打算捉蝌蚪养,你帮我!”
“可是青蛙不能吃。”
“野生的不能,家养的不一样。”
说完,顾光不打算多花时间说服我,走到了河边低头找蝌蚪。
我走过去的时候,顾光已经蹲下了,略长的刘海搭在额前,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有螃蟹。”
“嗯。”顾光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相比螃蟹,他的兴趣明显在蝌蚪上。
就算有树影晃动投下黑影,水面在日光下依然没阻碍的清澈见底,除了我看到的那只傻螃蟹一直在我们面前转悠,没一只蝌蚪的影子。
“你去问他们哪里有蝌蚪。”顾光指了指不远处写生的学生,指派起人来理所当然。
“这里说不定没蝌蚪……”我没办法像是顾光一样简单的跟陌生人搭话,身上的中药味因为阳光暴晒变得浓郁,我不想过去。
顾光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胆小,径自去问了。
我在原地等着,看着顾光笑嘻嘻地跟写生的女生说话,朝我招了招手。
在芦苇荡里面有一片小水塘,我还没走近就看到里面的小黑点。
“蝌蚪?”
顾光伸着脖子,一脸兴奋,就像是已经吃到了已经养成的青蛙:“找到了。”
“用什么来装?”说到青蛙我就会想到□□,我撇着脸不想看水里的黑点,硬着头皮问顾光。
顾光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沉默半晌,睫毛上粘了一丝芦苇的飞絮也没察觉。
“你说刚刚那只螃蟹还在吗?”
顾光转脸认真的问我。
我盯着他睫毛上的飞絮,心想着他睫毛怎么会那么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像不是那一只了?”
我捏着螃蟹的肚子,看着顾光打湿的鞋子和裤脚,不大明白明明是抓蝌蚪怎么变成了逮螃蟹。
顾光猛地凑近,小螃蟹挥舞着爪子想扣顾光那双黑的过分的眼珠子。
“我看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没错,就是之前那只。”
“哦……那就那么的拿回去吗?”
我看着螃蟹张牙舞爪的爪子,很怕走到半路它就趁机开溜。
顾光想了想去之前搭话的女生那里要了个塑料瓶,划开了瓶口,灌水把螃蟹放了进去。
“搞定。”
回途的路上,我捧着瓶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既然有瓶子,为什么不拿来装蝌蚪?”
他不是为蝌蚪来的吗?
顾光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脸上微微得意的表情一扫而空,皱着眉看着我手上的瓶子。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气得要打我。
04
因为抓蝌蚪的事,我稍微跟顾光熟悉了一些。
熟悉的程度,在于周围没有很多人,他又笑着眼睛对上我的时候,我会跟他打招呼。
这对我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因为我既要考虑,我的声音大小能不能足够他能听到,还要考虑他会不会突然心情不好不想搭理我让我难堪。
但幸好他都搭理了我,甚至他对我招手的次数要比我对他招手的次数多。
“班里足球赛你怎么没来?”
在走廊狭路相逢,顾光浑身是汗,手上抱着球,话语间顺手把球扔在了地上踩着。
会被划分成末等的学生,基本上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孤僻。
这种孤僻或多或少都不是天生,只是被环境感染树立起的自我防御。
我不爱说话,对集体活动也避之不及。
“胡老大特别交代每个女生都要去给我们加油,你真的**,一声不吭就溜了。”
顾光啧啧赞叹,“玉姐,你应该庆幸大家都听话,胡老大扫了女生一圈,觉得人数差不多,就没点名。”
“哦。”
大概是扫过女生,完全没发觉少了我,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初二开学的时候,班主任看着我,惊叹的说过:“一个多月你怎么吃能胖成这样。”
那眼神仿佛看到了我体型乘了二,但是那么大的体型,平时什么活动少了我,他却难以察觉。
“不喜欢足球?”
没想到顾光会问这个,我迟疑地点头:“我怕踢到我。”
顾光自然而然的接着问下去:“被砸到过?”
