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月看见时间的洪流在两人之间穿梭，她又坐在了那个排球场馆里，而对面的人逐渐和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身影重合。她想说什么，却发现那话像是卡在喉咙里半响没说出来。是什么样的缘分，多年异国他乡一面之缘，如今在这么一个中国的小村再次遇见。
“你是，慕尼黑给我留下纸巾的人。”她呆滞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每次都能在最崩溃的时候遇见他，上次是和林洋闹别扭，这次是事业上的‘滑铁卢’。更巧的是每次两人的见面，她都是一副落泪委屈的模样，“是我太没用了，妈妈也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眼泪可以让你释放情绪，换个心态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你受什么委屈了？”袁韬轩甩干手上的水看向她，“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每次看见你哭，我都忍不住多管闲事。也许，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宋笙月抿唇笑了，她将手中一只新牙刷递在他手中，“前女友？”
袁韬轩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乡间泥土的气息混着女孩发丝间甜蜜的味道让他一时有些晃神，两人并肩而立，他咬着牙刷含糊开口，“不是，是一个男的。”
宋笙月差点把刚挤出的牙膏咽下去，“你是？啊，不好意思，你男朋友？”她表情有些古怪，虽说她偶尔也听哥哥工作室录制的广播剧，接受度还蛮高的，但确实没有和他们相处的经历。
袁韬轩连忙摇手，那牙刷还在手里握着，他慌忙吐出泡沫，“不，我不是。”
女孩拍拍他肩，安慰他，“又不是看不起你。”她漱了一口水，“这年头对于性取向还是很宽容的。”
袁韬轩有些无奈，只得继续洗漱，他确实很难解释，这女孩简直就是宋祎丞的翻版，只是娇小＋精修版本，但他开口说一小姑娘长相像个男人，怕是让人不开心。
“宋律师。”门外有一中年妇女有些踌躇，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和宋笙月一同洗漱更觉得不该进门，只好站在门外揉搓自己的衣袖，身侧拉出一个半大年纪的男孩，“是我，有个法律问题想要咨询一下你。”
她走上前去将陶淳花母子带到院子里一个桌子前，为她拖开椅子。袁韬轩盯着她放下的漱口杯沉思了一会儿，那杯中的水倒映着他的脸，他也跟着坐了过去。
宋笙月并不是什么律师，她拿到法律资格证后就入职一家公司做法务，并没有取得执业证，远调S县后，工作时间她也是一直处理公司驻办的法律事务。由于临时被安定在陶家村，附近的村民会赶在周末时间咨询她一些法律问题。一来这女孩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脾气也好，多讲几句话都让人心旷神怡；二来乡间的村民最多也是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小事，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纠纷，因而她一直都处理的不错。
平日里，这些人总会带一些自家种的瓜菜果蔬作为回报，一开始宋笙月不收，但久而久之反而是拂去人家的好意，她也就收下了。陶淳花手上提着一串新鲜的香蕉，她放在桌上推向宋笙月的方向，按她的意思就是无形的交易，要宋笙月为她提供法律服务。
陶淳花抹着眼泪，“是超超，他在学校挨打了，我想要报警。警方说受伤程度还不能达到立案，你看看这孩子都打成什么样了。”她拉着男孩的手，“那看这里，这里，全部都是划痕，还有脖子这里。”她掀开男孩的上衣下摆，“还有肚子上全部都是淤青。”
宋笙月是了解陶淳花母子的，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陶村长的儿子陶子超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恶霸’，他身材壮硕，个子不高但吨位极大，欺负人来也是很有‘底气’。他年纪小，但打架斗殴、盗窃抢夺等违法乱纪的事情做的可不少。陶淳花的无底线的溺爱更是助长这个孩子为非作歹的底线一降再降，比起他挨打，宋笙月更怀疑是否和其他人斗殴致伤。
