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瑞十八年,二月初。
细雨方过,含珠带露的春花娇艳欲滴,在重现的阳光之下别样妍丽,陡增许多趣味,而皇城内除却万紫千红的御花园,独数花明柳媚的中宫为赏花之最。
长宁宫是皇后寝殿,纵是繁花似锦,得见之人亦寥寥无几。
乔月芙正是有幸见识的人之一。
中宫偏殿,乔月芙叫人开了门窗,备下文房四宝,对着满园玉英挥墨肆画,留止春光。
她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外甥女,六岁生母病亡,次年父亲续弦,同年年末,体弱多病她的险些没熬过一场风寒。
皇后怜她沉疴难起,将她接进宫内疗养,一过便是十二年。
这十来年间,太医署悬心吊胆,数度把她从鬼门拉回来,硬是将这位身孱体虚的小姑奶奶好生拉拔成人。
乔月芙调养至今已与常人无异,婀娜身段看似弱柳扶风,实则身强力壮,上山打虎不成问题。
少时,宫令双琴到访,见乔月芙画得兴起,不忍出声惊扰,招了她身边的侍女惜夏过去耳语。
惜夏回到乔月芙跟前,低声转达:“姑娘,皇后娘娘召见。”
“双琴姑姑来过了?可有说姨母缘何寻我?”乔月芙自如游笔,问完话,最后一朵春花也勾勒完成。
惜夏茫然摇头,双琴是长宁宫最得力的掌事女官,她是乔府进来陪侍的小婢,身份有异,双琴不言,她是不好主动探明的。
乔月芙问不出来也没意外,宫规森严,宫令大多不会冒险乱说。
她一停手,候在一旁的宫女动了起来,有的端水盆近身,有的沏上新茶,有的收拾案台。
乔月芙就着宫女侍奉的茶水润喉,边净手边嘀咕:“奇怪了,姨母日前还说近来不得闲,我旬日都不必过去请安呢。”
太子妃临盆在即,这是太子的第一胎骨肉,皇后可有得忙,当下找她必是正事。
惜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悄声说:“娘娘说过她有三个心愿未了,一是太子殿下选妃,二是太子殿下延嗣,三是姑娘您的婚事。前两件已如愿,该不会轮到给姑娘择婿了吧?毕竟再拖下去,您都成老姑娘了。”
“不会吧?!”乔月芙吓了一跳,转念娇嗔,“你可别唬我啊,太子妃就这几日发动了,想是姨母要我陪着一起去东宫瞧一瞧,替我更衣吧。”
惜夏应声,和几个宫女给她换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月芙静下来仔细想想,择婿一事也不无可能。
虞国的习俗是女子及笄开始议亲,一般是定亲三年内出阁;有的人家疼爱女儿,先说好亲,多留几年再嫁出去也是有的。
因此,京里的年轻男女会陆续配对,大家都有一个共识:甭管几时成婚,先抢下好媳佳婿的人选再说。
乔月芙原不该拖到现在,只因钦天监算过,她的命格不宜早早说亲,需得芳龄十八,也就是今年。
皇后明里暗里透露过,她的婚事今年就得敲定,绝不会再拖了,免得适龄又登对的儿郎被瓜分走了。
要说愿不愿意嫁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的世道里,作为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乔月芙定是不太乐意的。
她仗着皇后宠爱,从一月起屡次推脱定亲,还曾央求过皇后准她自行择婿,若碰不到合意的便终生不嫁。
皇后痛快应允她前一个,坚决驳回她后一句,论她怎样撒娇和恳求都无用。
怀着种种疑虑,乔月芙行至正殿,喜见舅母信阳侯夫人也在,舅母难得进宫,怪不得姨母会招她过来呢。
她一一行礼:“月芙请姨母安、舅母安。”
“芙儿,来,”皇后微笑招她上前,握住她的手,又蹙起眉,“怎的这么冰,春日风寒,可不能贪凉。”遂偏头瞧了眼宫令。
双琴躬身领命,火速取来厚实点的外袍。
乔月芙不觉得冷,亦不忍拂她们的好意,乖乖让人给她披上。
皇后看她被裹严实了才满意,牵着她坐到自己身侧:“这是尚服局为你新制的,余下五套已遣人送至你寝宫,你回去瞧瞧,若不喜欢这个花式,就送还尚衣局改样。”
尚服局出品必然不俗,无处不精美,哪哪都合身,何况她衣饰的初样都是皇后钦点的。
乔月芙环上皇后的手臂,甜声回道:“姨母过眼的样式就没有不好看的,比我选的强多了。”
她软着上身轻轻歪到皇后臂膀,端得是柔若无骨,乖乖巧巧的,惹人怜爱。
“多大人了还没个坐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成。”皇后嘴上这么说,心中对她的撒娇很是受用,任她攀着附着。
乔月芙纹丝不动:“我只在姨母和舅母跟前这样。”
