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我靠在颜卿的肩上,困意渐渐袭来。他的肩膀并不宽厚,,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檀木的气息,许是公堂之上坐得久了染上的吧。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颜卿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夜色深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抬头看向府邸的门匾,“信州府”。
“颜大人果真是信州知县啊。”我笑着转头看向他。
面色憔悴,眼底泛黑,气血不足,骨瘦如柴,善言善面。
哪里有知县的样子。
知县不该是大肚皮、长胡须、眉目凌厉吗?
颜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侧过脸,轻声道:“夜深了,先进府吧。”
他领着我穿过大堂、二堂、三堂,每一步都配合我的步子走,始终与我并排。
“收拾一间客房出来。”颜卿吩咐道。
先带我认了路,告诉我茅房等地在哪儿后,来人告知客房收拾完毕。
我环顾四周,客房布置得简洁雅致,却让我心中生出一丝异样。我转头看向颜卿,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嗯?”
颜卿见我神色有异,环顾了一圈客房,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便问道:“可是哪里不合心意?”
我眨了眨眼,故作天真地说道:“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不该睡一张床吗?”
颜卿闻言,顿时愣住了。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他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可、可你记不清过往之事,贸然睡一张床,恐怕……我怕坏了姑娘清白。”
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中暗笑,继续逗他:“我不记得,你记得啊。苦等多年的妻子终于归家,你难道不想和我多说几句吗?”
颜卿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自然想,可……”
“想就对了,这才像两口子嘛。”我打断他的话,故意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客房就先这样吧,日后有客人了再住。我行李也不多,就直接住你屋啦。”
颜卿显然被我大胆的言辞吓到了,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犹豫,仿佛在挣扎什么。
本想继续逗他,奈何困意来袭,颠簸了一天,我实在累得慌。见他手足无措,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啦,我开玩笑的。辛苦收拾出来,我便在此住下啦。”
颜卿松了一口气,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失落。他点了点头,吩咐仆从照顾我好后便离开了。
本想补足我前日早起流失的睡眠,结果生生被府外的击鼓声吵醒。
被子蒙不住,窗户也关不住,我只好任命穿戴整齐出门去。
前门肯定是不能去了,我选择走后门。
推开门,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街道上已经聚集了摆摊的商贩。我绕到县衙正门外,站在人群后面,想看看堂堂信州知县是如何办案。
大堂之上,颜卿端坐在案前,神情肃穆,仔细聆堂下百姓的诉状。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佩。仿佛昨晚脸颊涨红羞涩之人与堂上之人毫无关系。忽然明白他的清瘦和憔悴是为何。
亲民清官,长得还帅,不愧是我选中的男人~
堂下跪着的村民,衣衫朴素,满脸焦急,声音颤抖地说道:“大人,求您为小人做主!我家娘子昨日喝了村里的井水后,突然腹痛难忍,如今已卧床不起。小人怀疑……怀疑有人在井里下了毒!”
颜卿听完,眉头微蹙,沉声问道:“除了你家娘子,可还有其他人出现类似症状?”
村民连忙点头:“有!村里还有几户人家也出现了腹痛的症状,只是没有我家娘子严重。小人担心,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家娘子她……”
颜卿神色凝重,立刻吩咐身旁的师爷:“立刻派人去村里查看井水,并请大夫为村民诊治。此事关系重大,本官一定彻查到底!”
村民连连磕头:“多谢颜大人!多谢颜大人!”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颜卿果断处理案件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佩。颜卿的言行举止中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身边的信州百姓也开始称赞起他。
明明说的是堂上之人为何我却突然生出一股害羞。
人群散去,我穿过大堂追上颜卿的步子。
“颜大人!小人有要事相报!”
我沉着嗓子,模仿老婆婆的声音喊住颜卿。
他真以为是有人报案,回过头时,脸上的威严和看到是我时闪出的错愕形成鲜明对比,逗得我嗤笑。
他也扬起唇角,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满是纵容,仿佛在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
“颜大人一大早就工作,辛苦啦。”
我走到他身边,朝他深鞠一躬。
他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我头上摇摇欲坠的白梅步摇往发髻内一推,动作温柔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耳垂,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让我不由得微微一颤。
“吃过早膳没?”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没呢,这不等着你一起嘛。”
我仰起头,冲他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闻言,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却又很快被他压下。即便面对失忆重生的我,他没有选择疏离或是特殊对待,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从不越界。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深处藏着太多未曾说出口的思念与克制。
“想吃什么?”
他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仿佛在细细描摹我的眉眼。
“嗯……包子馒头米粥面条?”