“花姨，是这样的。根据《人体损害伤残鉴定标准》，面部要有超过4平方厘米的伤口，身上超过20平方厘米才能构成轻微伤，方可达到立案标准。”
陶淳花哭天喊地，“还要伤成那样，我的宝贝儿子我都舍不得动手，那小兔崽子敢上手，没天理啊。”她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撕扯宋笙月要说法，谁知身边那年轻男人一把挡住她，他装扮和神态一看就非富即贵，况且和宋笙月又呆在一处，明眼人都知道两人关系，陶淳花一下子哑了火，只得倒在儿子身上哭。
“您说有人打超超，是谁？我们先去和对方父母交涉一下，看能否要到赔偿和道歉。”
“什么父母，那小兔崽子死爹死娘的贱命，前不久奶奶也去了，他一个人守着他爸的抚恤金过日子呢。”
宋笙月一瞬间反应过来是谁，“陶辰？”
袁韬轩看她皱眉，问道：“你认识他。”
宋笙月顿感不妙，“我们去找他当面对质。”她心里突突的跳着，那孩子平日里不苟言笑，长得又好看，家里没个长辈总有人去欺负他，陶子超就是其中一个。她本要跟着那对母子直接出发，但又隐隐觉得自己一个去不合适，踌躇之际就看见袁韬轩迎着她的目光走到她身边。他身材高大，又是个男人，如果一会儿有什么事情，还能帮得上忙。
四人走在路上，袁韬轩看她表情实在不对，故意和前面气势汹汹的母子拉开距离，“那孩子什么情况。”
宋笙月侧过身体，小声在他耳边说，“村里的困难户，烈士家属。他爸爸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后来妈妈出了车祸，前不久最后一个亲人也去世了。平常我有些吃的用的就送过去，十几岁的男孩不太懂照顾自己，家里连口热饭都没有。而且，”她瞟了一眼陶子超，“陶辰这孩子成绩很好，人聪明长得又好看，他脾气好又懂得感恩，我就送了一些吃食，但凡下课路上碰到我都会主动帮我提东西。我估计是陶子超惹急了他才动手的。”
陶辰家根本不能算是家了，一层楼的小平房，门外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但大门紧缩没有一丝人气，说不出的萧索。宋笙月刚要敲门，陶子超捡起瓦片就往里面砸，把她吓了一跳。紧接着陶子超破口大骂，“cao你妈x的，陶辰给老子出来。”
陶淳花心疼儿子手被划伤，跟着一起骂，门一直没开，不知房内是否有人。
宋笙月并非是来替陶淳花母子要什么公道的，于她而言，她更担心屋内陶辰的情况。袁韬轩一把拉住陶子超的手肘，将他手上捡起的半个砖块一把砸在地上，他一个成年男人对于一个矮胖的半大男孩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而且袁韬轩黑着脸的模样看上去还很渗人，一时那为非作歹的母子也不敢再动手。
“辰辰，你在里面吗？”宋笙月问，她敲敲门，“我是宋姐姐。”
里面似乎有声响，那人悉悉索索的在徘徊，快走出门了又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犹豫，“宋姐姐......”他声音很小，但由于门内外两人都贴着门，因而只有宋笙月听见里面人在说话，“宋姐姐不是来和他们找你麻烦的，是来看看你的情况。”
下一秒，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宋笙月的手还停在半空，她看着眼前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人’有一瞬间愣住了，她努力将它和之前瘦高的漂亮男孩对比。眼前的人佝着背，那红紫色血块凝结后肿胀的眼睛吃力的望向她，然后又有些后怕的往门外看。那是怎么一副惨状呢，宋笙月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被打成如此血肉模糊的人。
他唇色苍白如纸，整张脸都被打变了形，尤其是左眼似乎都已有血涌在眼眶里，脸上青黑一片难以辨认出原本的长相。最惨的应该是衣服遮住的部分，她脖子以下淤黑一片，不知绵延至何处，本没有驼背的习惯，如今不知为何直不起腰。
袁韬轩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还钳制着陶子超的小臂，看到陶辰的模样，他一把揪住小胖子的衣领，怒喝道：“你打的？”