一句话就近了真心待她的外家,远了对她不冷不热的乔家,哄得皇后心里十分舒坦,更觉得她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没白疼她一场。
信阳侯夫人连氏笑着点她:“瞧咱们月芙,不仅嘴甜,还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尤其穿上这身桃红的锦袍更是娇妍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桃花仙子临凡呢,她做什么都是让人欢喜的。”
连氏半是逗趣,半是真心话。
乔月芙生得杏面桃腮、楚腰卫鬓,一颦一笑我见犹怜,真是行也动人,静也动人。
此等好相貌、好身段的美人儿,当代找不出几个。
皇后待她视如己出,听人夸她自是面上增光,只是话里透着些许怀念:“映蓉当年可是盛京四美之一,芙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连氏面露追忆:“是啊,蓉妹芳名在外,当初媒人都快把家里的门槛给踏破了。”
乔月芙听她们夸赞自个儿容貌,娇羞难当,再闻她们提起她早逝的母亲,心下怅然。
连氏话锋一转:“如今,想求娶我们月芙的人家,比起蓉妹当年来,怕是只多不少。”
这话有些骇人,乔月芙惊得慢慢坐直了身子。
好哇,姨母和舅娘母一唱一和铺垫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悟了。
乔月芙怀着希冀仰首,期望姨母不似自己所猜,略过嫁娶的话题。
皇后却作恍然状,雍容一笑:“你倒是提了个醒,芙儿是该选婿了。”
乔月芙才不信,以她对姨母和舅母的了解,这二位定然已经商议过此事了,眼下不过是作戏演给她看,让她早些同意议亲罢了。
横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遭迟早要来,不如顺势应下,讨点商量的余地。
不就是演戏嘛,她也会!
乔月芙一点不带犹豫,歪着身子伏回去,高低要假哭一场,争取定亲后晚个一两年再拜堂。
她稍稍酝酿,眼眶就湿了。往常她甩泪演一演,姨母就心软允了她所求,这次她自信成功率还是蛮大的。
岂料,两泡热泪还未飙出来,皇后便发话了。
“这样吧,许你半年时间,觉得哪家公子合意就先定下来,好好在里头挑一个你最满意的,限明年年末之前成婚。”
乔月芙微怔,不愧是姨母,居然知她所求,还提前应允了,倒让她没了讨价还价的退路。
等等,这里边好像有一个听来很刺激的方案?
连氏含笑解答:“月芙放心,京城内未婚的儿郎舅母了如指掌,我会为你精挑细选,择出十位最拔尖的才俊来做你的未婚夫候补,你只需相看一番,挑出你最喜欢的那一个就行了。”
这不就是一场小型选秀么?乔月芙来劲了,舅母帮她进行了海选和初选,接下来只要她亲自终选就可以了,省了好多麻烦事。
但她还有一个疑虑:“若我最后喜欢的那人,不是这十人里的呢?”
皇后许诺:“既是为你安排的选婿仪式,便是你说了算。”
连氏成竹在胸:“娘娘说得是,不过,待你见识过那卓尔不群的十人,应当不会再倾心于其他人了。阅过了珍珠,又岂会稀罕鱼目,你们说是不是?”
她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话,皇后和宫令都会心一笑。
乔月芙觉得这个提议蛮有趣,明知这是姨母和舅母做局让她嫁得心甘情愿,还是羞赧地点了点头。
皇后笑得愈发开怀,拍着她的手说:“下月是你父生辰,你就趁着此次出宫贺寿,会一会你的未婚夫们。”
“是。”乔月芙福了福身。
每年的三月,她都会回本家给父亲祝寿,一年拢共就能出宫这一个月。
当下因这突如其来的选夫约定,出宫这事就以非常快的速度提上了日程,比往年提早了许多。
两日后,乔月芙拜别姨夫和姨母,收获一堆赏赐。
东宫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她没有过去添乱,只派人支会太子表兄一声。
皇后膝下只存了太子一脉骨血,太子龙景琉和她一块长大,情同亲兄妹,太子虽抽不开身见她,但派人送了她一车礼物。
乔月芙带着堪称浩荡的车队出了宫门。
宫里待久了难免闷得慌,好不容易出来了,她不愿顺着官道直接回本家,那不过是另一个小点的“牢笼”罢了。
乔月芙让惜夏传令,车队先行回府,她去市集转转再回去。
惜夏回来后,略带不安:“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路上出了个什么意外怎么办?”
“胡说什么,青天白日又在皇城脚下,能有什么意外。”乔月芙不以为然,掀开窗帘好奇张望。
惜夏想想也是,以前这样溜出来过几回,每次都平平安安的,便取笑道:“您是冲着丰肴记的千丝酥去的吧?”