看到顾光笃定恍然的眼神,我“嗯”了声,但其实没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顾光俨然一副人生导师的模样,“这次我们班赢了,隔天要跟七班的比,到时候你要是没在旁边坐着加油,胡老大那里……啧,恐怕是难。”
顾光递给我一个你懂的眼神。
“你要告老师?”这根本就不像是顾光会做的事。
“当然。”
顾光抬眉,白皙的脸上梨涡若隐若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羞耻的地方。
脚踢着球,顾光像是故意一样退后把球我的方向踢,侧身做了个假动作,感觉到我被他吓到,张扬的扬唇笑了笑,在我周围绕了两圈才走。
他身上全都是汗水,却没有一般男生身上散发的酸臭味,很清爽。
我抬手嗅了嗅我的胳膊。
夏日热气蒸腾,我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苦味。
越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知了越叫的热闹,此起彼伏让人心烦。
把手沉浸进水里,凉意冲淡了中药的苦味。
看着透明干净的水流,我有些想把头伸进去,冲掉了头上的汗液,大概就能止住臭味发散。
因为是早产儿,我从小身体就不算好,长时间把中药当做水喝,我妈给我尝试了各种奇怪的偏方,中草药泡澡、洗头。
就像是卤水卤肉,长年累月的浸泡,我的骨子里也钻进了苦涩的味道。
只要一出汗,就有淡淡的苦味在空气中弥漫。
05
被顾光胁迫,球赛那天我随着班里的人群,抱着书包到了球场。
足球场没位置,只能坐在比草坪微高一小阶的地上。
太阳把地面烤的很热,我跟人群坐的没有很近,隔了三个位置坐着,在我想象中我壮硕的背影大概透着股孤零零的味道。
也可能是我周围太空,顾光进场的时候直接把校服扔在了我旁边。
顾光之后,接二连三我旁边就成了一座衣服山,矿泉水也摆了一排。
我看着揉着手腕热身的顾光,阳光下他白的就像是要化了似的。
我对足球的理解只有射门就是得分。裁判吹哨开始,顾光冲到前面,我看着在他小腿下灵活的球,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大概比他粗一倍?还是粗两倍?
中场休息,不等顾光走到休息区,就有班里的女生送上了水。
我看了几眼,是个很漂亮的女生,腿比顾光的细。
花一个半小时看一群男生争夺一个球,在我想来无聊又难捱,还不如听班主任开班会,他喋喋不休重复一万遍的事情。
不过实际上,时间比我想象过得要快。
有可能是身边这堆衣服山,或者是因为顾光时不时回头望这个方向看。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但在我心中我好像就不再是那个傻里傻气,坐在球场上孤僻的壮胖子,户外的班级活动变得没那么难捱。
06
“我身上的味道是因为小时候泡药浴。”
上完体育课,我在水龙头边上洗脸,比起其他女生秀气的擦脸,我的头发被我淋得半湿,抬头看到顾光目瞪口呆,我下意识解释。
“药浴?”
“用中药熬几个小时然后加热水泡澡。”
顾光一开始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我说什么,疑惑了下,突然俯身靠近我嗅了下。
看着他鼻子明显的耸动,我脖颈无意识的紧绷。
运动后毛孔张开,我身上的味道会格外的明显,我自己都能明显的闻到我身上的药臭味。
“**!这是不是就是电视剧里面说的自带药香?”
“不香……”
“啧啧,但也不臭,你不说我都不知道。”顾光打量地围着我转了圈,鼻子动来动去,“原来泡中药会身上会有中药味,那泡牛奶泡花瓣就会有牛奶和花瓣的香味?”
“我不知道。”
顾光摸着下巴,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但是应该会有……”我互换了一下思考,只是中药的味道重,每天熬煮家里的墙都会有股挥散不去的药味,花的香味那么淡估计要泡出香味需要很久。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学跳舞?”
顾光突然想起来,“不是学校舞蹈社,学校这个太垃圾,是几个初中联合的,还有高中的学生,每天有空去练舞就行。”
“我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可以撑满宽松校服裤的大腿。
“是啊,你也不用担心太累,体能不想做你就在一边偷懒好了。”
“可是……”
“今天就带你去看看地方,学校老师开会,终于不用听胡老大开班会了。”
顾光一脸轻松,快乐的简单直接,“我学的是Locking,到时候跳给你看。”
走到了教室,我都不明白,我怎么要去跳舞了,去舞社的途中,我又忍不住想原来我在乎的事情别人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比如说顾光,如果不是我说,他似乎都没感觉过我骨子里透着苦味。
07
舞社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废旧仓库,水泥地被踩的很斑驳,泛着黑青。
我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乱看,余光还是扫到墙上夸张的涂鸦。
这不是一个会让我觉得自在的地方。
“哟,来了!”