陶淳花心疼儿子，上前去捶打袁韬轩的手，“让你们来要公道的，怎么还打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宋笙月声音发颤，她平日又总是文文弱弱的，没什么威慑力，“谁和你自己人，我不得不提醒你，陶子超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现在我就要报警，你给我乖乖回家等着负法律责任吧。”
“你敢？”陶子超天生恶霸，又幸得‘良母’，天不怕地不怕，“陶辰还想在陶村混就得闭嘴，否则下次就不是拧断脚踝，我弄断你的腿。”
袁韬轩冷着脸，那‘小胖子’只好哑了火，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碰到成年雄兽，有些讪讪的缩了爪牙，不敢再造次。
宋笙月低头看向陶辰踮起的脚，虽然缩在裤脚里，但已经是一个非常‘曲折’的角度弯在那里，“辰辰，你腿和身上的伤不能这样挨着，我们送你去医院。”
陶辰低着头，思考片刻后摇摇头，“宋姐姐，你走吧，你管不了的。”
“犹豫什么？”袁韬轩甩开陶子超的手，似乎觉得很是脏眼，“伤成这样还拖下去就危险了。我来背，宋小姐你打120。”
谁知陶子超不是个省心的货色，他害怕真的惹上处分，一个陶辰他是不害怕的。偏偏有个大城市懂法的宋笙月，还有她非富即贵的男朋友，谁知道会不会捅出他校园霸凌的事情，他这次派人狠狠教训陶辰，就是因为自己正在追一个小太妹看上了陶辰，他能忍这个气，就派了一群人把这小子按在厕所打。而他本人拿着烟头在陶辰细皮嫩肉的身上烫了几个大洞，然后把他的小腿横在两个桌子间直接扭断了脚踝。
不得不说陶辰这小子也是真能忍，也许是考虑还不能出村讨生活，身边也没个长辈，硬是一声不吭咬牙挺下来。本来陶子超看他小子确实有种，打算就这么算了，谁知道手下有个不中用的，平日里就偷鸡摸狗还手脚不干净喜欢占人便宜，看到陶辰是个男的都想动手摸一下。
这一下可把陶辰惹急了，他当场就起身狠揍了那小子一顿，陶子超做大哥的也不能看着手下挨打就去拉，结果陶辰是个疯子，翻过身就开始揍陶子超。他一边挥拳，身上的伤口也都开始冒血，整个人像是地狱冒出来的恶鬼，一时没人敢拦他，出气后他也不恋战，一瘸一拐的跑了。
陶子超是个头脑简单的货色，他脑子一根筋觉得不能让陶辰说出他在学校还有组织的事情，想到这里挥拳就要动手教训陶辰。
袁韬轩是真正练过的，用的不只是蛮力，他抡动手臂，出手又快又狠，拳风凌厉，只一拳就把那小混混掀翻在地。宋笙月是见过他在慕尼黑动手的样子，又凶又狠，这一拳绝对使上了力，陶子超站都站不起身，直接软了下去。
陶淳花哭喊着去扶儿子，另一边袁韬轩已经背起陶辰，宋笙月扶住男孩的背让他安稳躺上去。
“宋姐姐，大哥哥。”那少年红着眼，“谢谢你们，你们把我放下来吧，以后我在村里的日子还长着，我忍忍就好了。”
宋笙月刚打完电话，跟着袁韬轩的脚步，指引他往村口走，她摸了摸陶辰的短发安抚他的情绪，她当然知道若是陶辰呆在这里肯定不好过，她自己也是困于此地，根本没办法带他出去。
就在陶辰得不到回应，就要晕厥的时候，他在迷糊之际看到宋笙月打开手机壳，从背面拿出一张墨绿色的名片，她把这张名片凑到陶辰的面前，“我虽然没有办法，但这个人可以救你。”
那是陶辰第一次看见周舒恩，名片上没有她的照片，只有绿纹烫金的三个字。他灰暗破败的如同鼓风机的人生到处漏风，短暂的十七年以来一直漂泊无依，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就在他要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宋姐姐敲开门，她的朋友为他出头，而后把一张印着名字的名片塞在他的手里。
陶辰握在手心，就像溺水之人握住救命稻草。
前不久看了二十条，最近又了解了HD和三个初中男生伤害一个男孩的事情，心情很沉重。绾绾现实里是学法的，也了解和接触过很多类似案件，大家可以去某站了解一下。在读研的时候，我也和老师讨论过国内执行死刑以及降低刑事年龄的观点。导师和他的老师们都是保守派观点，认为变化太快对立法和司法不利，降低了入罪的门槛。我也因思想过于激进改变了论文的走向。但好在我们组有一个女孩子还是继续了最初的决定，写了有关于这类话题的文章，我很佩服她，她在预答辩现场和一位超级牛的大佬争论。。。真的很勇敢，这也是我一直幻想的样子，小周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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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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