乔月芙应得爽快:“千丝酥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御膳房做出来的都不是那个味道,我在宫里最想念这一口了。”
她打小汤药不断,常年忌口,与零嘴无缘。
六岁生辰那日,她的温病霍然而愈,母亲大喜,看她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糕点,破例喂了她小半块。
那日的糕点就是千丝酥,当日的美味她一直牢记于心,至此钟爱。
乔月芙忆起往昔,馋虫上来了,狠狠咽口水。
她即刻让车夫停下,和惜夏乳燕投林般融进闹市,就近买了些点心解馋,顺便逛了附近的几个商铺。
主仆重回马车,不久,突然急停。
“姑娘,前方封路了。”车夫的声音从车帘透进来。
乔月芙忙着吃点心,才发现车子拐进这条路后确实变得好安静。
她撩开窗帘,依稀瞧见前方有一队玄衣甲军充当肉墙堵住去路,那些人面冷,所持器刃众多,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不好惹。
难办了,再拐另一条街去丰肴记会多耗半个多时辰,若她们耽搁太晚,府里会派人出来寻的。
可她想吃千丝酥想了一整年,今日若吃不到,夜里必定难眠。
乔月芙不想轻易放弃,睇了个眼色给惜夏,惜夏意会,下车去与封路的人攀谈。
非常迅速的,惜夏打探归来,面色不太好:“奴婢问他们封路多久,他们说不知,再问别的,他们只重复无可奉告,还驱赶我们快些离开。”
“这阵仗不小,应该在办什么大案,”乔月芙通情达理,“既如此,咱们别妨碍人家公务了。”
车夫调转方向,这一条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只回响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惜夏见自家姑娘失了神采,迟疑说她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穿到邻街,恰好避开人家封的那段路,比原路不多费什么时间,就是得步行。
乔月芙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不就是要走一段路嘛,完全没问题。
她唤车夫赶往惜夏说的岔道,让车夫候在此处,二人下车踏入巷口。
近来日日有雨,地面潮湿,有的路段长了苔藓,两个姑娘走得很小心。
附近戒严的缘故,巷子里鸦雀无声,路过的人家门户紧闭。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渐觉巷子静得诡异,心里打起鼓来。
乔月芙很久没走过那么远的路,有点气喘:“夏夏,还有多远啊?”
惜夏咽了咽口水,忐忑回说:“就快到临街了。”
实际上,她记忆中的蜿蜒小径好像没这么幽深,可是走了那么远,再回头也不值当。
惜夏心里七上八下,警惕地挡在前头,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又走了一会儿,乔月芙拄着膝盖气喘如牛,想要惜夏停下来歇一歇,忽而听闻远处有“站住”、“追”等呼喊。
她看向声源的方向,巷子两侧的高墙挡着,什么都瞧不到,只能依稀判断出那儿是封禁的路段。
大概是朝廷封路要抓什么人,却缉拿不力,让人给跑了吧。
两地离得挺远,亏得乔月芙天生耳灵,寻常人在这个距离下大抵是听不见那些声音的。
“夏夏,你说咱们不会那么倒霉,偏要碰上那跑路的人吧……”她抬头一看,哪还有惜夏,连一只公蚊子母蟑螂都没影儿。
乔月芙心头一紧,赶忙追上前,可过了拐角,眼前碰上了岔道,竟不知该走哪一条才好。
她提着嗓门连唤了惜夏好几声,未得到回应,又踌躇了一会儿,没等到惜夏找回来。
乔月芙无法,点兵点将选了其中一条追上去,寻思着就算选错了,待会儿再回头就是了。
她怕那个犯事的漏网之鱼往这边来,不敢再乱喊,免得引来那人节外生枝。
乔月芙小心翼翼地转过几个弯,还是没见到惜夏,打定主意下个拐角没人的话就回头。
刚出了转角,她就如愿见到人了,不过并非惜夏,而是一个颀长的背影。
那男子系着玄色披风,身着轻甲,手执红缨枪,枪尖锋芒逼人。
掉发星人乔月芙的第一反应,竟是羡慕那玉冠束着的马尾辫顺滑又有光泽,微风里,他的发丝犹如飘动的绸缎,可恶!他发质好得过分!
一息过后,她心惊肉跳,尽量放轻呼吸,蹑手蹑脚,默默地倒退着走。
娘呀呀呀呀~该不会被她的乌鸦嘴说中,碰到跑路途中的歹人了吧?!
后悔进巷已无济于事,想瞒过那人跑路也为时晚矣,那人听到脚步声就警觉转身了。
乔月芙吓得心脏骤停,非常想拔腿就跑,可她绝对跑不过那个健壮的男人,于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驻足的同时,看清了男子的样貌,再次心脏骤停。
嚯!好俊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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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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