顾光跟人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带着她登记:“玉姐,你字写的还挺好看的,我记得语文老师上课说过你妈妈是著名诗人,是不是泼墨写书法那种啊?”
顾光的声音不小,在陌生的环境就像是喇叭在我耳边扩音,我手一抖最后一个字歪的像是喝醉酒。
“不是。”
像是看不出我的窘迫,顾光歪着唇:“那是什么?我还以为诗人都是书里面那种几百年前的,真有现实的诗人?”
顾光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提醒他,我们课本也有近代诗人的作品,还是告诉书本几百年前的诗人也是在世界上真实存在过。
“她没那么出名,老师夸张了。”
“那她不会泼墨写书法?”
“她会写,但是不泼墨。”
“哦,这样啊。”解决了心中的疑惑,顾光动了动眉,“你跟玲姐学学基础,练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抠舞跳成品。”
带着我到女生的那一团,顾光做了一个怪动作,被玲姐敲了脑袋。
我后面才知道,他做得叫wave,做的太娘,明显调侃女生,所以被打。
可能是因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或者是顾光刚刚说的话让我放松了,跟玲姐她们打交道并没有那么让我紧张。
在气氛感染下,四十分钟的基础动作训练,我竟然一分一秒都没觉得难捱想走。
周围的光线突然一暗,白炽灯关了就剩了黄灯零散打光。
顾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音响响起一首陌生的英文歌,我看到顾光动起来,才想到顾光之前在学校说要 跳locking给我看。
一排男生,顾光站的位置不算是显眼,灯光昏暗,但我似乎看到他脸上的小梨涡。
一曲结束,男生躺在地上大笑喘气,我的掌声和尖叫混在人群中不算响亮,就像是顾光的笑声若隐若现,时不时被人群淹没,却又真实存在。
08
那段时间跳舞成了我最快乐的事。
我有了跟我聊得来的朋友,肥胖和气味好像进了舞社就被隔绝在外。
我学的第一支舞,是蔡依林的《说爱你》,除了视频本身动作,还自编了一大段。
顾光知道了,挤眉弄眼:“这才多久,玉姐就开始参与编舞了。”
“傻瓜。”
舞社就像是我跟顾光在班里的小秘密,因为这个小秘密让我们迅速熟悉了起来,我想我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舞社偶尔会有社员的朋友过来玩,徐蓓蓓来的那天正好下了雨。
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仓库顶上的铁皮,声音大的快把音响的声音掩埋。
“娘的,走到一半就下了大雨,徐蓓的那把伞遮她一个人都遮不住。”
我看向门口,我是知道徐蓓蓓的,我们同学校不同班,我知道她,很多时候是因为听到别人的讨论。
她的眼睛很大,脸很小,逆着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蕾丝阳伞,穿着水花短裙的腿很纤细。
比给顾光送水的女孩子的腿还要细。
09
跟比自己小十岁的女生打交道,似乎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打破僵局的是,一个女生拍了我的肩膀,认真的对我说:“你长得好好看。”
不是没被夸奖过,只是从来没被那么突然,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被搭话的第一句话,是近乎羡慕的称赞,我甚至都怀疑是骆姗特别交代了她的学生,要给我面子。
不过因为这一句,我倒是多了点跟她们相处的自信感。
夸奖接二连三,我被称呼为漂亮小姐姐,会起哄让我站C位让我SOLO,会有女生看着我发呆,说我眼睛真好看。
十年过去,我也被划做了漂亮女生的那一类,让人羡慕的那一类。
就像是喜剧戏剧化的逆袭打脸,只是十年的时间太长,已经没了戏剧张力,听到夸奖的喜悦也只是短短一瞬,连唏嘘的情绪都来不及产生。
10
“你不觉得徐蓓蓓翻白眼的时候特别漂亮?”
顾光是个观察角度特殊的人,别人会说徐蓓蓓眼睛大而圆,说她的眼睛好看,却没人会说她翻白眼好看。
我想起了徐蓓蓓说她每天出门,都会仰头躺在沙发刷一个小时的睫毛膏,就算说出来,顾光大概也不在意这个,他不在意徐蓓蓓化妆出来的好看眼睛,只是喜欢她不耐烦翻白眼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
下巴被捏着,我被迫盯着顾光看。
“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顾光突然松开了手,“手感不好了,以前全都是软软的肉,现在一捏就捏到了骨头。”
我自己捏了捏下巴:“你说的太夸张了。”
明明还是厚厚的一层肉,只是比以前稍微瘦了那么丁点。
而且他也只是在舞社捏过一次,说得好像是捏过好多次一样。
“我听项城他们说,你现在有点像初一的时候了?”