我歪着头,故作思考状,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皮。
“是都吃还是任选其一?”
他轻挑眉,自然地接住我的话。
“这个问题就交给英明的颜大人来定夺啦。”
我笑着将问题抛回给他,眼中满是狡黠。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
“我待会儿还有公务要办,今天就用厨房准备的早膳,晚上我带你去外面的酒楼吃。”
“嗯!”
我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颜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转身吩咐下人准备用膳。他的背影挺拔而清瘦,一身深青色的官服衬得他愈发清冷如玉。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重生前的我,应该没有对颜卿做什么过分,伤害他的事吧……如此温柔之人,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会良心不安自残形愧抑郁而终的!
早膳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包子、白粥和小菜摆满了桌子。不多时又端来一碗素面。颜卿坐在我对面,先替我夹了一个包子。
“是白菜馅儿的,趁热吃。”
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满口鲜香。白菜馅一定是我从前最爱吃的,也是现在,从此刻起最爱吃的。
我鼓着脸感叹包子的一绝,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脸上,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我心中一暖,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红晕。
“你也吃啊。”
我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羞涩。
他点了点头,夹起一块小菜放入口中。
早膳过后,颜卿起身整理官服,准备前往衙门处理公务。我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在我身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犹豫。
“我就在二堂,有事来找我便是,不必拘束。”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我笑着点头,挥手与他道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肚子也填饱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人生地不熟的,多少有些无聊。府邸虽大,但除了几个忙碌的下人,便只有我一个人闲逛。庭院里的花草倒是开得正好,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我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
“如此好天气,怎能不回去继续睡觉呢。”
我自言自语道,转身朝房间走去。
刚准备躺下,忽然注意到窗外有人影掠过,随后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夫人,我们给您送点裁缝新制好的衣裳,您现在要看看吗?”门外传来昨晚见过的管家恭敬的声音。
本着礼貌待人的原则,我迅速翻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开门迎接。
“进来吧。”我微笑着说道。
领头的是府上的管家,身后跟着几名侍女,手里端着颜色各异的服饰,无一例外,都是我喜欢的款式和颜色。柔软的丝绸、精致的刺绣,每一件都显得格外用心。
管家走到我身边,语气恭敬而温和:“夫人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好,谢谢您。”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动。
管家浅笑着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颜大人特地交代过,您也不必拘束。这间房若是住着不舒服,您跟我说,马上给您换。”
我连忙摆手。
“很舒服!出门右转就是后门,我想出去逛逛也方便。”
管家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夫人真的变了呢。”
“嗯?”
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管家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对侍女们吩咐道:“把衣裳放下吧。”
侍女们将衣裳整齐地放在房间的柜子里,随后恭敬地退了出去。管家临走前,又回头对我说道:“那夫人好好休息,待会儿午膳时间我再来叫您。”
“好。”
午膳时间颜卿并不在府上,交代完下属后便匆匆离去。
应该是去查案了。
我想着去信州街市走走看,毕竟整日待在府里也闷得慌。管家见我打算出门,脸上露出一丝担忧,连忙说道:“夫人,您初来乍到,对信州不熟悉,独自出门恐怕不太安全。不如找个人陪您一起去吧。”
我想想也行,便谢过管家。
随即,他招呼了一位名叫桂花的姑娘过来。桂花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眉眼清秀,笑起来时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灵动。
“桂花以后就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了。这姑娘很是机灵能干,夫人觉得如何?”管家介绍道。
我上下打量了桂花一番,见她眼神清澈,举止得体,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好感。
“很好,谢谢管家,谢谢桂花姑娘。”
桂花听了,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连忙上前行礼:“桂花才要谢谢夫人。以后桂花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夫人。”
我笑着扶起她。
“不必多礼。我见你莫名的熟悉,想必我们之前应该认识。就学从前一样,随意些就好。”
桂花怔愣片刻,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伤感,随即主动走到我身侧,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热情地向我介绍。
“夫人,您想去哪里逛逛?信州的街市热闹得很,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也有卖糕点小吃的摊子,还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呢。”
我听了,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致。从医鹿山一路出发到现在,我可一点没打扮过。两套衣服换着穿,一根发饰走天下。
“那我们就先去逛逛胭脂铺子吧。”
桂花笑着点头,随即引着我朝府外走去。
信州的街市果然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桂花一边走一边为我介绍。
“夫人,前面那家‘锦绣坊’是信州最有名的胭脂铺子,里面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各家夫人都争着用呢。”
走进锦绣坊,店内陈设雅致,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香气……是我在医鹿山药草闻多了的缘故吗,这味道着实喜欢不起来。我蹙着眉,想拉着桂花离开。
眼疾手快老板娘见我们进来,连忙迎了上来,笑容满面。
“这位夫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铺子吧?要不要试试我们新到的胭脂?颜色正,质地细腻,保准您喜欢。”
我笑着摇头说不必了。
老板娘倒只顾着推销,管我要不要的架势,随手拿起一盒胭脂,轻轻打开,非得凑到我眼前让我看看。只见里面的颜色鲜艳而不俗,放在平常姑娘眼里确实不错。
可惜,对象是我。
桂花在一旁轻声说道:“夫人,这颜色很适合您,衬得肤色更白皙。”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摇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受不了了,我们出去吧。”
桂花脸色一变,低声道:“夫人没事吧?”
