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倒计时的残留作用，闵枝隐隐又觉得不对。
她垂下眸子，掩盖住眼中翻涌的质疑，思考得不动声色。
“距离放射源十米之内”听起来是一个耸人听闻的设定，但这背后绝对存在着逻辑上的漏洞。
闵枝环顾四周，此时的宴会厅热热闹闹，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橙花香气，还交杂着微妙的海盐味道，让人想起毕业季的盛夏，清丽又悠长。
“小心！”通屿川扯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虚环着她的腰，老式鸡尾酒洒在他的西服上，深色的液体在衣襟上蔓延开来。
闯祸的那人是个志愿者小学弟，这会儿不住地道歉，但是他看他们的目光藏着些不对劲，双眼像是闪动的屏幕，不断滚动着错误的代码，皮肤上也蔓延开来电路板的图案。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闵枝心下不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后推一步。
“没事儿没事儿。”闵枝牵起通屿川的手，一步隐没在流动的人群内。
小学弟眨眨眼睛，好像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原地呆滞许久，终于恢复正常。
“去哪里？”通屿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还是可以轻而易举辨认。
闵枝沿着墙壁向贵宾室走去，她在第三层的时候，将贵宾室的坐标设为虚拟避难所，先去那里避一避，然后跟通屿川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怎么办。
她解释道：“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我怕再发生第二层潘老师的事故，还是先找地方避一避吧。”
只是这样就暂时离开放射源了，等会儿再过来找吧……
等等，离开放射源？
电光石火间，闵枝终于想明白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
当前放射源的确切位置和影响范围应该是未知的，然而通屿川将刷新地点设定在距离放射源十米之内，这表明他有一个确定的参考点。
这个参考点从何而来？
他们回溯时间、创造第三世界前尚未进行现场检测和数据分析，通屿川如何能够在事故发生前预知放射源的具体位置？
……除非有人已经事先知道事故的详细信息，否则这个设定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只是，这样也不对，如果这个案件已经成功破获的话，这么大费周章模拟事故发生现场的必要性又是什么？
内心的不安渐渐扩散，好像从第一层开始，她就疲于奔命，躲避着系统IDS，跟各种各样的人周旋，忙忙碌碌到现在，却发现她对这个代码世界的了解近乎为零。
——咔嚓。
闵枝顺手反锁了贵宾室的门，通屿川轻靠着沙发，抬眸时眉毛微挑：“这倒是个好地方。”
闵枝顾不上解释虚拟避难所的事情，开门见山：“通屿川，你模拟的这个案发现场，放射源的位置和影响范围显然是事先确定的。我想知道确定性的依据是什么？难道在代码世界构建之前，就已经掌握了事故的全部细节吗？”
通屿川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嘴边的笑容糅杂着难以言明的温柔：“不愧是你，你能想到这些，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什么？”闵枝皱起眉，他的笑容和梦中那人在法庭上的笑容渐渐重合，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唤醒她。
“咳咳，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通屿川将她拉回现实，声线平稳，“我只是构建了原始递归，我的目的是随着代码世界的循环，这个世界可以如现实一般平稳运行；至于这个世界的创建者，不是我。怎么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新的破案手段。”
“破案——手段？”闵枝反复呢喃这几个字，“所以说，现在这个案件还没有侦破？”
“对，所以他们需要目击者重新回到案发现场，寻找关键证据。至于这个现场是怎么模拟出来的……估计是分析了事故现场的各种环境参数，比如建筑结构、风向、温度湿度这些，再不断迭代优化，直到模拟结果和实际数据吻合。”
“关于放射源的调查，大概是通过收集受害者身上的放射性数据和现场残留的痕迹，通过逆向工程来推算放射源的可能位置。这在源代码层就已经设定好了，所以我才能在那基础上，构建这个第三世界，也可以设置我们的刷新地点，在距离放射源十米之内。”
闵枝恍然大悟：“这么看的话，我们作为目击者，任务就是找到放射性物质在哪？一旦找到了它的确切位置，就意味着完成了对事故原因的模拟还原，就算通关了？”
通屿川点点头，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解释，好多谜团都说得通了。
“依你这么说，你只是拿这个模拟现场做自己的嫁衣，来掺和一脚的，怎么搞得像拿了反派剧本一样。”
通屿川的声音低沉下去：“来这个代码世界掺和的，可不止我一个。”
他话音刚落，闵枝就听到刚刚自己反锁的门又被人打开了！
像第三层发生的一样，唐居安从门后闲适地走进来。
闵枝愤怒：“你的专业是开锁的吧？”
通屿川喜怒不行于色，凉凉道：“我还以为你要躲到这个世界结束呢。”
“IDS自然要排除系统的所有干扰。”唐居安依然是那副表情，嘴角牵着，但是眼底根本没有什么笑意，“小师妹，你既然知道了这个代码世界的系统是为什么而构建的，自然应该能想明白，系统的对立者是什么身份。”
贵宾室里的气氛不算好，闵枝一阵头痛。