“我不记得我初一是什么样子。”明明是说徐蓓蓓的白眼,怎么就说到了我,不过看到顾光盯着我看,似乎在想象我初一的样子,我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丝雀跃。
“你说徐蓓蓓的脸应该只有你的二分之一吧?”
“……”
“那该是多小?是不是摸上去一点肉都没有,只有骨头?”
“我不知道。”
话说出口我就察觉我的语气有点差,想补救一两句,但顾光却兴奋的走了。
11
后面我才知道,顾光的兴奋是打算去摸徐蓓蓓的脸。
徐蓓蓓的脸当然没我的那么容易摸。
顾光的追求闹得人尽皆知,徐蓓蓓不排斥他,我能看到顾光去她家门口接她送她上学,也会看到徐蓓蓓去舞社看他跳舞。
不过徐蓓蓓也没答应他,我想是因为追求徐蓓蓓的人太多了。
有一次我听后座的女生在讨论高年级放话打顾光的事情,隔天就见顾光脸上挂了彩。
青肿在颧骨的位置,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脸上的梨涡也不显了,平时他不笑,我也觉得他在开心,但此时我却只觉得他整个人透着凶狠。
距离就那么一下子划开了。
我一直知道顾光不算是好学生,也撞见过几次他抽烟,听过不少他打架不要命的传闻,只是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温驯,跳舞累了会躺在地上打滚哈哈大笑的男生。
徐蓓蓓的事情没那么轻易结束。
我听舞社的朋友说,问题闹大了,对方不管顾光追不追徐蓓蓓,就是看不惯他要废了他。
舞社的人在找说得上话的大哥调停,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每一天睡前都想,希望明天醒来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天生带衰,越想能好起来的事情,就会发展的越糟糕。
忘了是什么样的清晨,好像是阴天下着细雨,又好像艳阳照耀万物,顾光没有来学校。
班主任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严肃的说了安全问题,特别检查了男生的书包,我听说过有些男生会带刀进学校,不过幸好这次班主任什么都没发现,要不然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班主任一出去,班里就嘈杂了起来。
“顾光进重症监护室了,听说还没钱进,还是学校凑的钱。”
我转过了身,看向说话的男生:“是怎么一回事?”
问这句话的人太多,我的声音淹没其中,变得无足轻重。
“徐蓓蓓男朋友不说要搞他,真他妈叫了群成年人带着砍刀钢管去堵他,一只手差点砍断,听说是只剩皮连着,他也捅了两个人,捅了几刀,有个腰都穿了。”
“我操,那么猛。”
“捅了几刀那个也在重症监护室,其他人早就溜了,条子逮不到人,别说顾光的医药费没人负责,顾光捅的那个一家人围着顾光他爸要医药费,你们不知道顾光的家里条件……”
12
大概谁都没想到,笑起来像太阳,能把校服穿着模特外套的顾光,家里会跟一贫如洗挂钩。
顾光的爸爸是工伤退休,双目失明,是个残疾人。
他的妈妈早就跟他爸离了婚,有了新家庭,听说顾光出事,学校想办法联系了顾光妈妈,但是他妈妈没去,当然也没给钱。
班里面组织着要要去探望顾光,只是学校觉得顾光对学校的影响太差,商量着给顾光劝退,所以班主任一直压着不让他们去医院。
我等不了了,只有跟舞社的朋友商量,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顾光。
一起坐在了车上,我看着手中的果篮和鲜花,有点不相信我竟然也有成为组织人的一天。
“初中是义务教育,附中不会真让勒令顾光退学吧?”