我摆摆手,捂着嘴皱着眉跟老板娘道谢。
“许我近来孕吐得厉害,可惜不能光顾老板的生意。”
老板娘听了,立马明白,搀扶着我送往门口。
“夫人身体要紧。等日后孩子出生了再来啊。”
可算出来了。
我深吸了口信州纯洁的空气,心情舒畅。桂花果然是了解我的,没多问,继续领我又逛了几家铺子。
一路上她向我介绍信州的风土人情,还时不时提醒我注意脚下的路。她的细心和机灵让我对她越发喜欢。
“不过夫人……没有怀孕吧?”
这孩子,到底是了解我还是不了解啊。
我拍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我这刚回来,你们颜大人动作没这么快。”
走到一处卖糖画的摊子前,桂花突然停下脚步。
“夫人,这糖画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尝?”
我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便笑着点头:“好啊,那就一人来一个吧。”
摊主见我们停下,连忙热情地招呼:“夫人想要什么图案的?有兔子、老虎,还有龙凤呈祥呢!”
我看了看摊子上的糖画,笑着问桂花想要哪个。
“小兔子。”
“老板,一个兔子和一个青蛙。”
摊主手脚麻利地开始制作,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糖画兔子便递到了我手中。我接过糖画,笑着递给桂花:“吃吧。”
桂花接过糖画,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低声道谢。
待我的青蛙做好后,我二话不说,一口咬断青蛙的头。
对上桂花错愕的眼神,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我们再逛逛。”
回到信州府,管家见我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夫人今日逛得可还尽兴?”
“桂花带我逛了不少有趣的地方。”
管家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人已经处理完公务回府,正在房里换衣服。”
敞开房门的屋内,颜卿正端详手里一只精致的木雕盒子。
脱下官服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整个人显得清雅如玉。见我立在门外,他扬起唇角放下手中的木雕盒子,走到我面前。
“今天去了胭脂铺?怎么没给自己添置一些?钱不够吗?”
“不是不是,是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太刺鼻了。”
他轻轻一笑,抬手替我理了理一根翘起的发丝。
“还吃得下吗?或者,我带你出去走走。”
“吃!吃了继续逛!”
我笑着跟在他身后走出府门。
傍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信州的繁华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此盛况一定是他的功劳。颜卿走在我身侧,时不时侧过头看我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颜卿领我去的酒楼名叫醉仙楼。不仅味道好分量足,最主要他家吃饭还能免费看戏。酒楼老板专门请了信州最厉害的戏班子驻场,一月之内天天不重样。
雅间内,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颜卿为我夹了一块醉蟹,语气温和:“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我接过醉蟹,嗦了一口,想不到还有酒香。我惊喜地抬起头,他见我的表情浅浅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舞台上今日的剧目落下尾声。我们和全场食客一起为戏班子献上掌声。
夜色渐深,醉仙楼外的灯火依旧辉煌。
颜卿起身,朝微醺的我伸出手轻声说道:“我带你去河边走走”
我重重点了点头,搭上他的手掌。
明明只是小小一壶酒,我竟有了醉意。若不是颜卿扶着我,恐怕出不了醉仙楼就先摔了。
颜卿说的河边,是信州最繁华的地带,璀璨天城笙歌不断。画舫上的姑娘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横跨河道的石桥上布满了挂满彩灯的架子,以及来来往往的恋人。
忽然想起了光州的彩灯节。
我轻轻扯了扯颜卿的衣袖。
“我之前在光州看了他们的彩灯节,可热闹了。”
颜卿笑了笑。
也不晓得是笑我醉酒后说话的语气还是笑我居然几杯就醉了。
“一开始,光州的彩灯节本取名千灯节。你可知为何改了名?”