“他是走投无路的暴徒。”见她没有回答，唐居安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朝闵枝伸出手，“你过来，我带你找放射源。”
没等闵枝作出反应，通屿川压着眉，手边随便拿起一个什么陶瓷摆件就砸了过去：“关你什么事？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依旧没有。滚蛋！”
昂贵的装饰品瞬间破碎，碎片四散，那道声音荡得闵枝一激灵，她喃喃着：“IDS，系统，干扰……所以在第三层那里，我耳边出现的倒计时是系统做的？跟你有关系吗？”
“我只是想早点唤醒你！这个代码世界太不稳定了，即使侥幸通关，也会对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唐居安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焦急，“谁知道你们竟然在原本就不稳定的镜像世界之外，又构建了一个第三世界！真是胡闹！跟着他你会永远出不去的！”
通屿川轻笑出声，嗓音低沉，带着一种病态的冷淡：“这世界如此美好，为什么要她离开？”
唐居安的眼瞳猛地一颤，眸中掠过一抹难以觉察的慌张，许久之后才开口：“你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通屿川轻哼一声：“比你们强点儿。”
两个谜语人说了半天，闵枝一句都听不懂，只是感觉自从唐居安进到这个贵宾室以后，她的脑袋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有通屿川砸陶瓷摆件的那一瞬清明了一些，看来这是系统对她的限制，一些更高维度的记忆和关键点会非常模糊。
这么一想，她好像自从进了代码世界，只依稀记得一些过往的片段，想不起亲朋好友的脸，也想不起过往经历的前因后果，像是失忆了一样。
好像是从进代码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她才有记忆，才获得了所谓的“存在”。
这样的思考令她毛骨悚然。
好在谜语人的交流终于结束了，他们可以讨论一下如何确定放射源的位置。
闵枝看看贵宾室上的时钟：“现在快18点半了，距离这个世界结束还有不到四十分钟，我们争取一次性找到放射源的位置。”
唐居安揉着眉头：“赶快结束吧，这个第三世界存在的时间越短越好。”
闵枝基本赞同这句话，现在通关要紧：“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辐射探测器。”
唐居安指着通屿川：“系统的构建者才有权限带进来这玩意儿。”
闵枝觉得他说话乱乱的，根本没有逻辑：“你不是说他的系统的对立者吗，怎么这会儿又成系统的构建者了？”
“噗。”通屿川绷不住笑，“就是说啊，我原来这么能耐吗。”
唐居安压着脾气：“这个畸形世界的之所以出现，他的递归和原始场景的构建缺一不可，他既是构建者又是对立面，这么说难道有问题么？”
通屿川没理他，指着闵枝手里的戒指：“用你的智能戒指输入指令，可以调出一个便携式伽马射线光谱仪。”
之前通屿川在躲避IDS追踪时，将戒指给了闵枝，之后他们分处于两个镜像世界，这个智能戒指也被镜像备份，由此他们才可以在第三层结束时通过戒指实现交流。
不久后两人会和，在“折痕”的主机处时，智能戒指也合二为一，一直戴在闵枝的手上。
她在智能戒指上发出命令，随之出现了两台约莫十公斤重的黑色设备，像是放大版的手提箱。这些设备配有液晶屏幕，能够实时展示周边的辐射状况，前端还装配了一个探测元件。
闵枝接着输指令，却怎么也没反应。
“别按了，总共就两台。”通屿川提起一台直接扔给唐居安，“你从这边开始找，我们从那边开始。分头行动，这样更快点。”
说着一手拿着机器，另一手牵着闵枝，两人匆匆出了贵宾室。
“哎你！”闵枝看着他的侧脸，“你不是说卫生间那边才是放射源所在地吗？这边压根什么问题都没有啊！”
通屿川皱皱眉：“那也说不准，让他从这边查，以防万一。”
行吧……
总觉得怪怪的。
他牵着她，两人重新穿过人群，她好像能看到滑过的蓝绿色数据流，就像第一层那样。
现在这个动作姿势也跟那时一样。
闵枝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通屿川驻足，闵枝一不小心撞到他的背上。
“哎呀！”鼻尖疼疼的。
那一瞬脑子里掉落出一个画面。
雾霭沉沉恍若大军压境，将整个城市紧紧包裹，行人们行色匆匆、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带着口罩，包裹得像个粽子。
前方的少年只有十几岁，他背着个骚红色的书包，那扎眼的红色仿佛可以划破这沉闷的空气。他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揣兜，和同伴们笑说着什么。不经意回眸，眉眼鲜活，明媚到极致，轻而易举撕裂浓雾的封锁，沉郁的世界开始重新呼吸。
闵枝心头一跳，不由驻足，滚烫的气息从口罩上的缝隙中穿出来，在厚厚的眼镜片上凝成薄雾，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绯红色自脖颈敲敲爬升，在耳后弥散一片。
她吸吸冻僵的鼻子，咬着嘴唇往前走，没想到一头撞到他身上，她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他很高，她仰着头，从眼镜片上方看他。
直直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单眼皮的弧度流畅好看，笑意在他的眼底荡漾起来，清澈如岫玉。
那是和“他”的初见，一见倾心。
见她不说话，他笑得更加顽劣：“又是一个学坏脑子的。”
……
“喂！你傻了吗？”
“闵闵！你怎么了？”
记忆里好看的眸子和现在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怎么会想起他……
闵枝眼皮烫烫的，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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