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村庄萧瑟而宁静,山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江念不仅身上凉凉的,心里也凉凉的。
江念看着缸里薄薄的一层糙米粒,和所剩无几的十几个红薯,深深叹了口气。
家里的几个弟妹昨天照顾了她一夜,现在都还没醒,江念先起来做饭。
是的,江念一个独生女现在手底下有了三个弟妹。
她昨天去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半路上被从天而降的广告牌砸中,慌乱间她好像被人从背后往前推了一把。
但广告牌太长,她还是没能躲过。
江念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就穿到了1958年,红民公社柳树村一个同名的女孩身上。
原主是家中长女,父亲江万山前几年退伍后在市里机械厂上班,三个多月前厂子仓库失火,江父为了救火不幸丧生。
原主的母亲与江父感情极好,一直视江父为家中的天。
江父死后,她哀痛至极,生了一场大病很快也跟着去了,只剩原主带着三个弟妹相依为命。
江父江母走后,原主的三叔三婶提出可以抚养他们姐弟几个,只是要交出来机械厂给发的抚恤金,还有家里刚翻新的房子。
原主知道三叔三婶靠不住,江父的抚恤金是用命换来的,每一笔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原主宁可自己不嫁人,也要努力把弟妹带大,但钱是万万不能给出去的。
可惜原主决定不嫁人,却有的是人想逼着她嫁。
江母丧事办完没几天,村里就到处在传,江母死前托江三婶给原主找了一门城里的好亲事。
再之后,江三婶就带着所谓的亲家——李家人上门。
江母生病的时候,原主一直贴身照顾,从没有听她娘说过这回事,自然不信,以死相逼。
但江三婶一口咬定,江母托她找了人家,还收了彩礼。
足足五百块。
农村一年到头能攒下来十块钱都不容易,五百块放到1958年那可真是一笔巨款。
村里人一边羡慕还是城里人有工作家底厚,一边咂舌男方居然拿出来五百块娶媳妇。羡慕嫉妒齐齐涌上心头,恨不能是自己家摊上这好事,也都不怎么怀疑这事真假了。
那可是能拿出五百块彩礼的人家,就算是假的能怎么样,江念一个无父无母还带三个拖油瓶弟妹的小姑娘,要是还挑剔可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可原主就是这样不知好歹,李家人几次上门都被她拿扫帚扫了出去,再逼原主就又闹着要自杀。
直到全民动员大炼钢铁,李家人才停止上门骚扰江念。
这个月初本地的全民炼钢运动结束,除了钢铁厂负责的几个高炉外,其他人全部回归本职生产工作。
李家人也再次上门,这次他们不要求原主嫁过去,只要江家把彩礼还回来。
江三婶在众人面前放狠话,如果原主不同意嫁,那把彩礼还回来再给男方赔礼道歉,不然女主敢死,她也敢不活了。
那可是五百块的彩礼,卖了她们一家也还不起。
原主之前那样闹了几场,柳树村人看热闹都看累了,打量着原主就口头说说不敢去死,村里村外碎嘴的开始明里暗里说些风言风语。
“看她闹了几回了,不是想就这样拖着人家李家一直不结婚吧?”
“我看她说的也挺真的,会不会她确实不知道这回事?”
“她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万山家的没告诉她,万山没了,万山家的生那么一场大病,不得替底下几个小的考虑考虑?他们家老二也十三四了,过两年也该考虑说媳妇了,江念不嫁人,钱从哪来?我看就是万山家的眼看自己活不成了,才托万河家的找的人家。”
“那万河家的可真不含糊,看她们妯娌俩平时不亲不热的,给万山家闺女找这么一户好亲家。办成好事没得到个好脸,反而惹得一身腥,难怪人家现在这么生气。”
“我看江念连彩礼也不想还呢?可真不像样,这不是骗婚呢吗?让人知道咱们村闺女这样可真丢人呐!”
原主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原本父母相继去世后心理状态就不健康,之前那几次以死相逼也未必没有抱着以死证清白的打算,只是之前当面闹都被劝下来了。
现在到处都在说她骗婚不还钱,小姑娘自觉满口说不清,心一横挑了个大家上工的时候跳河了。
幸好家里弟妹觉得大姐突然安静的反常,昨天下午上工前还说了好些嘱托的话,原主失踪没一会儿弟妹就找来了。
原主其实落水没多久,只是深秋水寒,穿的又单薄,被带回家发了一场高烧,半夜还是去了。
然后江念就穿过来了。
在睡梦里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经历原主十八年的种种经历,直面原主十八年的种种情绪,江念醒过来的时候,被冤枉的委屈还横堵在心口,让她连气都喘不顺。
真是欺人太甚!