改名?好像确有此事,闻笙同我说过。
“好像是说,和别处的千灯节撞了名,所以改了?”
“对。”
人流逐渐变多,颜卿拉近和我距离,手背不小心蹭到我的手臂,又立马收回。
“千灯节在信州已有千年历史,本是当地人过去祈求风雨的祭祀活动……”
后面颜卿还说了很多,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眼睛始终盯着那只被我烫开的手。
等颜卿唤醒我时,自己不听话的手已经抵达对岸,握住了那只滚烫的手。
“牵……”
我沙哑着嗓子,抿了抿唇,抬眸望向他深邃的眼眸。
“夫妻,不该牵手吗。”
自知我失忆重生后,颜卿从不提及过去,也从不问我是否想起了什么,只是默默地照顾我,陪伴我,好像从来都是如此,没有谁离开,也没有谁忘记了过去。
颜卿整日忙于公务,只有休沐日得空陪我出远门。
“无聊无聊真无聊,医书看完看药书。抬头见花低见草,忽然想吃……花、生、糕。”
我抬了把竹椅放在房门口的院子里,背靠扶手腿挂椅背,百般无聊。
选了个最偏僻的房间,好处便是无人打扰,坏处便是过于清净。
除了走后门的人,几乎没人会从我这儿经过。哪怕我冲上大街,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揍他一顿再回来,府上也是无人知晓。
“神器啊神器,快给点提示,让我干点什么吧。否则,我要成废人一条,原地腐烂发臭了啊啊啊啊……”
白梅步摇被我抛上天空,落下接住。抛起又落。
“你快显灵啊!否则我就把你拿去卖了!”
如此被我玩弄,神器依旧不搭理我。
“是不是换了个造型,你就变懒了?以前好歹还从梦里带点东西来,现在什么都没有。”
它还是不理我。
神器确实是现在的白梅步摇。
离开光州那天,闻笙交还给我的是那支与他亲制一模一样的青竹发簪。在见到孙寺之前,我特意把白梅取下揣进怀里,换成了闻笙送我的发簪。
步摇在怀中发出共鸣,那是神器才能做到的。
意思就是,现在那支青竹发簪,就是一支普通的发簪。
是见我喜欢,方大仙特意留给我的吗。还是闻笙为我做了一支新的?
我猜是后者。
颜卿忙于公务的时候,我会溜出去,到勾栏瓦肆听戏喝茶。时间久了,一些常客也成了眼熟客。例如现在刻意与我拼桌的姑娘。周围明明还有空出的位置,她偏要坐我这一桌。
连续光顾此地五日的我,与这姑娘也打了五次照面。可我们从来没有正经说过话。直到今天,她主动与我搭话。
“你从信州府后门出来的,你是颜大人府上的丫鬟?应该不对。你这身衣服就注定你不是丫鬟,更何况,丫鬟哪儿有时间天天出来听戏的。所以你是颜大人的……夫人?”
我看着她,陷入沉思。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可她竟然对我的事了解这么多。我一言不发,她谄媚地笑着说:“如果是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颜卿是清官,你找他帮忙,他不会拒绝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找你帮忙呀。”
我眼看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写着的似乎是一位叫姜妍的生辰八字。
“我不会算命。颜卿也不会。”
那姑娘笑着摆手。
“我是希望夫人您看看,我的生辰八字配不配得上颜大人。”
我接过那张纸,心中五味杂陈。我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麻烦。我抬头看向那姑娘,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姑娘,追求爱情不是这样追求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姜妍却不依不饶:“夫人,您就帮我看看吧,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我叹了口气,将那张纸还给她:“姑娘,颜卿的婚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姜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的事。夫人这是不愿给颜大人纳妾吗?见不得别的女人嫁进信州府?”
我无奈捏脸捏眉心。
“姑娘,这是颜卿的婚事,他自有定夺。况且,我也不是颜夫人,你这样缠着我没有意义啊。”
姜妍突然抓住我的手,眼中带着几分哀求:“夫人,好夫人~整个信州谁不知颜大人是因为宠爱夫人所以不肯纳妾的。您就帮我这一次吧,我真的很喜欢颜大人。”
我看了她一眼,头涨得厉害,不想再说话。
姜妍得逞似的笑着把生辰八字强塞进我手里。
“多谢夫人!”
“姑娘!姜姑娘!我真帮不了你啊……”
夕照瓦肆,我无暇再听台上的戏子唱的哪一出,手里的生辰八字莫名烫手,叫姜妍的姑娘已经离开好久。
揉成球丢掉会不会不太好?烧掉更不好了。
烦。
我单手撑着脸,那只茶盏压出姜妍的生辰八字。就放这儿了。
万一有人拿去做冥婚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这都什么事啊!