车上理所应当讨论起来了顾光的事,我低着头没有参与。
“附中多难进,之前顾光在三中也是打架被劝退,我听说是他爸求他妈托关系给他转到附中,好像是帮这个忙就没关系了还是什么的,那些学校领导吃的也是顾光他妈的面子,现在他妈连顾光死活都不管了,我看学校一定不愿意留他。”
顾光的病房很小,一间屋子住了五六个人,墙边靠着一排架子,大概是护工或者家属晚上陪护休息。
顾光躺在病床上,我突然觉得医院的床单不算白,跟顾光雪白的脸比起来,床单被罩泛着死气沉沉的旧黄。
床边坐了一个头发花白拿着盲杖的男人,从头发看起来他像是顾光的爷爷。听到熟悉顾光家庭情况的人叫了叔叔,我也跟着叫了声。
顾光的爸爸长相很普通,皮肤也不白,就像是大街上随意能看到的憨厚长相,除了他需要用盲杖。
我想顾光大概长得像他妈妈。
五六个人把病房挤得满满的,我本来来的时候有满肚子的话,但是你一言我一语,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
顾光的话不多,一问一答,眼神飘忽,我觉得他在看我们,又觉得他在看墙壁上的斑驳的青点。
13
说了再见,我隔了一天,一个人去了医院。
知道了房间号,我准确的坐在了顾光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今天顾光的爸爸不在。
顾光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我觉得床单更黄了。
“你瘦了好多。”我把从家里客人送的盒装燕窝放在桌上,我不知道顾光受伤吃燕窝合不合适,但翻遍家里的小房间,这是我找到的最合适的东西。
“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昨天没说到话。”
“哦。”
顾光动了动身体,似乎是想坐起来,我看到他受伤的那只手在动,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
还没碰到,就听到了顾光的笑声。
不像是平时调侃的笑,而是一种让我会面红耳赤,不敢在继续碰触他手的笑声。
“还能用,救护车来得及时,没让我变成杨过。”
“那就好。”
我坐回了塑料凳子:“会好起来的,你人那么好。”
“差一点我就能把那个人捅死了。”
触到他眼中的不甘,我愣了愣。
我口中的“善良”卡在喉咙吐不出来,这样的顾光让我觉得陌生。
而这种陌生没让我沉默,我开始滔滔不绝。说起了舞社的事情,说起学校的事情,连在学校捡到十块钱这种无聊小事也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顾光似乎听得不耐烦:“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打开了话匣子,说什么好像都比平日容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跟我做朋友?”
“哈,”大概是我的问题太正经,顾光歪了歪嘴才说,“我转学过去坐在你隔壁桌,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当时想这个胖子真可怜……”
顾光的语气不算嘲讽,可越是叙述的口气,我越觉得难堪。
我因为可怜在初二的时候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13
骆姗的舞蹈室这几天是年前集训,一共五天从早到晚,每天大汗淋漓。
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一群女生靠着暖气片挤成一堆。
捧着手机从甜点讨论到了男朋友。
旁边的女生给我看她男朋友的照片,给我看她男朋友的手。
说她给她男朋友涂指甲油,她男朋友的手纤长的比她还漂亮。
看着照片角落的那一截校服,我突然好奇一个问题,我们会希望年少时候喜欢的男生,长大后变成什么样的人。
希望他少年时打架抽烟,长大后成熟稳重,戒烟戒酒成为好好先生。
还是希望他继续风风火火,纹着花臂成了说一不二能罩一方场子的大人物。
又或许,他干脆没有长大之后,在最青春的时刻因为莽撞,因为热血上头,被捅死在混战。
总归我们喜欢的那个人,在我们心中理所应当的又该有最与众不同,特别的一生。
14
其实我跟顾光是相遇过的。
在一个中午晨雾都还弥漫恍若梦境的时刻,电瓶车撞到人行道上的安全护栏,声响惊动了避雨的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轻声咒骂,我抬头看过去,在淡淡的雾气中,看到了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雨天送外卖是一件苦差事,顾光身上的外卖服**,腿上还有被溅到的泥浆。
日后回想,我越发越觉得那次相遇是梦境一场,雾气蒸腾,本该模糊的一切,细节却栩栩如生在我心中铺展。
我看到顾光取了安全帽,擦掉镜子上的雾气,看到他看向我。
他的皮肤颜色深了,眼睛却还是一样的黑。
他好像认出了我,好像已经忘了我是谁。
他带回了安全帽,揉着腿推着轮胎报废的电瓶车在细雨中走。
我想起毕业之后我去找他,耳机里放着的歌:
我的世界变的奇妙更难以言语,
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
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
这一刻,我终于勇敢说爱你。
顾光看着我,表情有点不耐烦,像是也成了个讨厌夏日的人,低着头,略长的头发搭着眼,踩熄了手中的烟:“我们没有以后的。”
是啊。
我和顾光的故事,没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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