江念可不是能老实任人欺负的,她在家属大院里可是只有给别人吃憋闷儿,没有被人冤枉的份。
呆在床上平复下心绪,江念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没吵醒床上照顾她到睡着了的三妹。
小姑娘睡得很沉,眉头有一点皱,似乎做的不是个美梦。
给三妹掖好被子,江念去厨房。
这个房子是五年前分家之后盖的,盖的并不十分阔绰。
正屋三间,中间那间用来待客吃饭,东边稍大那间是江万山夫妇俩的卧室,西边稍小的那间是江念两个弟弟,江成安和江成宁在住。江念带着妹妹江月住在东屋。
厨房是西屋,小木门外墙根立着一个水缸,厨房里面大概十个平方,一边是靠墙垒的土灶,上面开了两个灶眼,只是现在没有锅了。另一边立着两个一人高的橱柜,里面放一些七零八碎,唯二珍贵的是一小包红糖和一小罐过年炸的猪油。
土灶里侧另有一口米缸,说是米缸,其实什么粮食都装。米缸能有半人高,现在里面装的粮食只埋住个缸底。
就算心里有了准备,看到家里这点粮食,江念还是忍不住焦虑起来。
她算是理解为什么之前江念在公社食堂总受风言风语影响,却又不能不去食堂吃饭。
实在是家里没粮,没办法啊。
自从8月红民公社响应号召,成立集体食堂后,存粮被收上去大半,秋收粮食也不再下发,统一放在公社食堂仓库。
公社食堂刚成立的时候,一天三顿白米饭,顿顿不限量。哪怕柳树村离红民公社集体食堂要走二十多分钟的路,也阻拦不了大家去吃饭的热情。库库赶路,库库干饭。
但是食堂最近煮的饭越来越少,纯白米饭变成八成红薯块混米饭,一天三顿也改成两顿。闲时吃闲饭,食堂只管中午饭和晚饭,早上上工前那顿只能社民各自在家里做。
能做的饭也有限,柳树村的铁锅菜刀前两个月都被村支书收上去,支援大炼钢铁了,村民基本都是在灶台下烧两个红薯凑活凑合。
就这几个红薯的加餐也不是家家都能吃得起的。
江念家之前就是不吃的。
别人家里可能还有余粮,江念家自从**山去参军,江母沈文绣带几个小萝卜头的工分,都抵不过发的口粮钱,每年不仅要拿钱补上差的工分,还得另外拿出一份钱跟队里买粮才够吃。
哪怕是没分家的时候也这样。
原主奶奶江老太偏心三房,恨不得小儿子一家的粮也让老二买。
江念看着米缸,在煮米汤和烧红薯之间纠结了一下。
这种春红薯很大个,直接闷红薯江念没太大把握闷熟,家里也没有刀切成块,不如粳米加水煮来的方便,又有营养。
但粳米算细粮,这时候可不好弄,家里这点还是她爹之前上班省下来的粮票买的。按理得省着点吃,自己穿来第一天就吃完了是不是有点败家。
物质匮乏果然会使人容易心生愧疚。
江念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种连喝个稀米汤都要犹犹豫豫的困境。
现在已经是1958年的深秋,后世众所周知的困难时期现在开始有苗头,一直持续到1962年下半年才算结束。
囤粮形势迫在眉睫。
家里的这点粮食撑不了几天,按江念之前了解的历史,公社食堂也靠不住,江念打算过几天去县里,到传说中的黑市去转转,看能买到多少粮食。
既然打算后面去黑市,现在省这一星半点儿的粳米也没用。
最后江念还是把米缸底的粳米粒刮出来,用水简单洗洗,跟水一起放到大陶罐里,端到院子里一个由石头堆起来的火塘旁。
家里的铁锅被收走了,灶台是按铁锅的尺寸砌的,陶罐有点小,没法在灶台用。这个火塘是之前江母病重的时候熬药用堆的,正好可以架住这个陶罐。
在厨房找到火柴盒,江念庆幸还好不是穿去了原始世界,起码自己不用考虑怎么钻木取火。
把饭煮上,江念拿布包装了几个家里柿子树上结的柿子。
昨天半夜发烧的时候,村里的老中医陈本草来看过诊,当时江念情况很不好,老大夫连药钱也没收。
现在江念醒过来还是先把药钱结了,顺便送一点谢礼。
江念家是前几年分家新盖的,在村西口这边,陈大夫家在村东,去他家中间要经过大半个村子。
经过江家老宅,也就是现在的江三叔家的时候,江念迎面撞上刚推门出来的三房堂兄江成钢和堂姐江荷。
对面人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江念略带深意地瞥了他俩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喂!”
江成钢被江念刚刚那一眼看的略微发毛,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吓住了,江成钢心头火起,冲江念喊道:
“臭丫头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看到哥哥这么没礼貌,连个招呼也不打?”
看江念还在往前走,江成钢快走两步挡在江念前面,怒气冲冲:“我跟你说话呢,江念!你是耳朵聋了吗?”
江念去路被堵住,停下看向面前叫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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