“怎么了?”
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颜卿正俯身看着我。他刚从府上出来,官服已经换成月白色的常服,头发简单束在头顶,整个人显得清雅如玉。他的目光落在我愁眉苦脸的脸上,眼底带着几分关切。
我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被欺负了。”
颜卿轻笑一声,在我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居然有人敢欺负楚女侠?我倒要听听怎么一回事。”
我将姜妍的事情说与他听,以及自己不知道那这张生辰八字怎么办而苦恼。
颜卿笑着手掌附上我的手背。
“明天我让人还回去。走吧,回家吃饭。”
说罢,牵起我的手。
每天傍晚,颜卿都会亲自到瓦肆接我回家。一开始我牵他的手,他会一下僵硬住。时间久了,他也慢慢习惯,学会主动牵手手了。
“我听人说,颜大人这些年一直没有娶妻的打算。好多姑娘主动送上门你都不闻不问。”
十指相扣的手在两人之间晃动。繁华的信州街道人来人往。
“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六月十五,确实是个好日子,月圆之日,春意正浓。
“是有什么喜事吗?”
我歪歪头,问颜卿。
颜卿紧了紧攥住我的手,眉眼深情地看向我。
“我娶你,好不好?”
眼前弥漫着混沌的黑暗,未知的恐惧逐渐蔓延而上。
是梦吗?为什么这次的梦和以往的不太一样?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我茫然地思考着,下一秒,婴儿的啼哭声在寂静的黑暗中骤然响起,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了夜的宁静。
“哇——哇——”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随着逐渐靠近,声音逐渐放大,黑暗中照进一束光,打在篮子里的婴儿身上。
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粉嫩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滑落。那哭声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不安,还有几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黑暗中走出一名女子,她背对着我,弯下腰抱起哭泣的婴儿。她轻轻拍打着婴儿的后背,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躲进母亲的怀里。
我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场景?那孩子是谁?那女子又是谁?方大仙是不是引错梦,把别人的过去调换到我的梦境里。
我歪歪头,想要绕到女子的正面看得更清楚一些,至少看看那张脸是不是我认识的。
可无论我怎么走,始终无法走近她们。
“这不是过去发生的事。”
忽然,方大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身边,眼底尽是温柔,看着那名女子和她怀中的孩子。
“不是过去?那就是以后咯?”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大仙的声音越说越轻,越说越温柔,宠溺快要溢出。
我看看他,又看看远处。
“那是你夫人和孩子?”
冷不丁,他瞪了我一眼。
“耳朵长哪儿去了?这不是过去发生的事。那个人……”
方大仙领着我绕到那女子的正面。明明我如何走都无法到达的对岸,跟在他身后,没几步路便抵达。
我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心静下来,不被眼前看到的画面所惊掉下巴。
那个人,是我。
我揉了揉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个抱着婴儿的女子,分明就是我自己。
她的眉眼、她的轮廓,甚至她低头时微微蹙眉的神态,都与我如出一辙。只是她的眼神更加温柔,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疲惫。
“这……这、我……啊?我的孩子?谁的?捡的?我生的?这……”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方大仙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他的目光落在那对母子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你的未来。”他轻声说道。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那小小的身子裹在柔软的襁褓里,粉嫩的小脸皱成一团,正发出细弱的啼哭声。那声音像是小猫的呜咽,又像是清晨的露珠滴落,清脆中带着几分稚嫩。
“孩子……我和谁的孩子?颜卿的?还是,下一个男人的?”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方大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希望是谁的?”
“只要别是什么山大王海盗劫匪之类的就行。”
黑暗中,方大仙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准备好成为一名母亲了吗?”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太过突然,我从未认真思考过。看着“自己”温柔地哄着怀中的婴儿,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大仙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担负不起这样的重责任。可神器引出的梦不会出错。”
我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对母子身上。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满眼的宠爱。
“大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就是我爹吧。之前叫你爹的时候,你都没有反驳,接受得很自然。”
方大仙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轻咳一声,避开了我的目光。“这个嘛……”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尴尬,“还是等你恢复记忆,自己去发现吧。”
我笑了笑,还想再问些什么,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开始模糊。
梦要醒了。我又会忘记眼前的一切。
方大仙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次,顺从你的心意去抉择吧。”
“我没明白。”
“凡人的寿命短暂,莫要负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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